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晓蓓说有个合同要签是托词。
上周末招待客户，有个客户带了个朋友赴宴，言来语去，原来校友，在建设厅当秘书。孔晓蓓长他三岁四级，论上了师姐弟。那天酒后一伙人去歌厅续摊，又是啤酒又是葡萄酒，最后没有一个人是站得稳的。孔晓蓓在师弟赵大志的搀扶下，和另外两对直接去了快捷酒店。事后，赵大志坏笑道：“今天酒多了，改天跟师姐好好切磋？”孔晓蓓清醒了，半夜跑出来打车回了家，赵大志追出来要送，她也装作没听见。几天过去了，她想，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昨天下午接到了他的短信：“师姐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就回“呵呵。”
“哪天有空请你喝酒？”
“你又喝不过我！”发出去方觉得这话分明有挑逗的意思，有点后悔。
“那你三瓶我一瓶？”
“休想！”
“呵呵，开玩笑的。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单位有个小工程，不知师姐看不看得上呢？”孔晓蓓见对方换了正经的语气，踌躇了一下，回“客气了，多谢。明天上午我在公司。”
约好的是上午十点钟。孔晓蓓还是比平时稍微精心地拾掇了一下自己。
被吴昕折腾了大半夜没怎么睡好，脸有点发青嘴唇有点发干，不过不要紧，热敷了一会，先薄薄地在眼角周围上一层眼部精华，唇上也薄薄地来一层维生素E，再上张面膜。她当然知道这一切如果昨天睡前做的话，效果最好，临时抱佛脚也是不错的。看了下时间，便顶着面膜开始打豆浆，又打开冰箱拿出吃剩的半个柚子回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揭开面膜，把剩在皮肤上的营养液细细地揉进去，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顿时换了一张容光焕发的脸，她满意地拍了拍脸。
她也是长发，不过是很顺的直发，因为属于丰满的那一类，觉得直发会给人细长的错觉。当然，最满意的还是自己的脖子，当初赵青就是被她站在马路边等人的时候从背后看上去十分修长而漂亮的脖子给吸引的，赵青当即下车问路。“我指的路他没走，反而是我被引到了他的歧路上。”孔晓蓓对谁都这么说。
这一对俊男靓女非常养眼，加上赵青又是名牌大学的硕士生毕业，那是当年孔晓蓓拼死拼活本科也没考上的学校。
赵青那天是去还同学车的，被孔晓蓓指了路以后，一定要先送她，说是感谢。这点小伎俩太昭彰了，她稍微客气了下就顺水推舟地上了车。接下来，俩人一起晚饭一起咖啡，最后又一起蹦了迪……真是一场痛快的恋爱啊！三个月后举行了婚礼。这一场婚姻，是水到渠成的典范。至今都是杨少妮的强心剂——缘份到了，三两下进圈（juan），缘份没到，忙死也是白搭。你看人家老孔！
但是，速成的弊病日后必见端倪。慢下来一相处，缺点尽显。赵青看不惯领导，要考博。考着考着，觉得不如索性考去国外一步到位。就卖了两人的婚房背水一战，说“宝贝放心，我要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过。你那个破出版社什么呆头？看看你们那几个社长副社长，没一个读书人，一点前途都没有。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彻底去国外，要走就走个干净。不混出个光头鲜脸也不回来。”年轻气盛啊！一跺脚，双双炒了各自的领导，孔晓蓓还悄悄留了个心眼，找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在医院搞了个乙肝证明，开了一年的病假条，虽然到底也没用上。——除非你混上了领导的领导，回头草永远灰头土脸！
赵大志到公司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一见面就道歉，说是临时来了个老同学，差点来不了。孔晓蓓见他眼神闪烁，几乎不敢正视自己，知道是自己今天的妆容耀着他了。她今天挑了件黑色手绣简式连衣短裙，无袖剪裁，最衬丰满的身材。这件衣服加淡妆，她几乎次次都办成想办的事。小工程？装修公司从大到小，哪个不听见工装眼冒绿光的？她可不能指望那天的***，套句口号，叫“工装无小装”！临时来同学？才怪，踩中午的饭点是真。
这赵大志是混单位的。所谓混单位，就是来什么样的领导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与领导打成一片。照说秘书出身，能否跟对领导决定着一生的前途，他似乎就是差了那么些运气，不是领导不走运，就是走运的领导彻底走了，他跟不上。时间一长，一直兢兢业业的他就有点油了。但他是个清瘦干净的男人，职业习惯吧，人多的场合话也不多，这样的男人不会给女人不好的第一印象。
