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比翼
“Anita471；Ben507；ChenJing504；ChenZhiGang393；DengMeimei489……Lengyan443……”
这是6月4号下午，预科班的大部分学生都聚在教室里，听着老师念英语考试的分数。大伙的表情，有的自信，有的紧张，有的看不出表情。冷燕偷偷打量着每一张脸，就感觉自己其实还活在那个科举的年代。
接下来，老师用英语说，我每念一个名字，你人就站到这边来。于是，一个个同学站了起来，或兴高采烈，或松了口气，全都站到了门边。
当还剩下十几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老师对站着的那些学生说，你们是通过的一群人，明天早上9点到大学进行口试，希望你们在家好好做准备，知道大学在哪里吗？
“Yes！”大家说道。而后，欢欢喜喜散去了。
然后，老师转回头来对剩下的人说，你们呢，这两个月里要非常努力，去报考IBT新托福，要是那个能通过，大学也一样让你们进去；或者说，6月11号那天下午两点，你们再来学校一趟，看看有什么新安排……
……
……
有些余热的夕阳，照耀着些许热闹的街市。路旁多是百年老宅，具有浓浓古典味的屋顶反射着不太耀眼的金光。
冷燕和甘草走到车站，甘草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道：“哎，反正事实都是这样了，你也只能接受了。再说，你考没考上没关系啊，你只是探亲身份；而我是办留学身份，没考上就要立马被赶回中国了。唉，上大学好贵，折合成人民币，一个学期就要5万块，我真不知道这笔钱该从哪里凑到……你当初怎么不去买卷子呢？”
甘草说到这，突然，走在背后的冷燕，身体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上街去，扑向了飞驰而来的宝马车！！！
“啊，你要干嘛？！”甘草惊得心都飞出了嗓子眼，赶紧伸手去拉，可是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此时的冷燕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这和八年前的一幕多么相似呀！
只不过当时，面对失控的车子，她想的是要把火燕救回；而今天，她想的是就此了结自己，免得回去还要面对……
不料，到底是高级名车，司机急踩刹车，车子当即停止前行，搞得车上人都因惯性前倾，脑袋撞在前方软软的椅背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也觉得安全带快被挣断了。
司机很不高兴，探出头，对冷燕狠狠地骂了一句。
冷燕也停住了疯狂的脚步，呆立在那，大热天里，只觉有一股冷风迎面吹来，轻轻掠起了她已经长到肩部的半长发，在这汽油味极重的马路上。
“Sorry……”冷燕对司机说完，低着头，走回了人行道。
……
……
“呀，这小孩好可爱，是你的儿子吧？”
“不，是我姐姐的孩子，今天我带他出来玩。”
“小弟弟，你今年几岁了呀？”
办公室中，冷燕三姨堆着满脸笑容，正看着客人怀里的小男孩。小家伙一点儿也不配合，没回答她，小手拼命向桌子上的果盘里伸去（里面都是糖果），三姨立刻抓了一把放到他面前。这孩子可一点也不客气，一下子就把两颗糖的外衣一块剥了。
那小男孩的舅舅问：“你这里最近生意好吗？”
“唉，哪里会好！三天两头大检查的，前几天又被海关敲诈了一通……”
说到这，三姨眼角一瞥，只见一个身影从办公室玻璃窗外默声走过，就喊道：“冷燕。”
冷燕心里一紧，本想先到楼上静一静，待自己情绪先稳定后再吐露真相。但现在，绝对是跑不开了——其实，又何止是现在跑不掉。
短短不到十步的路程，今天走得格外沉重。冷燕走进办公室，半低下头，鼓起勇气说：“我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出口道来，客人们倒没任何触动，而三姨的面色，此刻微微发冷，眼神里，先是吃惊，随后闪过了一道陌生。
“是吗？唉，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没过……”
三姨先说完这句话，随后就把冷燕晾在一边，又继续和客人们说起话来。最后，那男人和三姨约定了明天在“老地方”见面后，就要离开了，三姨还往小男孩手里塞了一条阿尔卑斯糖果。
