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在这座小城的街上游荡,身上带着金鑫死去的血迹。天黑下来,街上亮起了路灯,天空飘起了白雪。我不明白母亲的话是因为一时的气恼,还是说出了十几年来的真相。如果是一时的气恼,她怎会如此的偏心,我那么关心在乎的母亲,原来心里只有她的儿子。可,她不像是气恼,她的神态,她的举动,她的话语都告诉我,我确实不是她的孩子,如果我不是她的孩子,那我是谁呢?我是爸爸的孩子吗?是爸爸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吗?那个女人是谁呢?可母亲说了,我是她收养的。我如果是她收养的,那我的父母又是谁呢?我究竟是谁呢?......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需要我。我游荡着,在宽阔的马路、稀疏的行人中游荡。我走过城北的桥,趴在桥上看这座小城,亮起灯的明亮之处,方方正正,像是一个盒子,收纳了所有的人,可独独排除了我。
金鑫死了,也不在那方方正正的盒子里。人是否真的有灵魂呢?如果人的灵魂存在的话,他现在会不会来看我呢?他现在会不会和母亲一样恨我;他会不会非常后悔,后悔他拿出生命换回的是一个陌生人。我想他不会,因为他爱我,爱我这个姐姐,正因为爱我,愿意拿出生命来和死神交换,换我活着。可是这个爱我的弟弟,他也离开了我。
手机响了很久。谁在这个时候会想起我呢?也许是在X市的邱石,催促我回去,因为他需要我陪他睡觉,就像是小孩子睡觉不能少了他的布偶;也许是公司,改变主意,要我赶紧回去训练,好让我早些能够变为成品,来让他们包装出售,为他们赚钱;也许是10086,想要给我介绍新的业务,想从我的钱包里抽出几张崭新的人民币......可我现在不想理会这些令人厌恶至极的人,或者说是,凶猛的动物。
手机一直在响,好像铃声越来越响亮。我还是从包里拿出来,来电显示:章驰。
20分钟以后,他开车来接我。天很黑,他扶着我走进车里时,我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和双腿的瘫软与麻木。也许我的脸色是惨白的,头发是蓬乱的,眼睛是红肿的,表情是痛苦和绝望的,我浑身哆嗦着。他忧郁的看着我,温柔的把我蓬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抓起我像冰块儿一样的双手,放在手心里,揉搓着,嘴里哈出一股一股的热气。眼泪,一颗、两颗、三颗的落在我们的双手上。他停下来,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
他看了看我,没再说话。车子穿过桥,向南面驶去,绕过了金鑫被撞死的那条街道。他带我来到了他的婚房。屋子宽敞温暖,灯光柔和,他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在颤抖,我的牙齿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青紫的双唇,和被雪水打湿的、刚刚化了冰的头发。他走进厨房端来温热的杏仁露,把温热的杯子塞进我的手里,又打开微波炉,热了一碗鸡汤。他陪在我身边,看着我把杏仁露,一点点喝进胃里。他端过鸡汤,拿着汤匙送到我的嘴边,肉的腥味儿,让我回想起金鑫死去时,鲜血与脑浆的混合场景,我跑进卫生间里,用力呕吐,胃抽搐着,一滴水都不肯留下。他轻拍着我的背,拿出纸抽,递过装满温水的杯子,我淑过口,他搀着我坐到沙发上。我依旧颤抖着,寒气侵入我的骨头,在骨头的接合处还吹着寒风。嘴里的味道是苦涩至极的,心里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烧。
他递过来温热的白米粥,拌了白砂糖“多少要吃进些东西,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不能让自己垮了。”我张开嘴,把白粥咽下去,送进我的胃里。那味道,还和高中时候的一样,糯的、甜的。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哭不得,也笑不出来,心里,五味杂陈。他仍旧那么温和的看着我,一口一口的送过碗里的粥,看着我把整碗粥吞到胃里。我仍在颤抖。他走进浴室里,放好热水,从卧室的柜子里取出全新的浴袍,放进浴室里。“泡个热水澡,身体会暖起来。”
我不抬头,不看他,不动,不说话。我没有力气可以走去浴室,我的脚是瘫软的。他抱着我,送进浴室。洗过澡,换上浴袍,我走出来,看到他放在沙发上的枕头和毛毯。
“去卧室吧,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我拖着瘫软的双腿,走进卧室,关上门,关上灯,裹紧被子,坐在床上:我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人毫无依靠的活着。继父的狰狞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再感到恐惧,金鑫已经死了。我十三岁的时候,亲手割破电线的外皮,放下电路的总闸,我杀了他。我杀了这个禽兽,只是为了能够平静的活下去,我没有错,他该死!可金鑫死了,他的鲜血脑浆沾满了我的全身,我抱着他怎么喊都喊不醒。他为什么要跑过来推开我?他怎么可以替我去死?我是谁?我不是他姐姐,我就是个陌生人,就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是被别人捡回来的弃婴。屋子越来越冷,苦涩越来越浓,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内脏里涌出来,我呕吐出一口黑红的鲜血。
章驰听见声音,冲进卧室。打开灯,看了地上的鲜血,和被泪水浸泡的我的脸颊。
“我们去医院吧。”
“不!”
他坐到床边,试探着,抱我。我的身体靠在他的胸口,倒在他的怀里,心里的烈火慢慢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