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看着雪后的操场，赵林霄无所适从。他回想起刚到一中报名的那一天，回想起郭水仙，回想起胡志邦，回想起自己从政教处出来后绕着操场疯跑；又回想起逆时针运动的校长，回想起军训，回想起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高茗芝，回想起辛渊六年级的初恋，回想起乔青青不久前的电话；想到了高西月，又想到了未来，想到了赵父赵母，又想到了李泽宇，想到了这个世界，最后又想回到自己。
一日奚程润来找。
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山上与高茗芝头顶头睡觉那天正好是给奚程润在KTV庆生，赵林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看着面前的奚程润，仿佛变作一块石碑，上书：
“此碑系赵林霄因吃醋与高茗芝分手之念作。”
奚程润不知道自己已成为石碑：
“赵林霄好久不见啊。”
“啊？”
“好久不见。”
“啊……是啊。”
“你最近忙不忙？”
赵林霄忙说
“忙！”以掩饰自己的半年空虚时光。
“我就知道。预科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大好前途怎么能不忙呢。”
赵林霄一听这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此话像一计耳光重重扇到自己脸上。他终于意识到进入理科预科班原来是一件如此尴尬的事。不仅没能把自己从以往的世界中拽出来，还把自己隔离出预科班的门外。真可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和五百年前的孙悟空是一个性质：想做个人吧，结果人家把它当猴子。想回去继续做猴子吧，不料猴子也不把它当猴子了。总之他爱当谁当谁！想到此处，赵林霄抑郁的心又披上了一层阴霾。
奚程润见赵林霄双目无光，良久不说话，以为赵林霄被自己的一句话说到心花怒放回味无穷。于是信心满满地开门见山问到：
“元旦的校晚会上我想出个节目，你能不能帮帮我？”
“莫非，你是想让我和杨雄说说人情，让他把你安排一下？”
“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吉他伴奏而已！”
赵林霄当即惭愧得面红耳赤：想不到自己还没走出社会，就已经被预科班这个大染缸染瞎了狗眼，慌忙回答：
“没问题……”
7
圣诞即将来临，一夜过后，2010年的第二场雪很配合节日气氛地到来。一中附近的商铺清一色地贴上了圣诞老人，甚至连棺材铺也不例外。赵林霄觉得那棺材店店主实在应该再做个圣诞老人的纸火给阴间烧去，也算是替中国人又完成一次创举。
对于这个节日，赵林霄一直没什么感觉，看着那么几颗圣诞树，拿着那么几包礼物，实在不知道这个节日与这个国家还有什么联系。后来才知道还是有点儿关系的，至少平安夜送苹果寓意平安这个创意是中国人想出来的。
每年的圣诞前几天，包装了精美盒子或彩纸的苹果就会新鲜上架，价格翻至5～25元不等。如果再装上一个美国圣果，价格就会比房价涨得都快。现在的年头，什么东西加了美国二字之后，身份就要倍增。例如：美国电影、美国教育、美国留学生、再或是……美国伟哥。总之，靠着洋人的幌子，中国人确实赚了不少钱，当然前提是确实有好多中国人愿意花钱买洋货。就连安全套，也觉得用杜蕾斯比用国产的安全，当然这一点倒确实如此。
眼看着一个个商铺都备好了苹果打算大赚一番，赵林霄也有些坐不住，决定借一回洋节日的光，赚一赚人生的第一桶金。并给自己想了一个富丽堂皇的理由：缓解半年来麻木生活的不良状态、分散对高茗芝的注意力、磨炼在大众面前不要脸的精神、为元旦与奚程润的登台表演做好充足心理准备。
找到了有意义的事情去做后，赵林霄终于不必继续在现实中麻木，在精神上空虚，一切感知思维又回归到自己体内，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神游了半年。拥有了生活目标，所有事就变得顺当起来。需要用作地铺的A1纸，A1纸就买到了；需要画笔，画笔也买到了；需要海报，赵林霄就花了两节晚自习在A1纸上画好了海报。一切准备就绪后，得开始营销，首先要有一个吸引人气的方案，赵林霄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早晚是要拿着吉他去装逼的，不如装得彻底。既已决定不要脸，就把脸撕得干净点儿，干脆跑遍整个年级去宣传自己在下周要卖苹果的事，并且会边弹吉他边卖。于是传来传去，好多人都听说了此消息：
“听说下周有个人要弹吉他卖唱！”
“什么啊！是要卖苹果。”
“你们别胡说，人家是既卖苹果又卖吉他！”
“别不懂装懂好不好，明明是弹吉他讨零钱然后要买苹果。”
“什么？有个乞丐边讨钱还边弹吉他？”
“那叫卖艺！”
“那苹果呢？”
“苹果都不知道？一部片啊。”
“什么！有个拍片的要卖苹果？”
“胡扯！人家是来卖身的，为了推销自己才弹吉他”。
“有个人下周要在校门口卖身啦！还会弹吉他，听说只要一个苹果的价就卖！”
“这么便宜？！”
“大家注意啦！有个从前卖过身的演员下周要在一中校门口弹吉他卖苹果啦，价钱相当公道啊！”