俩人去了她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是为了便于谈话，孔晓蓓才特意选了中午生意相对清淡的咖啡馆。赵大志看了MENU并没要西式简餐，却点了红烧大黄鱼、梅菜扣肉、杭椒牛柳和皮蛋菠菜四个菜，要了卡布其诺叫餐前就上，又要了两瓶啤酒，一瓶冰一瓶不冰。喝完咖啡菜正好上来了，他这才喊来服务员开酒，一半冰一半不冰给她兑上，说啤酒不凉不好喝，太凉又伤胃。没一样不是孔晓蓓的心水。结了婚就朝佣人一角越堕越深的她，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被体贴”的感觉了，哪里想得到察颜观色、服侍人是秘书的本色，赵大志，人就是干这个的。
生意并没有谈成，因为赵大志所说的工程是单位要换电脑办公系统，原有的兼容机全部淘汰，在自己的局域网内拥有一套自己的办公操作系统。这跟孔晓蓓的业务完全不搭界。但是，赵大志成功地让孔晓蓓知道了，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即使没有那天的***。对女人来说，有男人追，怎么都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何况眼前这个人比自己小，还，算得上有头有脸。左想右想都不跌份，孔晓蓓心情顿时大好。她努力地克制美妙的情绪不至外溢，言谈与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小女人起来，这使她显得越发地风情万种了，生意，早被俩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这个时候，杨少妮正在交通路口叉腰瞪眼、横眉立目呢。
林蝉轻手轻脚将钥匙插进锁孔，进门一看，伍德龙还是睁开了眼。房子是伍德龙单位的公房，很旧，只有两室。婆婆来帮着看孩子住了一间，这一间的功能就厅室兼备了。好在厨房卫生间都是独立的，还不至太尴尬。
读书人都好像跟睡眠有仇，十个有九个半有失眠的毛病，伍德龙则是除了不读书，一身知识分子的毛病。眼是睁开了，并不理她。她抱歉地边说“是我吵醒的吧？”边走到床边把横睡着的女儿抱起来放回小床。
伍德龙起身去厕所，经过她身边闻见了酒味，不满地说：“又喝酒了？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任老师送女儿去上学回来，闺蜜们聚聚，给她接风。”强调闺蜜们，是让小心眼的伍德龙不节外生事，声音里还是透着歉意。
“又是那几个女光棍？谁请的客？”
“老任买的单。你知道我们这几个，次次都是，嘴上没一个饶人的，结果都是偷偷抢着买。我今天是真打算买的，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你凭什么买单？你比她们有钱还是怎么着？充什么大头？她们谁不比你有钱？哪家房子都买好了，就我们还要攒钱买房。家里有个这么小的孩子，你居然还能半夜在外面混不说，还要贴钱跟她们混？”越说越难听，林蝉还是息事宁人地：“不是没买嘛。”
伍德龙上厕所回来，想想把不满定在买不买单上有点失误，就又说：“买不买单是小事，她们这些人真不体贴你，就顾自己疯。就算其它几个没经验，老任是过来人吧？她女儿这么小的时候她能混到半夜不回来？你出去看看哪家一个大男人整晚整晚地在家带孩子？”林蝉本来想说我天天晚上出去也是上班，又不是玩，但看了一眼婆婆睡的房间，就不想跟他吵，收拾衣服进去洗澡。
伍德龙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反而上了火：“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每次一说你就闪一说你就闪，好像我整天给你气受一样。你说说，这个家，你管多少？孩子，你管多少？”林蝉从卫生间探着头来说：“你就不怕把你妈吵醒了？”伍德龙更火了：“你怕吵醒我妈你就早点回来啊？我倒是想白天说，你给我机会吗？你说你上的这叫什么破班，挣不了几个钱，在单位还是最低一等的，没人当你们是一回事，黑白颠倒，家里人也跟你一起没白没夜。你说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林蝉看样子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拿着毛巾坐到床上，想了想，说：“我也没觉得我这个破班有什么好，我也不想人家睡觉我上班，我睡觉人家上班。我除了上班，任何时候都在带女儿干家务。你三天两头出差，你妈农忙不能来，我一个人也没有抱怨，像今天晚上，一个月也摊不上两次，不算过分吧？”
“你意思是少了？还得再加两次？”
