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的昔颜躺在躺椅上在院中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更加的苍白。
昔颜仿若自语似的:“阳光真好啊,我与他初次相遇时阳光也有这么好。”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染景莫—那个有着比阳光还温暖笑容的褐发少年。
昔颜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样的明媚、温和,如春风般,她沉浸在与染景莫初遇的幸福中:“我很喜欢他,过了几年我长大了,便请求父王让我嫁给他,父王起先不愿意,我一直恳求,父王才答应了,在等待出嫁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幻想着看到那个温暖的笑容,想象着我们会如何幸福的生活。”
昔颜脸上的幸福渐渐散开,那段日子应该是她最快乐幸福的日子,想象着幸福,期待着幸福,认定着幸福。
如果一切都可以如她想象的那般便好了,我心想。
昔颜声音中的幸福没有了,带着哀伤:“在他挑起我的珠帘时,我之前几年所有的幻想都没有了,红色的烛光下他全身散发着比严冬还要冰冷的寒气,胜过阳光般的笑容没有了,只有深邃不见底的双眸。”
昔颜停了半晌,嘴角泛出一丝嘲笑,继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才短短几年,他就完全的判若两人,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竟直接跑去问他,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样的冰冷,那种刻进血肉的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我,但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如过去一样,他再也不会是我记忆中有着比阳光还要温暖笑容的少年了。”
我想象着那样的情形,染景莫那深邃如黑洞般的瞳孔透出无比的寒冷和憎恨,昔颜所有的幻想都在那一瞬破灭,她的心应该不止是痛和绝望吧。
昔颜继续说着,她似乎是打算将所有的话一次说完:“我所盼望的婚姻竟会是这样的,我失去的不仅是我的爱情,也是我的自由,他那么恨我,好似恨不得把我撕碎,如果我们不再相见那还好,至少不会互相折磨着,可是他竟过来说我们是夫妻,可不能只是装装样子,可笑我竟以为他也许会有一些记得我,他的眼中虽还没有任何温暖,我以为我一定会打动他,我知道我有孩子时,我是那么兴奋,跑去告诉他,我以为他也会和我一样高兴,他,他竟然强行将堕胎药给我灌下,那么决绝,竟没有半分的犹豫,好像我腹中的孩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若没有关系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恨,他是觉得我的孩子是仇敌。”
昔颜说着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满是汗珠,阿凉忙给她拭汗,劝道:“王妃,别说这些了。”
昔颜摇了摇头,声音悲凉:“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只能恨他,每每故意和他怄气、冷眼相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恨他,我是那么爱他,根本无法恨。他每天忙着自己的事情,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不同,好似不曾有过孩子,过了两年,他突然对星国宣战,我想阻止的,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我、那么恨星国,他不会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我那么爱他,我以为我会让他很幸福,结果我却是害了他,是我让他那温暖的笑容消失的。”
昔颜望着前方,声音飘渺,仿若天际来的,碧绿的眸子掩不住的悲伤。
我怔怔地听着,有种想落泪的冲动,硬是让我给忍住了,这个时候哭不是让昔颜更伤心吗。
昔颜闭着眼睛睡着了,她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很累了,希望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又想想不大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话来安慰,看看冰蓝和阿凉也是静静地呆着也不说话,安静的陪着昔颜。
也不知道昔颜是一次说的话太多还是别的原因,从那天昔颜说了那些话之后,常常一天都说不了一个字,只是静静地坐着发呆,我们有时故意引她说话,她也好似没有听见,我们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坏,只是着急毫无办法。
染景莫来过一次昔颜也故意避开了,看起来是不愿意解释了,她大概是觉得事已至此,解释也改变不了什么,冰蓝的姐姐无法复活,染景莫不会变回以前,星国改变不了亡国的命运。
我是觉得阿洛的死也许是昔颜的错,但月国和星国的战争却不是她的错,染景莫用这么惨烈、残酷的方式来报复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昔颜的自我折磨、自我放逐让她的病情加快,这几天更是处于经常昏睡的状态,往往一睡就是大半天,大夫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染景莫再也没有来过,听说他的麻烦也不小,他坚持不出兵攻打星国都城使军中的不满更加强烈,昨天他一怒之下重打了一个请求出兵的将军一百军棍更是引起了军中百分之八十的中高级将军的集体请命,他已经顾不到昔颜了。
说起来真是乱到一起了,昔颜这边我悄悄问了大夫,说昔颜这样经常昏睡,很有可能在某一次睡着之后便再也不会醒来,权衡之下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凉和冰蓝。
阿凉当时就急得不行,冰蓝建议告诉染景莫,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见不到染景莫,那些将军们在染景莫的房门口跪着,他们认定染景莫是因为昔颜才不出兵,怎会让我们见到染景莫。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一天,昔颜睡醒之后,忽然吩咐阿凉给她备车,她想出去,阿凉着实吓了一跳,赶忙劝,我和冰蓝在旁附和着,根本没用,所以说女人太有主见也不是什么好事。
