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胤 祥
想了许久要给《天光云影》的第一卷写篇什么样的序言，读罢全书，习惯性地去做资料，翻看了大批自己以前写的评刊，直到翻到年末在豆瓣九州组写的年报总结帖《九州+：你长大了，还需要九州么？》，才终于在深夜被自己感动了一下，请允许我再抄一段当年帖子里的话：
我永远记得年月的某一天，苏离弦跑到我们BBS版面上大声叫“劫法场了劫法场了快去看啊……”，那是《一生之盟》；如今的九州还有这等事么……
那个时候未名BBS还不是“校内交流平台”，那个时候学校里两个报亭和周边的三个报亭的《九州幻想》杂志可以在两个小时内被哄抢一空，那个时候BBS九州版的单行本团购轻松上百，那个时候动辄一次版聚就三五十人，那个时候写九州自己刚刚创立的杂志，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很容易激动，觉得未来的九州会更好，《缥缈录》会出七本，《羽传说》会出五本，游戏会马上公测，那个时候我们都相信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无比庞大和美妙的世界在我们眼前展开，那个时候还会有“九州小剧场”全北京的九州粉丝欢聚一堂，那个时候我们雄心勃勃地筹备九州主题的舞台剧写了无数策划案……那个时候我们本科还没有毕业，那个时候我们还有许多关于九州世界的梦想，并努力地尝试参与其中。
这个“我们”指代的除了我，还有夏笳、莫雨笙、公子木、燕然、苏离弦、楚夜戈、七尺这一干后来陆续在九州杂志上发表小说的作者，以及转战编辑行业的isotone与红袖，以及许许多多仅仅是读者的朋友。这个圈子稳定地存在了近两年，与九州门事件同时发生的便是随着大家陆续毕业而来的圈子解体。其中成为九州作者的几位大都还有书要读，出稿并不算勤，但实际上也形成了所谓“九州”的一轮创作风潮。再后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尤其是迫于现实生活的压力，能保持一年出一到两篇稿就很不错了。主要的问题在于原有的圈子解体之后，新的九州小圈子并未随即形成。然后这些曾经的少年纷纷长大，然后记忆也逐渐淡去。所以我把《此间的少年》翻译成“There They Were”，正所谓“一转身，就是过往的少年”。
现在回头看，九州设定下的小说，获得成功的莫不过靠着“少年”二字，即便有迷人大叔如息衍白毅，最迷人的主角们依然是那些少年，无论是姬野、吕归尘和羽然，或者向异翅与风凌雪，再或者瀛台寂（恐怕许多人已经从自己记忆中剔除了《白雀神龟》的存在吧），还有鹿夏生（《星命如玄》）、叶承轩（《术世》）与戈遥（《逆旅》）。今何在是永远的少年，江南是资深少男兼新言情主义掌门人，而斩鞍大叔就不怎么写少年的冒险，所以经常“叫好不叫座”。莫雨笙公子木夏笳开始写九州的时候都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人生阅历刚刚积累到能够回望一下少年时代的程度。于是他们虽然拼命地要装作老成地去参与构建大历史，笔下写出的少年却是血肉真实的存在——只是这个阶段很短暂，正如九州世界那曾经的辉煌。
写这些看似无关的抒情的话，其实正是想说作为世界设定与作为奇幻小说的九州内部隐藏的问题。多人互动写作这种形式，操作起来确有难度，尤其是在涉及到历史主线甚至共用人物这种极难协调的问题之时。而另一方面，九州世界的繁复设定形成了对于新进入的作者和读者的极高壁垒，尤其使得有心尝试九州创作的成名作者难于加入（比如《九州·七天七夜》就是一个极为失败的例子）。虽然有专门的设定组，以及江南亲自主持编纂的设定书《创造古卷》——即使上海方面并不承认这个版本的设定——基于以上问题，在2007年4月南北九州第一次停战的时候双方仍公布了“九州核心设定”协议，从此进入了“一个九州，各自表述”的时代。这不仅意味着今何在的《羽传说》、斩鞍的《白驹》与《授衣》等胤末题材小说——不是简单的《缥缈录》的同人而是相对独立的协同创作——彻底无法完成，而且意味着九州理想的破产。此后南北双方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以江南为首的北九州主营胤朝，可以把设定做到历史课本的水准，稍后则出于成本考虑转而“以文代设”，并大幅放宽设定规格，九州设定成为某种小说中点缀式的元素；南九州则在较为严格的设定下开发贲朝与端朝，其中包含《天光云影》在内的端朝做得比较系统。现在看来，也许九州之初试图达到的互动写作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读者到底要不要看这些细化的设定——而所谓设定不过是现实世界与历史在九州中的投影而已，谁能说九州世界如此重视设定不是受了清宫剧与明史热的影响？可是连这些设定都没有的话，那么九州世界的意义何在？
