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此言差矣,皇上在本宫面前也不止一次称赞小刘妃伶俐乖巧,博学多知。她自是明白这类禁忌,她今日身上所着衣裳乃是本宫昨日特地送过去的。原本是东瀛小国的贡品,本宫瞧还算精致,色泽鲜嫩正适合小刘妃的青春娇美便遣人送了过去,还特别要小刘妃今日穿过来给本宫瞧瞧。”
安后不紧不慢地说完这段话,杜贵妃捂住嘴脆生生地笑了出来:“原来是这会事,姐姐怎么不早点告诉妹妹,险些让妹妹闯了大祸,让小刘妃受苦了。”
她似个没事人般,也装作没听出安后话里的暗讽,招过身旁的映春吩咐道:“前日阿爹送来的老山参,给金翘宫小刘妃送过去。”
映春不快地回嘴:“娘娘,那是将军大人特地送给您补身子的,怎么可以……”
“叫你送过去就送,这么多娘娘在,你是存心让人说我杜之薇小气啊?”
映春也没预料到杜贵妃会突然发怒,忙跪了下来叩罪。杜贵妃眼瞧殿下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一脚朝她踢过去,呵斥下去。
安后又闲聊了几句便称乏极了回了寝殿,杜贵妃因出了这场笑话,脸色极其难看,待安后一走便都垮了下来,殿下各人便各有推辞趁机告退。
我见各人都离去,心中却委实记挂着寄柔的身子也借口告退。哪知杜贵妃却开口留下我,迎福担忧地贴到我身后,殿内只剩下她与映冬和我们四个人。
“看来我是小看你了。”她发间插了支巨大的金步摇,正是凤凰于飞,嘴里含着小小的珍珠,金色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带出一路的金光。
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妩媚之中带着柔情万千,白皙的肌肤吹可破弹,是个蛊惑人的美人坯子。
我垂着头,避开与她的视线。她的眼神太过于深邃,又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我是在逃避她的视线。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很能说的么?”杜贵妃围着我转了转,语带不屑地说道:“可惜再会说,再伶牙俐齿,皇上他也不会喜欢。”
他不会喜欢,他又怎么会喜欢呢?苦涩涌上心头,我这样的人无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会有人喜欢的,只有风吟。
“都说小刘妃聪慧伶俐,现在一见大刘妃才知所言皆虚。比起你来,那个小刘妃算得了什么!果然嫁过人,又克死夫家父子的人才是最厉害的吧!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小刘妃性子软弱,不似你,冷血狠绝……”
“娘娘过奖了,我一介寡妇能有什么能耐,也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快罢了。”
杜贵妃停下脚步,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寒意从全身陡然散开。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吧?”
“什么?娘娘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恕我愚笨。”看来我也小看了这位杜贵妃,她毕竟是在宫里呆了不少日子的人,还以为她只是骄纵而已,这些人都是带了一副面具生活的吧。
“你会听不懂?哈哈,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什么。我希望你能听懂我接下来的话,”杜贵妃加重“听懂”两字的语气:“你若是安分守己当你的‘冷宫娘娘’也就罢了,要是和你妹妹一样不识好歹,以后有个什么谁也不知道。姐姐我是过来人,忠告你一句,伴君如伴虎,能躲开还不如早点躲开,不要卷入这个能吃人的漩涡里来,你会连尸骨都找不到的。”
原来是想警告于我,可她不知道,就算我想卷进来也进不来,他不过只是可怜我才给我一个名分,岂是真把我当做他的妃子!
“还有,别想和我斗。和我斗,只有一个‘输’字!”说罢,她便离开,殿内只剩下我与迎福。
身子原本一直在撑着的气待她离开后也跟着消散,我头有些胀痛,身子一软便倒在迎福的怀里。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耳旁全是迎福的呼唤声,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我仿佛站在一个全部黑暗的地方,看不见周围却能看见我自己。
“迎福。”这里是哪里?我找不到出路,也看不见除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只得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
全是黑暗,都是黑暗,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这里又是哪里?寄柔她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我要赶快去见她,加快脚步不停地朝前走着。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我的步伐却艰难起来,身子沉重迈不开步子。
“你这个赔钱货,贱人!”是娘的声音,娘对我从来只有骂声,此刻我却高兴起来,终于能听见旁的声音了。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克死老爷的,先克死二少爷,又克死了老爷!我们文府被你害死了!”