8
赵林霄预期的效果达到了。
现在就只差苹果和包装。周末，赵林霄约辛渊下山，陪自己去批发市场买了一大箱苹果，又买了一沓礼品包装纸。一路上辛渊分外沉默，听完赵林霄的卖苹果计划，拍了拍赵林霄的肩膀说：
“等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我目前连能否考上大学都是个问题明白吗。从小到大你就一直学得比我好，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只要学习好就什么都好！”
赵林霄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一心想着和售货员砍价，敷洐地“哦”了一声，临别之时，抱着一大箱子的苹果，突然想起问辛渊：
“对了上次你和乔青青那事儿怎么样了”？
“吹了！”
“什么？！”
“总之分了。她说她无法忍受她不是我的初恋，冲我大吼一通，之后就再没出现过，初恋就那么重要？！”
“可以理解。大概在乔青青看来初恋和******是一个性质”。
“结果没过几个礼拜她妈的又和高一的一个高富帅好上了！我问她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说你们俩不适合”。
“没错！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你有没有留意过乔青青的腿平日里是并在一起的还是分开的。”
“分开的，坐下来站起来走起来一直是分开的。问这干嘛？”
“没什么，其实失去乔青青你也没必要太婉惜。”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相信我就好。”
“哦”
“要不要买我个苹果给那位高富帅送一颗去？”
“滚吧！
9
新的一周来临，胡志邦的通报名单里没有出现熟人的名字，赵林霄认为这对于自己的开业来说是个好兆头。
他将摆摊时间定到下午放学，并带来自己700元的吉他，算是搭上了全部家当。为了显得更专业，还别了个变调夹。临近放学，看着满满一大袋子花了周末一个下午才包好的苹果，激动得不行。其实赵林霄是很紧张的，但谣言已经散放出去，生米都煮成了隔夜饭，紧张也没有用。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赵林霄就一个劲地装激动，装着装着还真就激动起来。铃声一响，拿着吉他大叫着跑出去，引得全班人诧异地目送他远去——这回确实像极了一头野人。赵林霄付给高西月10元工资，让其负责给自己摆地摊，眼瞅着精心制作的海报就那么被铺到了千人踏过的水泥地上，心疼不止。高西月摆好苹果，风一样得跑掉，生怕被人知道自己认识赵林霄。
刚站好，校门口就开始陆续有人走出来，赵林霄看着挂在胸前的吉他不知如何是好。
先走来三个男生。赵林霄做好了被他们眼神调戏的准备，不料人家三人谈笑风生地从身旁走过，愣是连眼都没斜一下，仿佛赵林霄不存在一般。这让他很不爽，仿佛自己已经脱光衣服，摆好了最撩人的姿势，结果人家倒头就睡，都懒得看你一眼。正处于一片情绪混乱之中，忽见走来一美丽女子，双手温文尔雅地插在羽绒服兜里，低着头分外有气质地向自己靠近。赵林霄认为万不可错过这等难得的邂逅，将高茗芝忘个精光，一心想着快看看我吧美女看看我吧就看一眼好不好啊，手已经不自主地弹起来。于是整条街都响起了吉他声，赵林霄终于撕破了脸，控制好眼神，照着电视上看过的街边表演场景，一举一动地显露着自己的沧桑与专注。美女终于抬起头看到了赵林霄，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观察起来。赵林霄心中那个欢喜呀！眼看着美女弯下腰看海报，开心地想开口搭讪，结果一开口话就变了味：
“买一个吧。”
“不了。谢谢。”
于是美女起身离去。赵林霄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卖苹果的。调整好心态，看着校门口涌出的人群，正式开业。
“看呐，真有个弹吉他卖身的！”
“你眼瞎了？没看到是个卖苹果的！”
“就这么几颗？太寒碜了点儿，看着都不干净。”
赵林霄心中一阵失落，其实他还特意把苹果洗了两次，并且把不饱满的，不红润的，有破皮的全挑拣出去。结果就因为自己是个摆地摊的，撑不起门面，就被人说成不干净。他开始担心照这个形势下去苹果没卖出几个，自己的摊子先被城管给抄了。
大多数人只是看一眼就走，压根不会留意海报上的图案和文字，赵林霄之前预期的多人围观也没有出现，精心制作的海报更没人看。中途有个女人领着小孩子，看到赵林霄就远远绕开，抓住良机对自家小孩厉声教育道：
“你看看！叫你不好好学习！以后什么都干不了！像这种人一样在大街上卖艺，能有出息吗？啊！”
那小孩听罢，回头鄙夷地打量了赵林霄一番，大彻大悟地点点头。看来做人，还是要从娃娃抓起。有几个热心的大爷驻足看了看海报，语重心长地说：
“小伙子，生意不是这样做的。人家一斤苹果才卖多少钱，你看看你，这一颗就卖5元，没人会买的。”
赵林霄发了个汗颜给几位老人家。
人潮很快散去，校门口断断续续地还走出几个人，一对男女停下来，蹲着看起了海报。
“猪宝贝，你看呐，这上面有字的。”女生撒娇。
