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早就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日里在衙门挂了个名字，指点指点新近的小捕快，便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倒是跟仵作混得挺熟。
那晚，是第一次出现命案的时候。
等一队捕快赶到朱雀大街，预备将白衣女拦下来的时候，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根据证人提供的口供，白衣女飘到南朱雀大街的时候，突然不见了……
因为这个说法，吓坏了一群人。
而紧接着，于大功的尸体被发现，原本魁梧有力的大个子，浑身干瘪，像是被人吸干了血一样，身上却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亲眼见到白衣女的人，并不多，季越从那些人口中，慢慢地搜集线索，却惊诧地发现，他们口中的诡异白衣女，跟他记忆力的于清长得很像。
“半个月前那一次之后，并再也没有人见过白衣女了，我守了不少日子，直到昨夜，才发现她又出现了，等我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将她围住的你们……”季越说着，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从半个月前的那一桩离奇命案之后，镇子上接二连三地死了不少人，闹得大家伙人心惶惶，所以入夜之后，各家各户都关起了门，不会轻易外出……”
可是他，每天晚上，走会在朱雀大街蹲点守人。
对于于清，他实在有愧，那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爱上的女人，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可最终，他们还是错过了。
如果当初，他能对她再多一丝信任，多一份包容，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看到白衣女的那一刻，我震惊了，她确实是于清，可是，她又不是于清，四十多年过去了，于清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不会那么年轻……”
“那可能是她临死前的模样。”白小离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了实话，“魔箬谒青灯是上品灵器，附加属性囚魂，能将将死之人的魂魄强行留下。”
她看得出来，季越在忏悔，在他跟于清之间，他反复强调于秋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而已，可是，以她这个路人的立场来看，情况未必那么简单。
不是她想以最丑陋的心思去揣测人心，而是——在季越的回忆里，那絮絮绵绵的叙述中，于秋明明是造成他跟于清悲剧的关键人物，他却一丁点儿都没责怪于秋的意思。
“季伯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于清还是于秋？”小宝忽然冷不丁开口。
白小离微微囧了下：儿子，你不觉得以你的年纪来探讨这种问题，有点不适合么？
老者目光微怔，旋即道：“我当然是喜欢……”
声音戛然而止。
最初的时候，他喜欢于清的活泼开朗，像永远不知愁滋味的小公主，爱笑，又俏皮，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不知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以至于，他总是忽略掉了在于清背后，安静又乖巧的于秋。
可是当于淼对他提出要求，让他去闯出一番事业，并许诺将两个女人都许配给他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拒绝呢？
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给于清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思忽然被一个孩子看透，并直言不讳地戳破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法自欺欺人。
他，太贪心了。
“两个都喜欢么？”小宝轻声反问道，稚嫩的小脸上弥漫着浓浓的好奇。
老者低头看向，看着小家伙那张白面团一样可爱的脸上，那双澄清的黑色眼睛，老脸涨红地点了点头：“是我太贪心了。”
他若不是那么贪心的话，就该坚定跟于淼说出自己的想法，直接迎娶于清过门，而不是浪费了那两年，造成了之后的悲剧，其实——“是我对不起她们俩姐妹。是我错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于秋，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看到她被于清联合外人欺负的时候，他的愤怒，原来不只是因为他觉得于清变了……
“于水镇的人，是于清杀的吗？”白小离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嘴，感情的世界强行塞下三个人，总是会有人受伤的，逝者已矣，她现在再去评断他们之间的对错，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反倒是早点把白衣女的事情给解决了。
总觉得红莫镇和于水镇上失踪的那些男丁，情况不大妙了。
“我，不知道。”季越摇头，“但，当日看到白衣女的目击者，如今都已经死了。死因也跟于大功一样……”
随着命案的频繁发生，于水镇上人人自危，入夜之后，没人敢单独出门。
“出了那么大的事，与水城的城主难道都不管吗？”鬼野双手抱臂，倚在木屋门前，一边聆听着众人的谈话，一边观察着屋外的动静。这个季越说的话，他只信一半，直觉告诉他：对方肯定还有所隐瞒。
按照季越的说法，那无字墓碑应该就是于清建造的，而里面埋着的，真的是于秋的骨灰？还有小离所听到的哭声……
鬼野歪了歪头，线条柔和的脸上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双妖魅的桃花眼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蓝袍老者。
“与水城尚未插手。”季越迟疑着摇头道。
鬼野又问：“按照你的说法，白衣女是半月才出现一次，那么于水镇上的命案，大抵跟她没有关系了？”
“这个，我也不确定。”季越面色惆怅道。
白小离原本也有话要问老者，但看鬼野那么积极，甚至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便配合地闭上了嘴巴，转而去逗弄趴在小宝肩头的小黄鸡。
“你说，你昨夜在朱雀大街，可我至始至终，直到白衣女消失，都没有你的气息。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鬼野脸上依旧挂着笑，出口的问题却越来越尖锐。
老者不慌不满地望着他，解释道：“我早年学过一门龟息大法，能隐匿气息，先前，你们不也是没发觉我吗？”
“不，在竹林外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你了，气息虽然很微弱，却也不至于发觉不了，但昨天晚上，你确实不在现场。就算你当时在，看到我们这些陌生人围攻于清，为何你不现身？出来帮我们，还是帮她，都可以，可是你却没出来，这又是为什么？”鬼野不紧不慢地笑着道，“还有一点，我很好奇。你重新仿制了一盏青灯，说是留作念想，可是你跟于清之间的回忆，应该不止那一盏青灯吧？”
鬼野的问题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季越额头明显渗出了一丝冷汗，他低着头，眉头微蹙，神色间闪过几许痛苦，却不回答。
“你说你过去的几十年里，都住在这木屋里面，可是，这里却连烧水煮饭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连碗筷也没有一副……我们实在很难相信你啊，季伯伯。”见情况差不多了，小宝跳出来，施施然地补充了一句。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季越终于开始支撑不住了。
“季伯，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是有心想要我们帮忙的，可是，你为何不对我们说真话呢？”白小离叹了口气，神色为难地摇头。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骗不了你们。”半晌，季越才苦笑着开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