阿凉只好准备了车,昔颜只让阿凉跟着,我和冰蓝坚持要去,昔颜不置可否,我和冰蓝理解为默许,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城。
在车上昔颜有好几次都差点睡着,因为她吩咐过如果看她快睡着了便把她叫醒,才没有真的睡着了。
出了坛中城大概一二里远种着一片鸢尾花,我私下以为这个时候昔颜是很不适合来这里的,本来病重看看花是不错的,但是看着这一片鸢尾实在是很容易联想到关于那株瑶草的传说,昔颜如今的心里已经太多悲伤了,实在是很不合适想起这么悲伤的传说。
只是昔颜当然不会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在这一片鸢尾花旁停了下来,昔颜走进花海中,在阳光的照映下,远远看去到仿佛是精神了些,金色的头发格外的耀眼,恍若回到了在洛城外第一次见昔颜时,那样的绝美、柔和。
昔颜不能久站,阿凉拿了毯子铺在花丛中,放了软软的枕头让昔颜躺着,花海对于昔颜来说是很美好的吧,那样绝美的初遇,也许就是初遇太过于美好,才会在她心中留有太过深刻的印象,与之相应的,当美好的初遇被打破时,痛也就更加强烈。
我们静静地陪着昔颜,转头时发现昔颜已经睡着了,阿凉拿了薄被给她盖好,我感叹着阿凉真是个细心的妖。
我们坐在昔颜旁边却是相对无语,鸢尾自开放,彩蝶乱飞舞,当真是一片美景。
有马蹄声传来,怕惊扰了昔颜,我走出花丛想要提醒他慢点,马却已停,染景莫跳下马来。
我还未来得及惊讶,染景莫已道:“昔颜在这儿。”虽是问话,语气却已是肯定的,我也就不必回答了,只向花丛中一指。
染景莫走进花丛,阿凉和冰蓝见到他都很讶异,连忙起身,染景莫已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行礼。
冰蓝和阿凉看着我,似在询问染景莫怎会到这儿来,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大概也能想来,昔颜出城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守城的将领大概是当时便派士兵去给染景莫通报了。
染景莫走到昔颜身边,阿凉道:“王妃睡着了。”
染景莫点了点头,看她的手放在了被子外面,轻抬起她的手想放回被子里,他触碰到昔颜手腕的一霎那,却是面色大变。
我们都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染景莫如此的神情,一瞬的惊讶之后竟是巨大的恐惧、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赶忙问:“怎么了?”
染景莫道:“昔颜睡了多久了?”
阿凉道:“没多久,大概小半个时辰。”
染景莫的神情更是复杂,他抬手轻抚过昔颜的脸颊,昔颜似睡的正香,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怎么觉得染景莫的手在发抖。
他的手轻抚过昔颜的脸颊,绕过她的脖子将她抱起来,我们不知他要干什么,他低着头看着昔颜,褐色的刘海挡住了大部分的脸,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阿凉道:“王妃还未醒.”
染景莫不理阿凉,只是将昔颜紧紧地抱入自己怀中,他抱的那样紧,就像是要把昔颜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昔颜还是睡着,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阿凉还要说话,话还未出口突地脸色大变,捂着嘴跪倒在地。
我看着阿凉的神情也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中一痛,大夫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王妃这样经常昏睡,很有可能在某一次睡着之后便再也不会醒来”,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冰蓝,冰蓝大概也是想到了,泪水在眼中打转。
我看向昔颜和染景莫,泪眼朦胧中我清楚的看到一滴泪从褐色的刘海后滴下,落到了昔颜身上,我忽然想笑,尽管很伤心,但我也很想笑,染景莫哭了,他竟然哭了,他竟然为了昔颜流泪了,他不是那么恨昔颜吗,为什么要流泪,昔颜死了,他应该高兴呀,他终于报仇了,折磨了昔颜十年,亲手杀死昔颜的孩子、毁灭昔颜的国家,他都报仇了为什么还要哭。
我认真地看着染景莫,有一个念头闪过,也许他是爱昔颜的,若不然他不会如此伤心,算了,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爱昔颜又怎样呢,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染景莫的情绪看起来似乎是缓和了一些,他轻抱着昔颜呆呆的坐着,笼罩在全身的寒冷消失了,取代的是无尽的悲伤。
他们迎着阳光,阳光洒在他们的周身,那么的柔和,那么美好,却也是那么的悲伤。
若是在电视上看到这种害死了人家却还在悲伤的戏码,我一定会大骂,但是我现在一个字也骂不出来,甚至连骂人的想法也没有。
我只是想起了我新近看到的一首诗: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久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染景莫这么抱着昔颜,静静地,仿若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时间,他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三天,期间有将领来见他说星国好像有所动作,准备攻打坛中,染景莫好似没有听见,不是,他不是没听见,应该说他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看来军中将军和士兵的怀疑没有错,染景莫不攻打星国国都是因为昔颜的关系,不过不是因为昔颜的枕边风,但是想来他们不会在意这些吧,昔颜在月国国民的印象可能要受损了,但想来昔颜也不会在意吧。
我没有等到这件事真正的结局便和阿凉、冰蓝告别离开了,冰蓝也走了,她说她要成为医者的,在我离开的途中听到星国灭亡的消息,染景莫带着军队打到星国国都,他终究还是坐在了星国的王座上,他要向昔颜复仇,要向星国复仇,他成功了。
我没有见到他踏入星国国都时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快乐,他用一个国家来为他的仇恨赔垫,他永远都不会快乐的,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在妖的世界的旅行还是要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