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前恩彩回到了家里，约好了见面的时间，恩彩想象着近一年不见的楠妮是否有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改变。见面之后恩彩偷偷笑自己，自己早该想到无论楠妮怎样改变她始终都是自己心中的楠妮，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昆娅最近在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老样子呗。”
“你们……”恩彩说着上下打量了楠妮一眼，“该有宝宝了吧？”
楠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很有分量的拍了拍，“你看我这么苗条就知道啊，怎么可能。”
“你们没准备要孩子啊？”
“要，当然要！再等等吧……别说我啊，你赶紧的啊。在那边就没遇到一个半个让恩彩小姐心动的？”
“别别，您可别恩彩小姐恩彩小姐的叫了，每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我我就想起那个江山来了。”
“还好意思提呢，人家现在可是名花有主的了，老婆是我们公司老板女儿的美国同学，纯种美国大美妞，白皮肤蓝眼睛的那种。”
“瞧你这话说得，他结婚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不过啊我倒是挺期待他们家将来生出个什么孩子来。”
“什么意思？”
“你没听过那个笑话吗，小明问妈妈白种人和黑种人生出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啊，小明妈妈就说了‘你这孩子真笨啊，你想想啊小白猪和小黑猪生出的小猪仔是什么样的不就知道啦’。所以呢，明白了吗小明姐姐？”
楠妮不等恩彩讲完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指着恩彩笑得快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忍住笑走过来拉住恩彩不放手，“好丫头啊，一段时间不见，嘴皮子功夫变厉害了啊。你也太损人了吧。”
“有吗？娱乐一下嘛。”恩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不过，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楠妮拍拍恩彩的头，好像恩彩依然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对了，一会去我家吧。昆娅和我爸妈都在家，好久不见了也该让他们见见你。”
“是好久没见叔叔阿姨了，你先回去，一会我就过去。”
小时候每次走进楠妮的家里恩彩总感觉好像走进了宫殿一样，那些银白色的家具总让她想起童话故事中的城堡，一切都是闪闪发亮的。恩彩喜欢楠妮爸爸，幽默随和并不傲慢，倒是楠妮的妈妈比较挑剔但对恩彩却一直很好。
和昆娅坐在楠妮家的后花园晒太阳，眼光刺眼有着难得的明媚。楠妮走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着茶后面跟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阳光下的一切在恩彩眼中太过闪耀，连那个小女孩都是那样晃眼。
“彤彤，叫阿姨。”楠妮放下茶具坐到恩彩身边抱起彤彤。
“这是谁呀？真可爱……彤彤？”恩彩说着在彤彤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孩子笑了。
“我姑娘呀……呵呵，好玩吧？我们彤彤可是很乖的呢。”楠妮把彤彤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晃着。
“哈哈……你们可真有效率，孩子一下就这么大了！”恩彩笑了起来又看看昆娅，却察觉到昆娅脸上一闪而过的黯淡。
“我们抱养的孩子呀，因为楠妮说自己生孩子会破坏身材。”昆娅笑了笑
“你别听他乱说！”楠妮瞪了昆娅一眼，“是我们亲戚家的孩子，在这玩几天。我是觉得提前做一下为人父母的预习也挺好啊。其实本来人家是怎么都不放心让我们照看孩子的。不过这小家伙还真省事……不哭也不闹，就是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楠妮说着低下头看看孩子，眼神中满是爱怜。
“你不觉得这孩子很可爱吗？抱抱看……”楠妮把彤彤递给恩彩。
恩彩连忙伸出手去接却有一丝慌乱笑着说，“没怎么抱过孩子呢。”
彤彤很不习惯地在恩彩怀里挣扎了几下，哭了。
“你不是说这孩子很乖不爱哭闹吗？你看……”恩彩笑着把彤彤还给楠妮。楠妮哄着彤彤却轻轻叹了口气。
昆娅在旁边看着楠妮看着恩彩，再去看彤彤神情黯然。
彤彤是楠妮趁绿袖难得回来探亲时好不容易抱回来的，当然只是说带回家过一段时间。再过几天绿袖就要回海南了，彤彤也就要送走。楠妮总有一种冲动要告诉恩彩，告诉她其实她不是一个人，因为她还有一个女儿。但昆娅一再告诫她不可以，因为即使告诉了恩彩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让她去做未婚妈妈吗。明明恩彩就在面前，明明彤彤就在面前，明明恩彩的身边那么需要那样一个人，而彤彤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昆娅的话还是让她犹豫了。还有，她也在担心恩彩知道后会不会怪她一直以来的隐瞒。
彤彤已经不哭了，在楠妮的怀里安静地睡着。楠妮看了昆娅一眼，昆娅站起身走开了。
“其实这孩子很乖的，刚开始跟我们的时候也是，但很快就熟悉了……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不过你以前好像不怎么喜欢孩子呀。就像昆娅说的因为害怕生孩子破坏身材。”
“……女人总会有那么一天渴望着身边有一个能温暖自己的男人，渴望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楠妮看着恩彩。
