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灰沉阴暗的天气，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白天灰蒙蒙湿淅淅的，夜里浸着清寒，滴滴答答，檐角的落水清脆，滴答的一声，像打在心尖上，感觉异常寒冷。我白天躲在自己的房里，夜里钻进小玲被窝里一起聊天。我们的话很多，直聊到睡着为止。小玲说过一段时间她姐姐会来看她，所以等到这个讨人厌的坏天气过去之后，她就得更加卖劲工作，挣多点钱。我她的逻辑我大概懂，我说那以后我给你做饭。她说不用，我做得过来。
小玲贫穷的家境和我蛮相似，我们出生的那个时代还有很浓重的响应毛主席“人多力量大”的遗风，虽然后来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了，但在传统以及更早的政策的影响下每家每户的人口还是相当多。我的父辈家里是七个小孩，到我这代是四个。小玲说她有四个叔叔二个姑姑一个伯父，连她爸爸就八个了，到她这代是五个。人多饭少，家庭贫困，古训有云学而优则仕，农村人都很羡慕做官的，或者大学生什么的，包分配，不愁吃用。所以后来家家户户都勒紧裤带供小孩读书，希望出个读书人，大学生，不用一辈子受苦。父辈那一代人眼光的平均长度，大概只能看到自己的肚脐，撑死了也不过是看到了脚丫。世界说变就变了，孩子们初中都还来不及读完，大学生已经像街头巷尾的垃圾，不但廉价得一文不值，而且得赶紧想办法尽快处理掉了。世界之变快得他们来不及眨眼，甚至连梦都还没醒过来。现在我们这些读着大学的人就是梦未醒的产物。我是我们家里的老大，我算是走过了，也醒悟了，用了那么多年。但还有很多人梦还没有醒，或者说梦醒了，却发现在中国茫茫的这一大张菜单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菜，只有这么一条路，除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其它什么路可走，得自己走同一条路来，路途泥泞而遥远，遍布荆棘，不是一般教化下的积善人家愿意选择的。小玲的一家不知道醒来没有，依我看，也是还没醒的。为了供一家人读书，虽然是无意的，不知情的，毕竟已经有一个人出来做“小姐”了。我这些话没当她面说，因为她每每说到自己的家庭总深感自豪。我再也看不到她的忧愁和坚强的样子，只见到她是一个多么温情多么好的女孩子。她说她姐姐今年毕业，现在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哥哥也很快毕业了，等到他们毕业出来，弟弟妹妹就有人照顾，她就可以休息了。我没有为此笑她，一个人无论多能干多老成，在小年纪还轻的时候，他毕竟是幼稚的。我笑她说，到时候你就可以安心嫁人了，对不对？她浸泡在家庭的幸福回忆中：对！我没说话，只是笑。然后她忽然回过神来，脸红满一地了。
万紫千红将吐艳，正得东风一半。在室内的十多天，刚刚来得及适应这种恶劣的湿寒天气。却终于放晴了，这正是小玲复工的时候。白天她一般是十点起床，洗刷完然后买菜做饭，吃完饭要不我们聊会要不陪她上街买东西。有时候她很累，要休息一会，我则去上网，到书店逛荡。每天七点之前回来，她会把饭做好，我们吃饭聊天，到七点她会换上衣服准时出去。等到她出去，我也会出去，然后等到差不多她将要回来的时候，我也回来。有时候在外面吃宵夜，有时候我们买饺子回来煮。关于她的工作，她从来不会拿出来谈，我也从来不会问。不过她会说说她的家人，晒晒她小时候的幸福时光。我虽然比她大五岁，毕竟我们都有相似的童年。
她说她很羡慕同年的男孩子伙伴，每天到夏天就可以到地里去钓青蛙，比钓鱼快得多，一小会就可以钓一只，等到傍晚放完牛回来，胀鼓鼓的好一袋子的青蛙都在里面跳！在我记忆里，在儿时钓青蛙的伙伴里好像没有什么女孩子的身影。不过在秋天里，我们会和她们打谷场里堆起火堆捉迷藏，玩累了，大家会选一块山地挖一个小地窖，一部分男孩子去偷番薯，女孩子即去拣柴火，然后生火把地窖烤得火红，再把番薯倒进去，细心的女孩子还不会忘记摘几片不知名的香草叶子放在上面，然后大家一起把地窖砸碎，砸起成火红火红的细沙，这时候番薯和香草的辛辣味儿就开始飘散在黑暗的夜空中了。
我说，这样子焗的番薯香喷喷的会比家里煮的好吃多了。小玲说，你们男孩子在刚熄了火但番薯还未熟的当儿最坏，还偷拿灰儿抹女孩子的脸！
“呵呵，有吗？我真不记得了，或许我们的情形不大相同。不过我记得你们女孩子胆子都很小，有时候我们约定哪天晚上到邻村去偷木瓜，然而当我们拿着菜刀刚爬上去，远远处有一道灯光照过来，女孩子‘妈呀’的一声全跑疯了，搞得我们连刀也没敢要，跟着撒腿就跑。结果第二天家长要用刀，回去找半天，就是没找着，净挨一身揍。”
“呵呵，我可没去偷过，倒是我们家给人偷了好几回会，我姐说哪天抓到这些坏小子，剥了他们皮！”
“呵呵，你姐姐好狠！”
“她小时候是这样，不过现在她变温柔了——她谈恋爱了。”
“怎么样，她长得漂不漂亮？”
“学校里的校花呢，张曼玉都没她漂亮！”
“你太赞了吧，那和你比呢？张曼玉怎么漂亮你我谁也没真见过，我想你姐至少得像你这样才名不虚传。”我说句俏皮话。
她也像一般的小女生那样打我，“我算什么，我真没她一半漂亮。”
“我可不信。”无论是怎样的女人，她们都是可爱的。
她看着空气，没说话，等了半天，她才神情微微哀伤的说：是不是人没有爱情是不行的？
“也不是不行吧，没有它我们还不是饭照吃？”
“一个人吃饭跟两个人吃，味道好像总有不同吧？”
我笑，“是不同啊，而且有很大的不同。但你反过来想一想，一个人吃饭的感觉也一样和两个人吃饭有所不同啊，同样是‘不同’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也别想比谁牛，对不对？”
她歪着头：这似乎很难懂？
“举个例子，就拿爱情和自尊来说吧，我就一直认为爱情和自尊都很重要，但爱情对于自尊，在我眼里却偏偏根本不值一提。人没了自尊，一切都无从谈起，更别提爱情了——当然不在乎自尊的人除外。”
“你这样想啊，那你这样子犟怎么和人家谈恋爱？”
“能谈就谈罗。”
“那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嘛。”
“我也不知道
——不过女友倒铁定是有过不少。”
她看着我，沉默半天，然后又看着空气：好了，困了，睡觉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