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妆玉素衣
正值八月酷暑，京都栗安城依旧人声鼎沸，繁华之势堪称空前绝后，街上的人流涌动，名人佚士比比皆是，其中人们口中谈论的最多的是......
“听说今日正午罗衣殿将会举行织布决赛。获得头彩的将会得到殿主的青睐，可能会被镇国夫人收为己用，你们说说看谁会赢。”酒店里传来了讨论声。
“谁知道，镇国夫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参加。”说话的人言语之中多有惋惜。
“谁说不是呢！这镇国公也逝世三年了。浴罗夫人还为他如此，天可怜见，多好的妻子啊。大丈夫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这是感叹的。
“兄弟，借问一下，什么织布比赛？有谁参加？”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手上拿着“药到病除”的招牌。看起来像骗人的。这很容易让人骂的。
“你谁啊！乡巴佬！”那人瞟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自己去看啊!又不用花钱，镇国夫人也不回赶你出去的。”
正午的钟声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响起来了。在围观下，一匹一匹锦绣呈现在堂前殿上。有金黄色的妆花遍地，有玉宝色的天然绝翠，有杏红色的娇艳欲滴。
“江老爷，请您多多赐教。”一位富态的员外拱手道。
这江老爷乃镇国公叔父，如今执此赛会，“这几匹布乃上乘之作......”
话音未断便被一声淡漠打断，“可惜并非世间珍品，只是布匹而已。”
淡定的话语如春风般令人心醉，随即一股清凉的气息就划开人群的烦躁。每双眸子聚到了一点。玉黄色的轮椅上悠然坐着位淡定的女子，眉宇之间那份超然令人想到了仙外之世，含笑非笑的恬静眼眸似秋水般宁静致远，一身的雪白仿佛是误落凡尘的仙子，白色锦袍上萌动的纱衣似雪蝶般飞舞。
“见过夫人。”所有人怔然之中有着惊喜，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镇国夫人。
“诸位不必多礼，贱妾只是偶知此赛特来观看。”她抬眸看向江老爷，“二叔，不会责怪晚辈不请自来之罪就好了。”
“哪里哪里。叔父求之不得，请你多费心了。”江老爷似乎十分恭敬。
“这样吧，众位请回吧，这些都只是布匹，若真有心可做成衣衫再来夺彩。”她依旧淡若春风，“叔父，弟弟我带回府中管教了，先行告辞。”
她身后的少年立即喜上眉梢，江老爷又不可说声不字，她的身影带着那股凉气一起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酒店在黄昏时分又多了新的讨论热点。
“今天我见到镇国夫人了，她好美啊！虽然在轮椅上，可是那股高贵真的是与众不同，不愧为天下第一的浴罗夫人。”
“你们不知道了吧！我包三通全部了解。她今天身上穿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看到众人好奇的目光，得意道，“里面的白锦袍是苏州年家纺的断桥残雪，每年冬日将蚕丝铺在断桥边由风儿涌动加上人工抚洗织成的，一年出两匹。一批在皇宫里给皇帝做睡袍，另一匹则由镇国公府收购。外面的那件更加了不得，十年出一匹的塞上冰，是由冰蚕在赛上山顶峰吐丝织就，有祛除炎热的功效，皇宫中都没有几匹，据说只有三匹在皇帝寝宫被用做纱帐，能将塞上冰做成衣服的只有浴罗夫人了。”
说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一名男子双眸中的怔色，他匆匆丢下了银两，提起了药箱以及一杆“药到病除”的招牌而去。
刚到外面便被拦了下来，温和的语气变得严厉，“谁让你跟来的！快回去！”
“公子.....属下....”提剑的男子一脸为难，“那公子保重。”
“别废话，快回去。”他立即消失在了他的眼前，提剑男子一脸无奈。
流水潺潺，山石环绕，树木繁阴，犹如世外桃源，一身着淡蓝色锦袍的男孩拉住了一个婢女，“娘去哪了？”
婢女摇了摇头，她害怕地躲在了她身后的女子身旁，身后的女子讥笑了一声，“小少爷，夫人外出有事，你娘？你娘吗？是谁啊？哦！就是那个当初倚春楼的花魁。不过，她现在去了阴曹地府，不要你了，小少爷，你可怎么办！”
“不准你侮辱我娘亲！”男孩一脸怒气，语气冰冷。
“谁侮辱她了，讨论个婊子还脏了我的嘴呢。”她冷哼一声。
“你....”男孩上去就想打却被一句话给拦了下来。