“干嘛呀……”恩彩笑了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些，你和昆娅不是一直很好吗，想要孩子的话生一个就好了啊。对了，到时候记得让孩子认我当干妈。”
“那你呢。”楠妮看着恩彩，表情很严肃。
“我……现在很好啊。”
“真的很好？”
“嗯……你不觉得吗？当有一个人在身边的时候我会患得患失，会自卑，会没有自我，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但是当我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很轻松。”
“生活不是只要轻松就可以吧？你应该过得幸福。”
“说幸福也可以啊，至少我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不幸福的感觉。呵呵……”
“那孩子呢……”
“孩子？你是怎么了？”恩彩看着楠妮有意思不解，“没有爱情没有婚姻，孩子对我来说或者说是奢求最适合。再说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承担一个孩子在自己的生命中占据的分量。”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有一个孩子，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想过啊。再说怎么可能，呵呵……”
“你之前不是有过一个孩子吗？”
楠妮注意到恩彩霎时变了的脸色。
“已经过去好久，你依然认为这是不能被提起的过去吗？”
“没有……是你当然可以。”恩彩脸色恢复正常，笑了笑。楠妮觉得恩彩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明显的责备，她果然还是介意别人提起那段过去。
“如果当初的那个孩子还在你会怎么办？”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恩彩微扬了一下嘴角，“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个孩子自始至终都是不属于我的……因为我没有资格。”恩彩说着看了看楠妮怀里的彤彤，“大概也该这么大了吧……”
“恩彩……”楠妮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自己从没有这么紧张过。
“嗯？”恩彩看着她，这次见到楠妮后恩彩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不明朗的东西，让自己隐隐感到不安。
“彤彤是你女儿。”楠妮的声音很低，她不确定恩彩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但是当她抬起头看恩彩的时候，她可以确定恩彩听到了。
恩彩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楠妮，渐渐地从她的眼角有泪水溢出。冬日刺目的阳光下恩彩第一次看清楚了彤彤的脸，那张眉眼像极了她的安睡着的脸。
恩彩站起身离开的时候楠妮愣住了，她想象不到恩彩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责备，没有哭泣，没有感动。甚至没有去主动抱抱彤彤，她就那样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楠妮想或许这正是对自己最大的责罚。
“楠妮，别想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不要再多想了。让恩彩自己决定吧。”卧室里昆娅轻轻抱着楠妮的肩。
“可是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她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责备我也好，骂我也好……她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她怎么能对彤彤不屑一顾……”
“或许你误会恩彩了，她什么都不说不代表她在怪你，更不代表她不在乎彤彤。我想……她只是需要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想一想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昆娅轻轻抚了抚楠妮的头发，又回过头看了看彤彤。小家伙的睡相一如往常的安静。
透过那扇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房子一扇没有亮灯的窗，那是恩彩的房间。恩彩自己坐在床上，像黑夜里的一团影，周围的一切出奇的安静。听不到客厅里的电视声，听不到隔壁街上行人走过的沙沙声，听不到野地里孩子燃放鞭炮的噼啪声，一切声息在恩彩的世界中消失了。她的脑海中自始至终回荡着楠妮的声音，“彤彤是你的女儿”……
她不感激老天送给她一个女儿，既然当初静桐放弃了她，既然当初她放弃了那个孩子，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再去做一个母亲。在她的心里，让她做母亲是对母亲这两个字的亵渎。
其实当初楠妮告诉她孩子死了的时候她的内心里是有困惑的，她明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明明感觉到那个孩子的降生。但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恩彩选择以那样一种方式开始自己另一段人生。“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只是出于对静桐的报复，那么就让一切结束吧……”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她选择了“抛弃”。这是她对楠妮都不曾说出口的事，所以她不怪楠妮，因为生下这个孩子的是她选择抛弃这个孩子的还是她。只是，让这个孩子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不配……
