杨一峰轻巧的将烟头弹出车外，向左侧了侧身，扭头冲后座咧嘴一笑：“小伍，今天13号了吧？”
“嗯，13号！”小伍按下发送键，抬头看见杨一峰的谄笑，呲着一口小白牙问道：“怎么了杨哥，咋笑成这样？”
见小伍的模样，杨一峰来了精神，又歪了歪屁股道：“这月花超了，上周刚买了3件，昨天又拍了把原装进口卡巴1217，本来能挺到15号，今天早上我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我晚上见个大龄女青年，身上不带点钱不托底啊！”
“啊？相亲？这得支持。”小伍利索的掏出钱包，“要多少？”“500够了。”
小伍数了5张递给杨一峰，向正在开车的李十方问道：“哎，李哥，前两天听冯队说给你介绍了一个，见了没？怎么样啊？”
前方红灯，李十方点了脚刹车，在后视镜里看了小伍一眼：“消息倒挺快，昨天见了，暂时还没有下文。”
小伍毫不气馁，怪眉怪眼的将脸凑到两座靠背儿中间追问道：“我没问下文，我问那女的长的怎么样？”
李十方没回头，手指匀速的敲着方向盘道：“大龄剩女其实都一个样，满眼满脑子的孔方兄。”
杨一峰把钱塞进皮夹，看了李十方一眼，“我就知道你这月花销大，才没找你借。对方一婚二婚？还是因为房子？要我说，好歹你先买一个，公积金放那也是放，不定哪天天灾人祸就都成灰了。”
李十方给了脚油，带着笑道：“杨疯子，你是不是特期待有点什么事，好让你不吃不喝不娶老婆花钱攒的那点破烂儿有用武之地？你这心态有问题啊！”
后座的小伍来了兴致，“是呗，李哥，上次我去老杨家，那一屋子真开眼了。尤其是手摇发电机和手摇手电筒，还有那七把刀，老杨真舍得。哎老杨，你退伍前是侦察兵吧？你是不是就等着哪天突然回到石器时代，你好当个部落头人啥的可以优先选姑娘啊？”
杨一峰没回头，靠在座位上悠悠一叹道：“我现在是上瘾了，我也是当完兵后才这样的。野外训练的日子里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无论什么地位的人一旦离开了电、净水、食物、药品和取暖栖居地，都是个死。现在的人有车开，有飞机坐，却得依赖钙片和……”
“行了，今天的课先上到这……”李十方把车停稳，打断了杨一峰，把着方向盘向车窗外瞄了一眼：“今天是香府小区，1、2、3、4……7栋楼，要是战绩好，再跑两天这月的任务量就完成了。你两先去，累了换我。”
杨一峰抄起对讲机推开了车门，边下车边说道：“得了，我认折腾，那破机器太麻烦，我懒得鼓捣。再说了，我和小伍都还没结过婚呢，万一真有什么副作用还是可你一个人祸害吧。”
李十方拿着对讲机上到后座，打开车门环视，估计了一下小区的深度和墙体构造厚度，按开电源，调整功率和频段，看着杨一峰和小伍拐进了小区。
去年市内养狗扰民投诉激增，局里不堪其扰，决定进行一次犬类清查，为了方便今后管理，也为了搞一下创收，李十方所在的治安管理支队接下了这摊活儿。年初的时候，一位市领导的父亲晨练时被一只大哈士奇惊吓到了，局里马上加大了清查力度。为了提高准确度和效率，进口回来两台叫“城市犬类搜索机”的玩意。支队里小道消息说这机器对身体有害，没人愿意接差事，最后逼得由领导指定人员。李十方这组三个人，一个公考、一个参照管理的退伍兵、一个等编的“实习生”。
“喂……喂……十方，我们到了，开机！”
开机。
脑袋里的神经蓦的一紧，胃不自觉的收缩着好像又颤了颤，周围楼群里随即响起一片狗吠。
李十方放松全身，完全靠在座位里，努力地从腹部呼着气，按照几个月来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呼吸方法，过了有三分钟，感觉身体里静下来了。
校对了一下机器显示的频率数，设置成三分钟间隔发射，李十方拿着对讲机下了车。
看着周围的楼群，和阳台上晾晒的洗涤过的居家衣物，心里涌起阵阵孤寂，不论有没有女人，自己该有个家了。
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和大学的女朋友相守4年后，在毕业的第二年两人凑钱买了个二手小户型，又在女友的坚持下拿了结婚证，在他全力忙活装修、筹备婚礼的节骨眼，他的妻子认识了一个40岁丧偶副处长，副处长不介意她结过婚，她也不介意换个丈夫，顺带换个大房子配个代步车。
两人卖了房子分了钱，各奔东西。李十方开始考公务员，考了三年。