七嘴八舌,一阵一阵的骂声袭来,周围瞬间光亮起来,我看见文府的人站在面前,还有娘、爹,还有兖州城内的旧识。她们边骂着还提着棍棒,一棍棍落在我的身上。
全身都在疼痛,我闪滚到一边,棍棒像甩不掉的尾巴立即跟上,我又滚到另一边,也甩不掉,反而像更加大力般。
“来,来我这里。”嘈杂的人声中我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一抬头便看见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朝我伸出手。
“鈭谦。”他就是传说中的天神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万万人中将我解救出来,他仿佛全身笼罩着一层光辉,带给我无尽的暖意,他会是我命中的贵人,踩着五彩祥云翻山越岭来找到我,有他在,我以后就不会再过这种日子。
我将手交到他的手中,却迟迟没有感觉他的存在,周围的骂声又大了起来,我堵住耳朵也无法不听到。
“鈭谦,鈭谦。”我四处呼唤着他的名字,但始终不见他的影子,他似乎从来未曾出现在我的面前。绝望地跌坐在地上,人群又涌了上来,更多的拳头棍棒打向我的身体。
他的眼睛,在这些人之中我看见他的双眼,冷冷的,不含任何感情,像是陌生的旁观。
“不……”我尖叫着睁开眼睛,熟悉的床帏,顶上是一树盛开的梅花,仿佛还向外散发着香气,树下是不合季节游动的一对鸳鸯。梅姨说梅花是代表她,代表她看着我能得到一个真心疼我的人。
凭空沿着绣线的纹路描画着,算来也有段日子没有见过梅姨了,不知问雪的身子还好么?那日我身着大红的衣裳被喜娘扶出刘府,梅姨悄悄地将这副床帏塞到我的怀里,身后是众人的嘲笑声,也有娘终于放下心来的长长呼气声。刘府两个女儿,小女儿贵为皇帝的宠妃,身为大女儿的我却是嫁给文府老爷填房,那时我还不知道文老爷娶我也不过是为了风吟冲喜而已。
梅姨说老天会眷顾我的,我从前千般不信,但遇见风吟的那一刻便彻底地相信了。他是这世上唯一能懂我的人,也是除了梅姨会对我好的人。
若是能早点遇见他,哪怕我知道他注定会英年早逝,若是早点相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会多一点……
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
“娘娘,您怎么了?”迎福突然出现在床边,身后还跟着迎安。
她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还未近到身旁便发出阵阵的药味,我惯性地撇过头。
“娘娘,您早上在栖梧宫昏过去了,可把奴婢吓惨了。”迎福扶我坐了起来,迎安递过那碗药。
浓郁的药味窜入鼻间,我推开她手里的药碗。
迎福见状接过药碗再次放到我的面前,我意欲再次推脱但见她眉宇间的坚定,知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乖乖地接了过来。一口饮下,苦涩的药味从喉咙间蔓延开,一股一股涌上心头。
“娘娘,良药苦口。”迎安奉上一碟蜜饯,寄柔前日遣人送来的,说是江南地区进贡的蜜杏子,入口便一股清新的甜味。她知我一向爱食蜜饯,当初云英未嫁时还经常偷着与她跑出府买来吃。
“金翘宫主子怎么样了?”