彤彤……这是那个孩子的名字，这是她的女儿的名字。恩彩口里反复念着“彤彤”这两个字，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在彤彤出现之前恩彩始终是一个小女孩，带着一份我行我素的任***。即使有过静桐给予她的伤痛，即使再也无法付出真心去相信一份爱情，至少她不觉得自己过得痛苦。但是彤彤的出现却让她从另一种意义上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不管恩彩承不承认在她的内心里已经有了责任的羁绊。对彤彤，恩彩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忽略的存在。
到了送彤彤走的日子，楠妮在恩彩的手机上留了简讯，她不确定恩彩会不会看到。因为正赶上年后的春运高峰，机场的大厅里也是人头攒动。彤彤坐在椅子上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注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绿袖站在旁边和楠妮说着道别的话。
楠妮有些心不在焉，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恩彩赶来的可能就会大一些，这样彤彤留下来的可能就会大一些。
“楠妮……”，恩彩的声音从楠妮的身后传来，楠妮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抬头却看到绿袖变得严肃的脸。
没有介绍绿袖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握了握恩彩的手，“恩彩对吗？我是绿袖……彤彤的妈妈。”楠妮看到恩彩的手指颤了一下。
“你好……我想和你谈谈。”恩彩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让楠妮心疼的微笑。
绿袖抬手看了看表，“我时间不多”。
“不会占用太长时间……”恩彩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绿袖把彤彤交给楠妮，和恩彩一起向隔壁的咖啡厅走去。
“有什么事吗？”绿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恩彩，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请把彤彤还给我。”依然是那张微笑着的脸在绿袖的眼中却是如此可憎。
“彤彤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把她交给你？”
“彤彤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你除了生了她还为她做过什么？你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哭闹，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知道她现在认识多少字会唱几首歌吗？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女儿？”
“就因为我生了她！这就足够了……我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很多，我知道我现在对你讲这些话很……无耻。但是，请把彤彤还给我。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恩彩的脸上滑下泪痕，绿袖的眼中却是难以平息的愤恨。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吗？你为彤彤想过吗？你想过怎么做才是对她好吗？你只想到你自己！”
“对不起……可是我需要彤彤。我会好好爱她，我会弥补我过去对她犯下的错，我会用我的生命来祈求她每一天都过得平安快乐。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恩彩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绿袖愤然起身想要离开时却被恩彩拉住了衣袖。
“求求你……哪怕只是几天，让彤彤和我在一起。如果……她不喜欢我，她不喜欢和我在一起的生活，我一定会把她送回到你身边，求求你……”
“你把孩子当什么！既然没有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抚养她的决心又何必这样苦苦纠缠！等你想明白再来找我吧！”绿袖拉开恩彩的手离开了，留下恩彩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
楠妮找到恩彩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她用死一般沉寂的眼神看看楠妮然后站起身离开。在楠妮的眼中，人群中恩彩离去的背影是那样孤单……
很久之后恩彩对楠妮说了这样一段话——
“彤彤是我的孩子,即使我没有目睹她的成长，即使我不知道关于她的每一个快乐或悲伤的细节，她仍然是我的孩子。她憎恨我也好她厌恶我也好，她始终都是我的生命的延续。那些我无从解释的东西，那些被鄙视被抛弃的东西，那些在岁月流逝中渐渐消失的东西，那些我在意着却轻视着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简单而透彻，因为透彻而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