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温暖又舒服，可是周清莹并不这么觉得，此刻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子，阳光正洒在她的身上，但她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尤其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冰冷。周清莹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中年女子，只见她一头微卷的头发，化了一个淡妆，一套似乎价格不菲的套装，她的穿着和打扮得体，完全体现了一个国外著名医生妻子的身份。
是的，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周清莹的母亲，高妍。下午齐天呈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便带她来到了这个咖啡馆，她在来的路上甚至还怀疑过齐天呈该不会是要向她求婚吧，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自作多情，真正的惊喜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当她看到好几年没见的母亲时，心里只有惊，却没有喜。齐天呈以公司临时有事为借口早早就离开了，留下她们母女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着。周清莹再次打量了一下高妍，看来再婚确实为她带来了新生，谁能想到现今如此优雅的女人，在几年前就和疯子泼妇没什么两样。
“清莹。”高妍率先打破了沉默。
“恩？”
“你……好吗？”
“还好。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吗？”
“谢谢。”
“他……对你很好吧。”
“还不错。”
如果有外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应该怎么都猜不到这是一对母女吧，母女两客套地近乎做作地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高妍终于忍不住切入了正题：“清莹，我们一定要这样吗？你还在恨我？”
周清莹抬头看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是如此陌生。
“我们毕竟是母女，不是两个陌生人，我从前是对你不好，有亏欠你的地方，可是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你不能原谅妈妈吗？”见周清莹没有出声，高妍又继续说下去，“毕竟，你也做过对不起妈妈的事情，不是吗？”
周清莹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怕听到的话，是啊，自己也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情，她还想要求什么？在她的记忆中，自己永远是一个被动的人，被迫接受着很多事情，人生几次重大的选择和转折她都只是被动接受别人的安排。父母离婚，没有问她的意见，她只能接受；母亲从此性格大变，拿她出气，她没有反抗，只有忍受；甚至关系自己前途的高考，她也只是听从澈的安排填了志愿，却因为成绩一般而又一次被选择调剂去了现在的学校和专业；张重礼对她心怀不轨，她也无力反抗，只想休学逃避；甚至现在和齐天呈的关系，也是他主动，她被动。可是她曾经反抗过一次，她自己主动出击过一次，却是永远都让她后悔的一次。
高妍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周清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几年前，那个让她一直后悔的一天。那天澈刚拿到驾驶执照，借了朋友的车带她去了郊外兜风，郊外没有什么人，她突然玩性大发，缠着澈让他教自己开车，当她刚坐到驾驶座，才分清哪个是刹车哪个是油门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是她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母亲那天会一个人跑到郊外，而凑巧的是竟然撞到她和澈在一起。
在周清莹的记忆中，那天的母亲比任何时候都可怕狰狞，自己的母亲居然用最恶毒的语言在那里疯狂咒骂着亲生女儿。澈下车想要安抚高妍的情绪，却不料迎面被打了一耳光。那一刻，周清莹彻底爆发了。自从父母离婚后，她从母亲那里受到很大伤害，不论是心灵的还是肉体的，但她都忍了。她以为自己不记仇，以为自己不在乎，但事实上那些伤都慢慢沉积在她的心底，在她内心最深处留下了仇恨。周清莹看着狰狞的母亲，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她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愤怒，而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冲上了她的脑门，她仿佛是出于本能一般踩下了油门，朝着打骂着澈的母亲冲了过去。在那天以前，不管高妍如何对她，两个人至少还是母女，那天以后，周清莹觉得母女关系彻底完了，她已经无法面对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又愧疚的人。
那次的意外，是澈替她顶了下来，而高妍也没有再追究什么。澈卖了他妈妈留给他的房子，负担了高妍的医疗费，还差点为此丢了工作，所以周清莹永远都感觉澈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年后，他们幸运地得到一个慈善基金会的捐助，高妍去了国外治疗，再然后在那里再婚定居，这几年周清莹一直尽可能回避母亲，回避她的电话，回避她的邮件，直到今天母女时隔多年再次重逢。
“清莹，你怎么了？”高妍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周清莹再次看向高妍，发现她的神情是如此忧伤和疲惫，而她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明显了。不管如何保养，岁月终究是残酷的，再高明的妆容也无法掩盖时间的无情。周清莹突然有些伤感，她的脑海中不再是之前那个恶狠狠的母亲形象，而是她童年时候的妈妈，那个年轻漂亮又朴素的女人，那个时常抱她在怀中给她唱歌讲故事的女人，一刹那她觉得有水汽迷蒙了自己的双眼。
“妈妈……”当听到这两个字，高妍有些欣喜地抬起头，而周清莹却再也控制不住掉落的眼泪，她哽咽着说，“我早就不怪你了，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也许以后会有一天，我们能从新开始，但现在不行。我无法面对你，就如同无法面对丑陋的自己。”
高妍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呢，至少今天清莹肯叫她一声妈妈。也许就像清莹所说的，暂时她们母女也只能这样了，她们都无法坦然面对彼此和面对自己。她握着清莹的手，略带伤感的笑了笑：“清莹，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如果可能就来美国看我。”
告别母亲后，周清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叫出租车或者打电话让齐天呈来接。今天的风很大，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疼痛，可是渐渐地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可能是太冷了，冷得都麻木了，放佛自己的心一样，经历太久的寒冬已经麻木了。周清莹突然想到了齐天呈：“他会是我的太阳吗，他照亮了我的心，可是能够彻底融化我内心的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