迎安将药碗与剩余的蜜饯收下去,带上门。迎福此刻才坐到床边,拿起绣面上下飞着针,缓缓地说:“娘娘不用着急,小刘妃娘娘只是受了点冻,当天便请了郑太医去诊断,开了几副药,现在身子好多了。”
“当天?”心中一惊,难道说我昏睡了不少的日子。
迎福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恼意地说:“娘娘昏睡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可把奴婢都吓坏了,太医院那边一听说是锦华殿都寻了接口推辞,幸好迎平遇上正好去御药房拿药的剑侍卫,托他的关系才让御药房里熟知药理的小太监拿了些药。”
我竟然因风寒昏睡了三天,从前偶染风寒也不过是睡一会儿便能自己好起来,莫不是进了宫连身子也娇弱起来。又或者是……那时刚到文府也曾大病一场,是风吟他拖着病体为我熬药。
“平萱,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久病成良医!”回忆之中,谁的笑颜如朝露,轻手一抚变无处可寻。
“娘娘定是去祭祀的时候受了冻,我们回来时又急才会累坏了身子,染上风寒。娘娘以后还是少去吧,那些地方阴气太重,有损娘娘的身子……”
“给我收拾一下,我要去看寄柔。”打断她的话,阻止她再喋喋不休地念下去,迎福是最得我心的人之一,但就是这碎碎念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了。
我昏睡了三日,倒是补足了精神,只是全身跟梦境中的一般无二,确实仿佛挨了许多打,浑身酸痛,幸而有迎福在一旁搀扶,更是带了迎安一起往金翘宫而去。
宫里的规矩,妃之上都有独居的宫殿,而美人、昭容等三品以下的封号都是同居在妃的宫内。一个宫里的主子人数能有几个就要看皇帝的宠爱,若是不受宠,五六个美人与妃在一个宫内。金翘宫在寄柔没有入住以前也是有三个昭媛共同居住,但她进住之后安后便迁走了他人,留给她单独居住以彰显她的受宠。
安后是存了心思想扶植寄柔,但又担心她得了宠,会成为第二个杜之薇。那日的凤凰纹饰分明就是她安排好的,借杜之薇的手来杀寄柔的威风。单独拨金翘宫,她一定是从皇上带寄柔回宫,或者说还没回宫的时候她便定好了主意。这醒来的一路上,我反复思量安后当日的表现,宫里人人都带有面具,安后绝不可能会如她在人前表现出的那般温顺。杜之薇专宠多年,都没有将她拉下马,这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是从前,我也定不会看出这些门道,但在文府的一年间,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又与这宫里差了多少?一个为权,一个为利而已!
锦华殿离金翘宫并不近,金翘宫是除了栖梧宫以外离皇帝寝宫的龙乾殿最近的宫殿,就连杜贵妃的灼华宫也在金翘宫之后。锦华殿是**里离龙乾殿最远的**,在皇城的最北面,脱离了其他的**殿群,独自在修筑香山后堆砌的小山堆上。据说曾经先帝的原配德睿皇后在触怒龙颜后便被软禁在此处,故后来被称之为“冷宫”。
远远地,刚进了宫门边遇上从殿里出来的寻棋,她圆圆的脸上徜徉着灿烂的笑容。
“寻棋,你家娘娘可在殿内?”施施然站定在她面前,她脸上既然有笑意,应该寄柔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放下心来。
寻棋见到我却失了刚才的笑意,有些慌张地应道:“娘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慌慌张张的模样,又不愿此刻见到我,寄柔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天色渐暗,殿内却灯火通明,想来该是皇上今儿留宿在金翘宫。
我回头朝迎安递了个眼色,迎安会意将手里抱着的盒子递到寻棋手上。
“告诉你家娘娘,我来过了,待她得了闲儿再来探望。”
“娘娘。”我欲离开却被迎福拉住了衣角。
“你还事?”
她瞪了眼寻棋,又拿眼色对我示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殿内,有小太监推开了正对着我的窗户,露出一人熟悉的身影。
明黄色的身影,那人温柔地将寄柔拥在怀里,如同哄小孩儿般地喂着她东西,应该是药汁吧。我怕苦,同胞的妹妹怎么会不怕呢?
他垂着头对寄柔耳语着什么,少顷便见寄柔乖乖地将他手中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两人亲密无间,如胶似漆,这般良辰美景确实不应该被我打扰。
迎福对我使着眼色,我被迎入宫中已有一月有余,就连新婚之夜他都不曾出现过,还不如从前作为寄柔的家姐进宫探望时见面的机会多。迎福的心思我自是知道的,她希望我能趁此机会,也许皇上会留意到我这个被他遗忘在冷宫的妃子。心中冷笑着,我转身离开,我昏睡过去的三天,天早已放晴,地上的雪有的被清扫,有的已花去。黑色的天空中隐隐的灰色,灯笼中昏暗的灯光下,显现的是一片残枝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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