那话仿佛是久逢的甘露，“在干什么？”淡泊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
“小姐....”那女子刚刚还不屑如今是害怕。
“浣夏，你们在这儿也不嫌热，快去为二少爷备房。”她一脸柔笑，看不出任何喜怒，“忆枫，随浣夏去吧，待会儿姐姐去找你。”
“谢谢姐姐。”她身后的少年笑道，“有劳浣夏姐了。”
等到庭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女子一脸温和，“炎儿，到娘这儿来。”
男孩犹豫了一会，走到了她的身侧，那股凉意瞬间包围了他，从头顶传来了那如沐春风的声音，“炎儿，娘已经做了你夏日的衣衫。过些天大暑，不要热着才好，对了，最近娘身体不适无暇照顾你，课业怎么样啊！”
男孩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大哭了起来，她抚着他的长发淡淡地笑，“男儿有泪不轻弹，炎儿不怕，一切有娘呢。”他重重的点点头。
“夫人。”进来一位年过四十的管家，还未进来便被阻止了，原来镇国夫人作了个禁声的动作，让他把怀中熟睡的孩子抱走。
“江伯，把小少爷放在水阁正厅休息，那里凉快些。”她轻声吩咐道。
水阁正厅中有四根铜柱，里面全部是水，所以根本就无炎热，为江炎盖好被子后，段凛月还为他摇扇，完全是一个慈母。
“夫人。”来的人十分大声，见到这一幕立即压低了声音，“有人求见。”
“让人进来，你退下吧。”她没有注意到其实江炎早就醒了，为他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那扇屏风，将他搁在里面。
江炎似乎很失落，又失去了一个被她照顾的机会。
“月儿，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冰冷的话语毫无商量的余地，江炎一惊立即竖耳去听，这男人到底是谁！
“何必这么激动，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也没有变。”段凛月淡然道。
“你这是在折磨我吗？够了，江忆寒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还打算给他一直守寡吗？他活着，你守活寡；他死了，你守死寡。他又不爱你，你何苦如此？”
“云缈，你早就知道他不爱我是吗？”淡定如水，“算了，告诉你吧，无论如何既然我嫁给了他，我就已经决定这一辈子都守寡。为了父王，为了他。”
“我不准！”他紧握着她的双肩，冷眸注视着她，“嫁给我，做我的博庆王妃，你不准不答应，你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她的话被他疯狂又急切地吞咽。仿佛是相隔了千年，傅云缈不能自拔，愈来愈加深着这个吻，不顾怀中的人是多么的挣扎。
正当江炎好奇为何物声响一探究竟时，一道惊响之声划开天际。
“我....”段凛月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俊逸的脸庞上多了几条红印，心中一股愧疚，“对不起，你没事吧？”
“月儿，真的不要我了吗？”他毫不在意，只是追问道。
“云缈，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答应江忆寒，为他保住镇国公江家，你总不会逼我对一个已逝之人食言吧！更何况炎儿还小。”
“他又不是你儿子，你何必那么在意他。月儿，你只要回答我，你爱我吗？”
那冰冷的眸子里是对她的急切渴望，她无法与他继续直视下去，“自我从段王府出阁起，心中便没了爱。而且你并未珍惜过爱。”
“我错了，月儿，我真的错了，我需要你，不管你是谁，以后让我来爱你，让我珍惜你，好不好？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真挚的冷眸中还有丝期盼。
“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是江忆寒的妻子，请你记清楚。当初的浴罗夫人段凛月在六年前披上凤冠霞帔坐上八宝珞璎轿进入镇国公府的那一刻作为你们的政治炮灰时早已消失不再。”她的泪水渐渐滚落，灼烧了他的心，“镇国公的灵位在移羽神阁，王爷有空还是去拜祭一下吧。”
“本王明白了，现在就去拜祭镇国公。告辞。”他抑制住心中的愤怒，那剜心的疼痛几乎让他麻木。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她的泪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看着那个孤独萧索的背影，心中让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落在肩头的那抹青丝已经变白，眼中露出了了然。