“不要胡搅蛮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上班我也上班，你养家我也养家，我们共同存钱买房子，家务事我干得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不所以，我又不是跟你清算什么，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你书读得比我多，好歹也是在职研究生，不要我偶尔跟大家聚聚就不高兴，我总还有我自己的朋友圈子对不对？”这是杀手锏，林蝉知道书读得多是他最爱听的恭维。事实上，老天，林蝉婚后才明白，他，只是教科书！而林蝉的这几个闺蜜偏偏认为最扯蛋的教育就是教科书！
好歹总算暂时熄了伍德龙的火气。
林蝉冲着澡，眼泪和水一起下，五人帮里只有她有夫有女“正常”地生活着，大家有心无心地开着她的玩笑，可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委屈！
第二天，她特地比平时早起了一些，好像为了表明偶尔的宵夜并不会影响到家务。女儿应该是婆婆抱出去玩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骑上自行车去市场买菜。买了菜刚进家，女儿和婆婆也回来了，她接过女儿发现女儿的斜视越来越严重了。大家也早就发现了，任恣说孩子斜视就是老盯着一个东西看，完全是大人的疏忽造成的。叫她少干点家务多带点孩子，“家务这东西没边没沿的，多干一点少干一点都无所谓，干多是过，不干也能过，怎么凑和都行，孩子你一定要自己带，没有比当妈的更精心的了。”任恣说得十分明白。今天，林蝉看着女儿，觉得的确是再也不能装做看不见了。
她逗女儿玩了一会摸了摸女儿的后背，对坐着看电视的婆婆说：“妈，我买了您和大龙都喜欢吃的黄蟮，杀好的，您洗洗可好？顺便把苋菜也摘一下，今天您来做饭，我帮丫头换个衣服，背上汗湿了怕咳嗽。”婆婆一声不吭站起来进了厨房。
林蝉帮女儿换好衣服就拿着玩具引她左看右看，婆婆一会进来问她黄蟮应该怎么洗，一会又过来问苋菜要摘掉多长的根，又端着电饭锅进来问米里放的水是多是少，林蝉打定了主意炒米吃也不管，一概回答“随便。您看着办。”最后，婆婆过来说：“菜都洗好摘好了，我不敢烧啊，怕烧的不合你们味口，你们不爱吃怎么办？不就浪费了嘛。”林蝉觉得自己就快要爆发了。她和伍德龙家一个村子前后庄，彼此十分了解。伍家因为穷，伍德龙上学晚被大家瞧不起，所以读书十分用功，考取了重点大学又当上了公务员，伍家自觉在村子里顿时体面起来。伍德龙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六口难道不是她烧饭喂大的？她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怎么会呢？大龙还不是吃您做的饭长大的？您在家的时候怎么烧现在就怎么烧，烧成什么样儿我们都爱吃。”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像揭了短似的，老太婆脸刷地阴了下来。
林蝉铁了心不进厨房，伍德龙下班回来，老太婆端上两个菜，一个红烧黄蟮一个蒜泥苋菜，伍德龙说怎么就两个菜？林蝉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奶瓶打算冲奶粉，说：“妈，我买的有现成的毛豆米，炒个毛豆肉丁就好了。冰箱还有西红柿，也能打个汤。”当着儿子的面，老太婆立刻可怜巴巴起来：“我看是看到了，你没跟我讲那些菜也是中午吃的。你只叫我烧两个菜，我也不敢多做，怕做多了你们嫌我浪费。”伍德龙气死了，“怎么叫妈做？妈带丫头还不够累的？你干什么了？”林蝉说：“我也没闲着，买菜回来看丫头后背汗湿了，怕她咳嗽，就给她换衣服。你看看你女儿，斜视越来越明显了，女孩子家，这样长大了可怎么办啊？我要帮她校正校正了。”没想到老太婆听了这句话从饭桌边站起身扭头坐到床上抹开了眼泪：“都怪我，我说我不会带孩子吧，你们偏要叫我带，我带了你们又嫌这个又嫌那个。现在的孩子多娇贵啊，我这个农村老太婆什么也不懂，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就怕有个闪失，出了门眼睛一会都不敢离开她，你不晓得我多操心哦。家里一大堆农活甩在那里没人干，可怜你爸和你弟两个大男人在家累死累活的，干了活回来冷锅凉灶的，饭都搞不到嘴……呜呜，呜呜。”伍德龙脸色铁青，一把抱过女儿抢过奶瓶，林蝉再不敢说话，赶忙进了厨房炒菜烧汤。一会菜上桌，又赶忙接过女儿接着喂，好让伍德龙娘俩儿腾出手来吃饭。她自己一点也吃不下，放下奶瓶又拿来女儿的小碗从汤里挑出蛋花一点一点地喂着女儿。女儿快九个月了，已经依依呀呀地发声，十分可爱。只有专心致志地对着女儿稚嫩的脸，林蝉才会觉得活着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