客人们走了，周围的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了十几度。
三姨点击着鼠标，这边盯着屏幕，那边瞟了冷燕几眼，淡淡地问：“差几分没过？”
“差7分……标准是450分，我考了443……姨，要不让我接下去，去学点有用的，比如德语……”
三姨这时侧眼来看了看她，道：“不行，这一年的钱不能白花……”
“可是可是……姨，我6月11号再去学校一趟，到时候肯定会说，会说什么时候给补考的，大概在7月上旬或者中旬的时候……会有补考。”
“哦，补考……”三姨点点头，随即板着脸说：“那好吧，去楼上抓紧时间复习，这段时间不许你再玩电脑，我先和你妈打个电话。”
冷燕没有说什么，就转身走到了楼上。当她一踏进凌乱的房间，不自觉苦笑着，复习？怎么复习？在预科班一年啊，老师发的一张张英语练习，都像秋风扫过的落叶一般，全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翻开手机，日期赫然在目：
2007年6月4日
蓦然间，冷燕脑子里闪过一道寒光，多么刚好啊，去年的今天，她和母亲下了飞机，正是带着满怀兴奋，踏上了这块异国他乡的土地！
来这一年了，逃避了中考后，得失又几何？
想到这，冷燕从角落里捡起一张起了皱褶的纸，这是曾经做过的一篇英语阅读。纸背面是空白的，怀着纷乱的心情，冷燕拿起铅笔，随手在上面写了5个字：遗笑梦飞天
楼下，工人们还在忙活。不多时，下班了，大家都走了。
冷燕正在那儿发呆，这时电话响起，她看了看显示，鼓足勇气接道：“妈……”
……
……
“真是奇怪，她这么爱上网的人，怎么连着5天都不在线？她考试到底怎么样了？”
从小超市出来，鬼灵还在嘀咕着。
随他一块出来的仙儿，突然眼睛一亮，笑道：“除了你母亲，魅姐，我，你还会这样在乎其他女子？”
“姐……说什么你……我至……至于吗？”鬼灵搪塞着，避开了她的眼神。
仙儿这时窃笑起来，但没再多说其他。
一转眼，他们就到了九重天网吧楼下，这正是鬼灵经营的网吧。网吧楼下几年前有过一家小吃店，后来小吃店倒闭了，“铁将军”站岗了好长时间，门上被人贴满了各种小广告，连“本店转让”的红纸都发白快守不住阵地了。
而今夜，鬼灵和仙儿都有些意外，那尘封的铁门又一次开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正在里面整理一些东西，鬼灵往里面看了一眼，那姑娘确实清纯，宛若冰山雪莲那般。看样子，小吃店将要以新面目出现在这条街道上了。
就在这一刻，鬼灵感觉心里像是触了电，赶忙紧咬冰唇，命令自己不要再往下想去。
第二天一早，九重天网吧楼下，一家“莲娜小吃店”就此开张。
……
……
“什么？！冷燕，之前学校有叫你们交钱买卷子？那卷子就是期末考试的题目？你为什么不先买来做一遍呢？！”
办公室里，三姨大声抱怨道。
“不，学校没这么说……”
“学校确实有说！！你的同学们都这么做了，你为什么不去买？不就是100欧元吗？你回来为什么都不和我说？！”
“100欧元好贵……”
“只要你能过，就是1000欧元，我也会给你买的！诶，已经1点啦，你快去学校吧……”
“哦。”
冷燕无精打采应着，拎了个小包，走出了店大门。落寞的身影，慢慢融化到了6月骄阳下街道中。
此时，三姨夫点燃一支香烟，溜达进了办公室。三姨一见他，忍不住又唠叨开问：“你说，这冷燕的以后可怎么办哪？”
三姨夫不慌不忙吸了口烟，答道：“还是看她自己努力呗，能考上大学就考嘛；考不上就教她做生意；再不行就把她嫁掉咯~~~~~”
听老公说完，三姨又叹口气：“做生意？就她那个样子，恐怕货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唉，我记得她以前英语应该挺好的罢？”
三姨夫向外头看了看，继而道：“以前归以前，以前又不代表现在。我的想法跟你不怎么一样，你和你二姐认为她一定要读书，我是觉得她念不念都可以，只要她能在某一方面有所作为……”
“你说归说，她又没过人之处，还会有作为？……唉……”
三姨讲到这，忽然电话响起，她赶忙接下，表情顿时紧张，和那头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德语。三姨夫这时也知趣地走到外面去，把香烟扔在地上，踩灭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