“啊……”江炎惊呼，“娘，娘，你怎么了？”
“炎儿，不要哭。快叫江伯来。”依旧是淡若清风，听不出一点挣扎与痛苦。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江总管便出现了，他的神色平淡让江炎好奇，“夫人。”
“江伯，记住我曾经交代你的话，我……”她一语凝咽。
“王爷，您这边请。”婢女沐春走着发现傅云缈的脸色惨白，心中大骇，“王爷！”
“今天是乞巧节，是吗？”冷淡的语气中是痛苦。
“是啊！”女子不知道为何他会流泪。看着摇摇欲坠的他立即上去扶着。
“快扶我去水阁，快！”冰冷的语言是坚定，无比的霸气震撼了她。
“王爷，您慢点，当心……”她扶住傅云缈，“王爷，小姐……”
七夕巧，七夕好，七夕七夕命难保。
七夕巧，七夕好，七夕七夕命难保。
七夕巧，七夕好，七夕七夕命难保。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他的心被这一句话揉得粉碎。
走到床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她一脸满足的样子，心彻底地碎了。“你们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准说出去，包括对你们的镇国夫人也必须做到只字不提。”
他们为难的答应了，掩门而去。
“月儿，云缈已经失去你一次，不希望再一次看你消失。这是我欠你的，今天我用这来代表我的抱歉。”他拽下了脖子上挂的绳索，血红色的光华立即将他们包围，“希望碧血沁能够救你。”他将绳小心地系在她的项上，强大的红色光芒导入她体内，她眉心的红光大增，同时一股蓝光与其交织，青丝逐渐恢复。
强大的力量脱离体内，傅云缈心中一荡，侯口一甜，鲜血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够散去。他的头发全是白色。那一刻，他笑了。
“月儿，我现在这样，你更不可能要我了。”他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在众人的怔色之中，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记住，只字不提。”
“是，王爷。”他们齐声道。江伯扶过他，“王爷，老奴送送您。”
走过长廊，江伯叹了口气，“王爷，您认为瞒得过去吗？”
傅云缈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江伯，找一位大夫，本王相信你能。”
“若是瞒不过呢？您也知道夫人她很聪明。”江伯语重心长，“王爷，其实夫人早就交代好了后事。就算在不舍，人总是要死的。”
“尽我所能而已。”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的争论。
“我看你们府上有病人，让我进去看看，看不好不收钱。”温文尔雅的声音。
“快走。我们府上的人都很好。”家奴想赶他走。
“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燕国小神医步宣若.”这话一出让傅云缈的心中一怔，立即向江伯递了个眼色。
“不管是不是真的，先瞒过去再说，本王先行一步。”他勉强提起一口真气将发丝变黑。江伯眼睛一亮立即恢复平静，傅云缈早就消失不见，他只好去引见那位“小神医”。
刚刚苏醒的段凛月一时反应不过来，明明……为什么？“来人。”
“小姐，您醒啦！太好了。”沐春笑着扶起了她，“吓死我了。”
“我怎么醒的？是谁救的？”她如今最关心的是这个。
“是小神医步宣若。”沐春说完后小心地观察她的反映。
段凛月难以置信，依稀记得江忆寒曾经提过这个步宣若，“替我准备一下，今晚设宴接待步神医。”
“是，小姐。那您休息着，我走了。”沐春出门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当步宣若步入接待他的食客居时，他惊住了。如此的规模几乎可以与国宴媲美了，怪不得说镇国公财富天下，打个喷嚏天下都会震动。原来江忆寒的死并没有能够改变得了什么。他心中下了决定，这不能留。
看着桌上的菜，他根本就没有食欲。正在想事时一股凉意钻入鼻底，令人心旷神怡。那熟悉的感觉中有着不同的体验。有两位青衣裹纱的妙龄女子推着玉黄色的轮椅逐渐走近。他的眼前一亮，心中只留下了五个字：红妆玉素衣。
他见过无数的倾城之色。有风情万种，有娇媚百态。但她好比是万花丛中无意间拂过的那缕清风，带走的是人的心。