“我看看！‘苹果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哈哈哈！这不是《爱情卖买》吗！”
“哇！真的耶！猪宝贝好聪明！”
男生一脸满意的神情站起来，女生幸福地搂着男生的胳膊远去。
赵林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恭敬地目送两人远去，毕竟他们还算细细看了一番海报。
等到再没有人从学校出来时，赵林霄扫兴地停下来。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他裸着双手弹了半小时，已经被冻得烤猪蹄一般红。右手失去知觉，只好用左手把右手食指掰开，发现一层皮已经磨破。更奇异的是，虽然血直往出渗，赵林霄却没有痛觉，张口吸了吸伤口，满嘴血腥，痛觉也随之恢复，像被针刺一样，大呼“好爽！”
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见状问：
“小伙子，要不要吃串糖葫芦啊？别人都吃饭去了，就你一人站这儿弹了大半个小时。”
“谢谢叔！我吃。”赵林霄感动得快要哭出来，觉得大叔真是个好人。
“一串五块。”
赵林霄立刻认为大叔真没人性。
大叔看赵林霄不再说话，又问：“要不你给我唱首歌，我送你一串糖葫芦怎么样？”
赵林霄觉得很划算，就开唱：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
到底我该如何表达
她会接受我吗
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
注定我要浪迹天涯
怎么能有牵挂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是不是应该放弃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
春天啊你在哪里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
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抬头仰望这满天星河
那时候陪伴我的那颗
这里的故事你是否还记得
唱着唱着，看到对面一片荒置杂乱的空地，赵林霄想起了“那个我爱过的人呐”，叹口气停下来。一旁的大叔也叹了口气，赵林霄觉得大叔应该是想起了“任岁月风干理想”。于是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片刻，赵林霄想起糖葫芦。
“叔，给我串糖葫芦吧。”
那大叔就递过来一根，一看！一共五颗果子，有二颗已经烂掉。赵林霄一咬牙，全吃了下去。想必看到赵林霄吃了两个烂果子，大叔于心不忍，说：
“小伙子，我看你今天第一次在这儿卖，教你几招。现在这个时间段学生都去吃饭了，没工夫理你，等一会儿他们返校的时候应该就会有人买了。还有你这摊位太靠里，得往路边挪挪，挡着点儿道，这样才会有人注意你。再就是吧，你这个，得吆喝，懂不？”
赵林霄摇头。
大叔估计早料到赵林霄会摇头，还没等他摇完，就瘁不及防地大声吆喝起来，把赵林霄吓得半晌回不过神。等回过神，看到大叔正一脸骄傲地看着他微笑，不禁暗叹真乃神人！
站了会儿，赵林霄的双手从烤猪蹄变回原形，于是又弹了起来，算是过过手瘾。没弹一会儿，大叔说：
“学生们差不多该大批量返回了。”
赵林霄探头一望，再次感叹“真专业”！街道拐角处转眼间出现了大量人群，紧接着看到李泽宇混在人群里朝自己奔过来。
“赵林霄，不错啊！想不到你还真站这儿卖了，有志向！”
赵林霄不知道李泽宇所谓志向体现在哪儿，当初一时兴起，要不是话已经放出去，早就后悔了。
“你联赛准备怎么样了？”
“没问题！5000元绝对是我的！”
赵林霄看着自己地上几颗值不了几个钱的苹果，甚是惭愧。
“送你一颗？”
“别，你慢慢卖吧。”
赵林霄料到李泽宇会这样说，急忙婉惜地表示“那就不勉为其难了。”
李泽宇刚走，大叔扯开嗓子又吆喝起来，赵林霄再次被吓得走神。
等回过神，人群已经涌了过来。赵林霄也决定有点专业精神，于是扯开嗓子吆喝了一声。但声音一出，显得分外单薄，被大叔雄厚的男低音压了下去。但即使声音单薄，至少能起作用，引得群众纷纷投来目光。赵林霄弹着轻快的曲子，喊着轻快的吆喝，看着各色的目光，顿觉身心愉悦，觉得自己已经完美地演绎了“中西合璧”。首先光顾赵林霄的是三个手拉手说笑着走来的女生，其一上来就问：
“你怎么卖啊？”
赵林霄被问得不知所措。
另外两个女生嗑药似地“咯咯咯”疯笑。
大概意识到自己“咯”得有些过火失态，一女停下笑，换为一脸妗持知性的表情：
“看你问的什么问题呀！恶心不恶心！帅哥，你这苹果怎么卖啊？”
赵林霄突然间又被人唤作“帅哥”，更加不知所措，一脸凌乱地只顾弹吉他。
“你别问了，这不都写着呢嘛！”
于是三人蹲下来天真活泼地看起了海报。
鉴于于此三人的举动，摊子周围才终于聚起了人。
看着来往的人总是往人多的摊位前走，赵林霄又记起了李泽宇在高一时说过的一番话，就是那次辩论赛，论点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该不该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