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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帮摩珈下了决心的依然是法儿。
当摩珈还在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丫鬟小蝶领着四五个家丁溜到了他的身后。
“来来来，就是这小子，拎起来拎起来。”小蝶指挥着众家丁，将摩珈整个人抬了起来。
“喂喂！你们干嘛？”摩珈奋力争脱着，然后就看见小蝶得意洋洋的走到自己跟前。
“就猜着你搁这发呆呢。”小蝶不等摩珈争辩，立刻指挥众家丁，“众位别客气，大小姐有令，直接扔出去。摔坏了家里有得是药。”
只见其中一个家丁来到摩珈跟前，低语道：“对不住了摩珈兄弟，大小姐都下令了，您担待点吧。”
“你们这帮吃里爬外的家伙！！枉我花那么多时间帮你们往家里写信！”摩珈气极败坏的骂道。
“得罪您顶多了以后自己花钱找人代笔，得罪了那大小姐可是掉脑袋的罪过。”言罢那家丁挥起手，吆喝着：“都听到小蝶姑娘的吩咐了？直接给扔出去。”
就见那几个守门的兵丁幸灾乐祸的把大门一开，几个家丁吆五喝六的就把摩珈直接架到大门口。摩珈知道挣扎也没用，索性放弃了抵抗。当他被驾到大门口的时候，又听见几个家丁商议。
“行了行了，就这了，扔吧。”
“咱们就把他放这算了，你还真想扔啊？”
“大小姐说的可是扔，你敢不招办？”小蝶好心的提醒。
“得得，那你说怎么扔？”
“你笨啊？昨天后厨扔猪的时候怎么扔的？”
“得嘞，来来来，我数了啊。一、二…”
摩珈到这可再也听不下去了，“你们…“
可怜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几个家丁就松手了。
耳畔只听啪的一声，这下摔的真叫一个瓷实，净水泼过的石板路都砸起了一层尘土。摩珈趴在地上哎呦了半天，那小蝶姑娘却在大门里露着半个身子，冲着摩珈嚷道：“大小姐让我告诉你，送贺贴的时候从正门进去，别走后门那么偷偷摸摸的。还有，我们大小姐还说了如果你不敢去的话你自己清楚会是什么下场！”
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摩珈揉着腰从地上慢慢爬起，幸好飞云坊本身是高官的居住区，大街上没几个行人，看见摩珈这幅狼狈相的人不多，只有府门外的红甲守卫强忍着笑站在那。
“笑吧笑吧，直接笑出来，小心憋死你们。”摩珈捂着腰骂道。
终于，那几个红甲守卫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说归说闹归闹，刚才那一阵乱谁都知道是几个熟人的玩笑而已。但摩珈一出府门，这个玩笑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他必须面对一个现实，大半个月后，他又一次踏上了飞云坊的街面。
就在大半个月前，他和皇甫云端在这里躲避林府上的蓝衣武士追杀，惊心动魄的半个晚上，他几乎丧命于此。
更何况就在这个府门口，几天前还被人贴过关于他自己的通缉令，尽管那画像画的并不像，而且也没有他的名字。
如果说在尚医府的门口，摩珈还能撑起胆子的话，当他走到尚药府墙壁的尽头，即将拐出去的时候，那种恐惧感突然涌上心头，而且几乎无法抑制。甚至他在地宫之内面对怪物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恐惧。但这种恐惧不仅仅来自害怕再次撞上蓝衣武士那么简单，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他每走出一段路，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些地方似曾来过，他曾在这里好像耗子一样被人追的到处躲避，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尤其当他看到那条浮香河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被拧了一下。
顺着这条河就能到神威将军府，同时会看到那片竹苑，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可以说，摩珈真正害怕的并不是被人发现，并不是再次落到蓝衣武士和林雄才手中。他真正害怕的是竹苑的那个亭子，老友皇甫云端丧命的地方。而那个亭子恰恰就在身为将军府外最显眼的位置。
直到摩珈住到法儿府上后才得知，就在那个晚上，当摩珈不得不离去后，蓝衣武士找到了皇甫云端的尸体。林雄才炮制了关于皇甫云端进府行窃未果被弓箭射死的谎言。由于一代圣手通天的名声太大，皇帝亲自下令将皇甫云端的尸体吊到宣善台暴晒了九天，最后千刀万剐并挫骨扬灰。当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他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法儿曾经提出借自己的轿子给他，让他偷偷的去祭拜一下老友。他拒绝了，他不敢面对老友的尸体，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这笔债。