昨天晚上见的女人他还是挺满意的，可对方对他的条件不太满意。比他还大一岁的31岁未婚女人已经完全脱离了“含蓄矜持”四字，月收入、年终奖、岗位前景、房子的户型、楼层、朝向、地段……两人在一起谈的很诚恳，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最后看在李十方看着还算顺眼的情面上，两人AA了唯一的晚餐。
把投出去的钱收回来，买个房子。李十方对自己说。
………………
三个人回到车里，小伍喘着气一脑门的汗，坐在后座对照着摄像机里刚循着狗叫拍摄的门牌资料进行记录整理。老杨从座位底下掏出三瓶水扔给二人，懒洋洋的道：“歇会，歇会，这小区的楼梯真TM陡。”
李十方拧开盖，回身递给小伍，“整理完，给行政执法局传一份过去，让他们去挨家敲门看脸子去，咱收工回单位。”
老杨灌了两口水，突然说道：“十方，我现在房子的隔壁住个女医生，30出头，去年他老公好像有外遇，天天闹，鸡飞狗跳的吵了有半年，去年年底那男的净身出户了，有个小女孩归男方。那女医生长的不错，平时看着性情也可以，就是有点冷，要不要我给你联系一下？”
李十方挑了一下嘴角，笑着道：“得了吧你，你这样的闷骚男平时几辈子都不带跟女人说句话的，等你给我联系，我出家算了。”
老杨急了，坐直了道：“我跟她说过话，前阵子他们家折腾离婚，本来说要卖房子，我惦记买她家在楼下的地下室，谈了两次，后来她不卖了……”
“扑棱棱”，正说着话，感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顶上，老杨闪电反射般的开门窜下车。
“哈哈，是只鸽子落车上了……”听见老杨的话李十方也下了车。
车顶上站着一只灰白色的鸽子，一动不动，看上去十分疲惫。老杨带着怪笑探身过去将鸽子抓在手里，端详着鸽子的眼睛向李十方走了过来。
“咦？是信鸽！”老杨翻过鸽子，鸽子右脚上圈着一个黄色的脚环，上面有一串编码。
听见声音的小伍也下了车，围过来看老杨手里的鸽子。小伍扒拉了一下鸽子的右脚，仔细瞅了瞅脚环，“老杨，脚环上有东西……”
老杨一愣，抻住鸽子腿仔细看了看，诧异的叫道：“好像是芯片，上车，上车，先上车再看。”
回单位的路上，老杨捧着鸽子感叹道：“现在玩鸽子都这么下血本了，我回头找朋友看看，这是不是定位芯片。这鸽子体型不赖，轻易不应该迷路，怎么飞到咱车上了呢?”
“好一好就放了吧，这鸽子看着挺顺眼的。”李十方边开车边说。
“就知道你心慈，我保证不炖了。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去，我下午不回单位了，回家收拾收拾直接去相亲。要是领导问，你帮我应一声。对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医生，你考虑一下。”
“李哥，我也下车，中午跟同学约好吃饭，下午可能会晚回去一点，有事随时给我电话。嘿嘿，是女同学，就不叫你去了。对了，听冯队说，这周末全局去省医院做体检，鉴于咱们支队这半年工作任务繁重，体检的科目最全最多。”
从后视镜里看着小伍和老杨在身后的路口互相打了声招呼各走一头，李十方笑了一下，随即又释怀，两个人都是有路子的，办这趟差事把自己放在车里留守已经算是够意思了。日子久了更发现，这两个都是妙人，他们三个已经达成共识，狗得悠着查，要不这公车就不是现在的用法了。
回单位还早，肚子也不饿，李十方开着车上了二环。他喜欢边开车边审视城市楼群的感觉，喜欢每家阳台里透出来的人间烟火味。马不停蹄的查了7个多月的狗，一有时间他就自己开车转悠熟悉片区，这个城市的样子已经烙印进了他的脑海，也许只有老出租车司机能比他更熟悉。
按上车窗，插上只存有一首歌的MP3，和着前奏跟着原声唱了起来……
“I_was_standing_by_my_window，On_one_cold_and_cloudy_day，When_I_saw_that_hearse_come_rolling，For_to_carry_my_mother_away。”
“Will_the_circle_be_unbroken，By_and_by_lord_by_and_by，There‘s_a_better_home_a－waiting，In_the_sky_lord_in_the_sky。”
车子开过离单位不远的一个新建小区，一楼的一个窗户上贴着大白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此房出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