所以说到这个份儿上，写九州与读九州——我指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严格设定下的九州——简直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情。不排除有像“迷影”一样的“迷九州”现象存在，至少我在开头描述的那些人，当年几乎都是可以脱口而出宛州十城或者羽族十姓的，十二主星更不在话下。但很多时候，九州读者只不过是期待一个热血的少年故事而已——引用白北五老师的名言，好的少年小说的标准是“要能打，要有爱”——如果只有小说是最重要的，那么九州设定体系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不就是小圈子的自娱自乐行为么？
所以坚持严格设定的九州世界根本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栖居地。热爱这个世界的人们选择在这里经营想象中从水滴到海洋的过程。写到这里终于可以说《天光云影》了，楚惜刀开始连载这部小说的时候，自己设定完善的《魅生》系列小说正在热销，同时还在进行从属于“大陆新武侠”概念的武侠小说创作，但她都毅然决然地放下了。彼时我负责经营秘术设定，弄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钢锁秘术系统，因为南九州的理念是创作要有所限制，比如“三系以秘术上不得兼修”之类。这个系统由今何在和潘海天提出，并由我与莫雨笙、公子木和塔巴共同完善。我们曾经用这个系统推论出了传说中的“泰格里斯之舞”的功能——姬武神通过牵引明月月力，使得附近大范围羽族临时获得飞行能力，等等。因为南九州决心推行这个系统，以至于一度逼得潘海天重写了《鸦巢决战》，逼得不愿受任何限制的今何在重新修改了《海上牧云记》（当然，我们也调整了密罗系秘术的设定来配合牧云笙的“兼修十二系”），唐缺被这个系统搞得束手束脚于是造成了他在南九州方面创作的低魔倾向，莫雨笙则在《星命如玄》中专攻寰化秘术，公子木则雄心勃勃要在《术世》系列中写尽十二系秘术……而在整体的历史设定中，端朝被设定为一个高魔的时代，楚惜刀饶有兴致地从秘术系统开始构思关键情节，文中诸如“暗羽鹤雪必须是魅羽”这样的设定都是我们讨论出来的。楚惜刀连载那会儿，每天都要跟我MSN或者短信研讨秘术许久，杂志上那个秘术设定的连载也是应她要求而写的。至于历史设定方面，传说苏冰把端朝所有的皇族和世家贵族的人名都起完了……所以读者们可以大概想见楚惜刀的创作状态，基本是文戏跟苏冰磨，武戏跟我磕……当然实在过不去的坎儿还有万能良药——法戒器。总之这个过程很辛苦，楚惜刀竟也乐此不疲，这倒挺令人意外。不同于“九州”作者们皆是由铁杆读者转变而来，熟悉整个设定，尤其是南九州方面更为复杂到繁琐的设定，是需要下很大工夫的。其实放眼看去，成名作家转手写九州长篇而成功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回到《天光云影》的文本中来，这是个标准的少年向的热血故事，四章起承转合，第一章是历险故事，兄弟情谊颇为动人。第二章写少年情感，暗流汹涌，“宫斗”成为一条明线。第三章血雨腥风，大场面写得相当成功，连载之时已颇得好评。第四章写兄弟阋墙，倒是直奔二月河式的“九王夺嫡”而去，算是又拔起一个高潮。文戏武戏较为均衡，布局显然也是花过不少心思的。不过囿于故事刚刚开头，需要花费不少笔墨解说设定，不少地方还未曾展开。根据已经公布的写作计划，楚惜刀在《天光云影》接下来的故事中不仅要“杀光天罗”，而且还会与今何在的《海上牧云记》发生情节关联，进行互动写作。
如今《九州幻想》勉力支持许久之后终于停刊，大本营失守，所谓的战争好像胜负已分。不过想想所谓九州主线剧情，“乱世同盟”就是用来分裂的，朋友就是用来背叛的，那么这种现实模仿小说的情况也不奇怪。然而重要的是胜利者将书写历史，甚至若干年后历史与记忆也会变成胜利者所书写的那个样子，那么还会有谁记得最初的那个九州？幸而有楚惜刀这样的援军为不愿意忘记的人们保留了希望的火种。以楚惜刀的实力与毅力，这个故事一定会精彩地完成，并成为九州世界的坚固基石。读这本书的时候，那些在记忆里逐渐淡去的时光忽然又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于是我知道，曾经热爱九州世界的那些少年们即使逐渐老去，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世界的最初理想，他们会彼此分享一种私密而共同的记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有人离开，依然永远会有人守候，为了当年的约定，为了那个由梦想构成的九州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