尽管在河边，摩珈踌躇了很久，虽然反复犹豫，但脚步还是不可避免的接近了将军府，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竹苑。依然是那片竹林，那座假山，但假山上那座承载着一代神偷全部遗憾的凉亭却早已不见了。
一个死过人的凉亭，神威将军大人当然不会留着。
现在摩珈不用再考虑面对凉亭时如何应付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被人掏空的感觉。
唯一可以祭拜老友的地方也没了。
与那座凄凄凉凉的竹苑相反，神威将军府的宅院可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正门所在的大街上几乎是张灯结彩，锣鼓鞭炮齐鸣。早听说这神威将军戎马一生，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今天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好好一个寿宴被弄得跟要娶媳妇似的。
正门前一派火热，耍狮子刷龙的几乎堵满了整个街道，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在大门旁还停着几乘轿子，不时还会有新的轿子过来，然后一名贵人从里面出来。
大门口，一个高嗓门的仆人在充当迎宾，每当有人道贺并送上帖子之时，他都会大声念出来。
“兰河县许员外道贺。”
“城南方大官人道贺。”
“御学署敬大学士道贺。”
然后，一个貌似管家的老者会安排家丁将这些贵宾迎进府里。
当然，按照规矩，那些真真正正的高官大员是不会走正门的。他们会选择从后门进，那样显得亲切，不叙外。而且历代天子都比较忌讳官员结党，走后门至少可以避一避嫌。
法儿要求他走正门。
摩珈心里有点没底，他毕竟是个随从的身份。说难听点和仆人也没差多少，自己这身份能和员外，大官人，大学士走一个门吗？
反正既然法儿让他这么做了，自然有她的道理吧。
摩珈也没多想，他走上前。待另一位大官人被请进去后，摩珈恭恭敬敬的将帖子递交给那个迎宾。
迎宾拿过拜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头将帖子递给那个老者，两个人讨论了一会，随后那老者突然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念，大声念。”
于是那迎宾拿着帖子，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尚医府清药师送来贺贴！”
几乎就在同时，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摩珈，其他人之间的讨论也都在瞬间停止了。现场只留下了鞭炮声了锣鼓声
众人的眼光几乎将摩珈当场融化。
只见大门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来一个人，一身褐色绸缎，看上去不太像个下人。那人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跑到了摩珈跟前。
“不知清药师府上的贵人到访，有失远迎，真是罪过啊。来来，请到正堂少歇”
说完那人牵住摩珈的衣袖就往正门里迎。
那人的热情和殷勤让摩珈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知道法儿在朝中似乎有些地位，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自己仅以一个随从的身份都得了如此礼遇，果然是‘宰相门子七品官’，这话一点都不错。
“我们老爷其实原本只想邀请一些同僚和昔日的故旧，可没想到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这么多贺寿的人，门槛都快被踩平了。全家的下人都忙起来了还是人手不够，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可得多担待一下，千万别见怪”
正说着，那人便将摩珈带到了正堂。
正堂早已是拥挤不堪，这些衣着华丽的客人们在互相问候，闲聊，几乎到处都有人发出‘哎呀徐年兄，哎呀周年兄’一类的大呼小叫，叽叽喳喳，吵耳不堪。丫鬟小厮们整端着茶盘于人群中穿梭着，小心翼翼的尽量不碰到客人。正堂的中心并排放着几把椅子，上面端然稳坐着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还有些地位看上去很高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在闭目养神，丝毫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再往正墙上看，顶端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着‘神威将军’四个大字。匾额下是一副画，画着一只杀气腾腾的斑斓猛虎，怒目圆睁，张牙舞爪。