“步神医请入座。”六个字淡若浮云，仿佛是山泉之溪绕石的那一次叮咚。
“多谢夫人。”温和如暖玉，她的心中似一股暖泉流淌，抬眸看去，只见他一身布衣，但眉宇之间竟有股令人难以直视的威仪，仿佛是九万里之外的青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留下了“他不简单”四个字在她心中。
“该是贱妾谢步神医救命之恩才是。”他们二人入座后，她继续说道，：“步神医请用膳，若是不合口味再请厨房改菜。不必客气。”
他提起玉箸又放下，这菜他几乎天天吃，怎么会吃得下，“夫人，鄙人吃惯了粗茶淡饭，吃这些会伤胃，辜负了夫人美意，惭愧。”
“是府中未曾考虑，怠慢神医了。”她依旧是那么淡定，“江伯，准备一下。哦，不知神医喜欢什么味？川鲁淮粤哪一个？”
川鲁淮粤？什么东西怎么没有听过？随便吗？但是……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有几样小菜就可以了。现在黄昏时分乃属晚膳，弄两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豆腐就可以。”他随口道。
“既然如此，江伯，就依神医的吩咐去办。”她淡然笑道，“神医，此处黄昏有闷热之气，请移驾水阁，贱妾还有事请教。”
怀着好奇与惊异，他随着她前去水阁。她半身不遂让他十分心痛。屏退了所有的人，水阁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神医果然医术高明，先夫曾经提过，今日若非神医相救，贱妾早就命归黄泉了。”她引他入座，“神医不如住在舍下，也可随时为贱妾治疗。”
什么？！他心中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依旧文雅道，“夫人，这……在下一向行医在外游荡惯了。”
“不必担心，这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就住在水阁吧。”话音刚落就有人将饭菜端了进来，不过是两人份的，“神医……”
“这个……夫人，你可以叫我姓名，这一直呼神医……”他都心虚了。只不过没敢说出来。
“那不知如何称呼？”她已经是贵为人妇，与其他男人直名称呼不好吧。
“子言，你称我子言吧！”只有这个名字他自己熟悉，“夫人，这是我的字。”
她还好奇呢，原来是字啊！“那你也不必呼我为夫人，叫我浴罗吧。”
“这样好多了，浴罗，我们可不可以吃了？”他都快饿死了。
他略点头，没有他意想的那样将椅子推过去，而是优雅地站了起来，莲步轻移。原来她不是……心中竟然为她高兴。
也许是读出了他眼中的惊奇，“怎么了？”
“原来浴罗你双腿完全，我以为……不过，为何这样？”他好奇地问。
她淡定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怀疑，难道他不知道？“走路太累。”
走路太累？用四个字就把他打发了，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浴罗，你吃得挺香的，平时吃那些菜有这个好吃吗？”他好奇。
“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吃什么都一样。”她说笑着，却未发现他的好奇，“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有的人连肚子都填不饱。”
“是啊！所以你不觉得刚才的太浪费了吗？”
“哦，你说刚才啊！”她才想到那桌饭，“不会浪费，我们府上主子奴才一起用膳的，他们全在吃呢。金田只是多加了几个菜而已，你不必在意。”
“原来如此。”他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主子奴才一起？太吓人了！
见他不用饭了，她也放下了筷子，“你吃饱了吗？”
“是啊！”他文雅的一笑，“这粗茶淡饭才好啊！”
“不管是什么，自己觉得好的那才好。”她依旧是那么的淡然，仿佛什么都不能够打动她，“沐春。”沐春立即进来。
“小姐，有事？”沐春看了眼步宣若，“见过步神医。”
身体僵了僵，但是并没让人和人看出来，“沐春姑娘不必多礼。”看来她过得很好。心中舒了一口气。
“春儿，带步神医去水阁厢房休息，让江伯准备几套衣服给神医换洗。千万别怠慢了神医。下去吧！”她依旧淡笑着。
“步神医，这边请。”沐春领着步宣若离去。
见他出门的那一步，她心中一怔：他会武功？！但是再定睛一看，他就是一位文弱书生。心底为何会如此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