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的五花肉……你也在天上飘……”
王盈春听见身后那凄惨的歌声,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据说是“倒插门”的女婿,一脸同情地说道:“这位兄台,你不要再唱了。前头县城应该还能找到一点肉食的。”说着又瞟了雍亲王一眼,压低声音对锡若说道:“要是您的这位大舅子克扣您的餐费,县城里有几家当铺,您也可以想法子当点东西换肉吃!”
锡若听得眼冒绿光头如捣蒜,连忙伸手拍了拍王盈春的肩膀,很有义气地说道:“你放心。只要我找到了好吃的,一定会有你一份!”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你别怕。吃饭的钱我还是有的!不用找当铺也行。”
王盈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锡若一笑道:“那就好。看来你那老丈人家对你还不错,起码没有克扣你的旅费。”
锡若偷偷地瞟了身后的雍亲王一眼,又小声对王盈春说道:“其实我那老丈人家里,除了这个大舅子跟排行老九的那个大舅子,别的都还挺大方的。就是有个排行十四的大舅子,以前住家的时候老在我们家蹭饭而已,不过他这会儿也到外面出差公干去了。”
王盈春听得连连点头,也小声说道:“其实兄台的运气算不错了。说来惭愧,我今天二十有八,还因家贫又没有功名,尚未娶亲呢。唉,我要是有兄台的潇洒风度,想来也能攀上一门好亲事。”
锡若被王盈春说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想了想又朝他问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没有?”
王盈春摇摇头,神色凄然地说道:“我本来有个妹妹,发大水的时候也被冲跑了,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锡若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回头倒是可以上我京城的家里来。我那里刚好出缺了一个账房先生。算账什么的你会吧?”
王盈春听得惊喜交集,连忙说道:“会!会!不瞒您说,我以前就干过账房。”
锡若豪气干云地说道:“成!那你回头上我府里报道去吧1”
王盈春却有些犹豫地看了雍亲王一眼,又小声地问道:“那您随便带个人回去,您老丈人家里会不会有意见?”
锡若朝王盈春做了个鬼脸说道:“放心,我娘子好着呢。我老丈人和那些抠门的大舅子们,都不跟我们一块儿住!”
王盈春这才放下心来。这家伙也机灵,立刻便改口称呼锡若为“东家”,听得锡若自觉很有几分土财主的气派,一进到县城里,就迈开了八字步,径直朝王盈春所指的蓟县最好的酒楼走去。
雍亲王见锡若跟王盈春嘀嘀咕咕了一路,还时不时鬼鬼祟祟地看自己两眼,料想那家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就懒得管他,自己吩咐了戎敏先跟上那家伙去酒楼探路。
戎敏追上锡若之后,听见王盈春叫他“东家”,便看着他笑道:“姑爷这么快就收了个长工?”
锡若对着戎敏眨了眨眼睛,又指着王盈春说道:“他不是长工。我聘他回去是当账房先生的。”
戎敏有些惊讶地看了王盈春一眼,朝他笑道:“这位先生真是好福气。我们这位姑爷可是出了名的好东家,你跟着他一定不会吃亏的。”
王盈春见戎敏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气派不凡,心知自己今天遇见了贵人,却又猜不透他们的身份来历,尤其看不出来眼前这个收了自己做账房先生的漂亮青年是个什么来头,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却见锡若已经欢呼一声飞扑进了酒楼里,紧接着便听见他语气激动地要掌柜的拿菜谱给他看,然后又看见他那个表情严肃的大舅子从后面慢慢踱了过来,一瞧见他那个姑爷的德性,立马儿又皱起了眉头。
锡若一见雍亲王也跟了进来,立刻想起了他之前威胁要让自己去啃树皮草根的话,连忙狗腿地把菜单捧到他了面前。雍亲王扫了菜单一眼,挥手道:“你点吧。我要几个干净清淡的菜就行。”
锡若正惊讶于雍亲王今天如此好说话的时候,就听见他又说道:“只许点上得快的菜。我们一会儿儿还要上路。”
锡若忍痛看了菜单上的“烂炖肘子”一眼,咬咬牙点了几盘应该上得很快的炒菜,又吩咐掌柜的准备好路上的干粮之后,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坐在了雍亲王对面。
王盈春见状以为又是“大舅子”在克扣他的新东家,便有些替锡若打抱不平地说道:“反正都是吃饭,何不让他吃个痛快呢?再说过了蓟县的县城,还得走好几十里路才能到下一个县城呢。”
雍亲王冷冷地瞥了王盈春一眼,硬是把他看得矮下去半截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原来如此。那……那我就不打搅二位爷用餐了。”王盈春此时方知这位“舅老爷”是自己惹不起的,连忙自发地滚去了侍卫的那桌,只敢远远地以目光声援他的新东家。
锡若看着王盈春战战兢兢的样子,对雍亲王摇头笑道:“又被你吓跑了一个。”
雍亲王却冷哼了一声,说道:“谁让他管他不该管的事情!”
锡若被雍亲王噎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哼哼道,“霸王他哥果然也是霸王……”好在这时候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锡若立刻食欲大振,也顾不得再看“舅老爷”的脸色,抓起筷子就呼呼开动了起来。
这样一路走一路看,到十月底锡若跟着雍亲王启程回京的时候,两个人都瘦了一整圈下来,所幸的是都没有染上疫症,倒是王盈春后来在路上发了好几天的高烧,病愈了以后连连说自己是不能享福的人,刚吃了几天的饱饭就病倒了,弄得锡若又是担心又是好笑,不过也觉得这书生还真是一个实诚人。
等到锡若和雍亲王进京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六十年十一月了。两个人刚在朝阳门码头分了手,锡若就看见自己府里的管家何可乐远远地奔了过来,一到近前就激动得快晕过去似的给自己打了一个千,锡若让他站起来之后,又兴奋地说道:“四爷,十四爷被皇上召回京来了!”
“哦?”锡若听得精神一振,连忙把手里的包袱甩给了身后的年八喜,自己又翻身骑上了何可乐牵过来的枣红马,骑马在原地迂回了几步之后,用马鞭指着王盈春对何可乐说道:“这是我给你找回来的账房先生。你回头好好安置他。”说着一扬马鞭就朝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盈春看着锡若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之后,连忙又抱着自己的小包裹朝何可乐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何可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我是福慧公主府的大管家何可乐!”
“可乐?”王盈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那个更大的问题,眼珠子瞪得跟要掉出来一样问道,“公……公主府?”
何可乐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王盈春又哆嗦着右手指着锡若方才离去的方向,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我的新东家……呃,那位爷是……”
何可乐看了这个他心目中的乡巴佬一眼,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又朝锡若离去的方向一拱手,神气活现地说道:“那是当朝的第十六额附爷,内阁大学士,我们家的四爷!”
王盈春吓得“扑通”一声把手里的包裹砸在了地上,又脸色发青地问道:“那、那跟他同行的那位舅老爷是……”
何可乐闻言也露出紧张的表情,连忙朝王盈春摆了摆手说道:“那是当朝的雍亲王。这位王爷天生威仪,你以后可不要再他面前乱说话。连我们四爷在他跟前儿,也都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口的……喂,你怎么了?……八喜八喜,他怎么突然就厥过去了?嗐,小地方的人真是没有见过大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