走到正堂当中，那人便停住了脚步。
“您在这稍候片刻，我们老爷正在后堂和同僚叙旧，我这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完，那人便匆匆离去了。
在这个屋檐下，摩珈的头基本上完全抬不起来。整间屋子里的人非富即贵，以自己的身份几乎和谁都不能聊天。无奈之下，摩珈只好溜到墙边没人的地方等着老将军大人出来，想着拜完了寿就能回去交差。
不知道谁在私底下聊天，声音飞到了摩珈的耳朵里。
“年兄，怎么今天来的官员都是些带兵打仗的啊？”
“哎，你是不知道，这位老将军一辈子最恨的就是文人，所以今天即便有文官也都是兵部的。”
“有兵部的高官？我怎么一个没瞧见？”
“你不懂，这将军府待客是分等级的。高官显贵都被请到后堂和老将军叙旧。和老将军关系不太好但是又得罪不起的，就被请到西园小坐。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就被扔到小花园去自己玩赏。剩下的就是咱们这帮不上不下的，丢在前堂管顿饭。”
“怎么这样啊？”
“谁说不是呢？你说说人家门庭高贵的，就算来个下人都跟我们安排在一起，这上哪说理去？”
“唉，真是客分三等啊。”
剩下的便是众人的长吁短叹。
摩珈听到这里心下也有点不舒服，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代表尚医府的下人而已，想着那边接待最低等来宾的小花园，摩珈暗想还不如去那里转转，讨点酒吃，然后直接回去算了。心下打定了主意摩珈就准备离开正堂，但随后就听见里屋突然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各位各位，实在不好意思，老夫今天高兴在后堂多吃了几杯酒，结果慢待了前堂的诸位，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实在对不住对不住了啊！”
这声音简直亮如洪钟，把正堂这一屋子人着实吓了一跳，连座位上小睡的人都被吓醒了。
门里，一个身形宽大的胖老头走了出来，身边前呼后拥的跟了一大群奴才小厮。不用问，这位就是今天的主角，神威将军赵泽方赵老将军。
这老头长的简直是脑满肠肥，腆胸叠肚，也不知道喂了多少肉才胖成这样。那张大脸也是油汪汪的，就好像厚厚的涂了一层油脂。虽然是一副富态像，却隐隐透着一股凶气。总之，穿的像个富有的老太爷，实际上却像个没品的山大王。
众人一见这位老将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涌了过来，口中齐声喝着‘老太爷’、‘老寿星’，‘老将军’。
那老头也不含糊，笑呵呵的走到众人跟前热情的打着招呼。
“哟！柳兄弟！哈哈哈哈！这位是赵大官人吧？啊？哈哈哈哈！哎呦哎呦徐阁老！这怎么话说的，应该是我去看您啊！我是说，应该是！我去看您！”
这徐阁老似乎有点耳背，结果老将军大声一吼差点把老人家吓昏过去。
在老将军身后闪出一人，在老将军耳畔稍微低声说了几句，摩珈认得那人，就是将自己领进正堂的人。
老将军听他说完后，目光立刻转到了摩珈这里，然后笑呵呵的向他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尚医府来的贵客吧？”老将军一把就将摩珈拉了过来，摩珈想施礼都施不了。只见那老将军紧紧的拉着摩珈，笑道：“我吃过你家药师配置的许多补药，但却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在避暑行宫，我去给皇帝朝礼，正巧她刚给太后治完病，我见她生得美若天仙，又正值青春年华，就提出给她说门婆家。结果那小丫头一气之下躲了我整整一年。”
说完那老将军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摩珈都忍不住笑出来了。他很好奇如果把这事告诉法儿，她会是什么表情。
老将军笑过之后，便一挥手。
“毛驴儿，过来。”一个小厮跑了过来，老将军斥责道：“怎么能慢待贵客啊？带他去西园休息。”
那小厮殷勤的跑到摩珈跟前。“小爷，您跟我来。”
虽然正堂里已经恢复了那种叽叽喳喳的喧嚣，但那些闲聊的声音还是源源不绝的飞到了摩珈的耳朵里。
“你看你看？连一个下人都能去西园？”
“唉，下人的待遇都比我们好，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大将军也太势力了吧？”
几句话羞的摩珈几乎无地自容，只好赶紧加快脚步，跟着往后面走。
就在摩珈前脚刚迈出后门的时候，耳畔只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问候声。
“下官来迟一步，万望老将军海涵啊。”
摩珈心中一惊，‘这声音好生耳熟啊。’
却又听那老将军大笑道：“我就说今天少来了一个人嘛，来来来林贤弟，今天你一定得陪我多喝几杯。”
‘林贤弟…’
摩珈趁着出门前稍微侧了一下脸，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老将军面前满脸赔笑的那个人。
正是林雄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