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七月初,正是天然的时候,万里无云,干干净净的天空上只挂着一轮燃烧着的太阳。
五个月大的爸爸这时候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所以经常也是家人开玩笑地指着爸爸说调皮捣蛋,别的孩子都睡大几个月而他半年都不到,嘴里也有点埋怨的意思。今天也一样,不过是爷爷的妈妈在家里看着孩子,但手里也没有闲过和奶奶一样做着家务。在那个时候的农村,生活虽然贫困和辛苦,但也很实在。因为一家人都没有闲在过,也虽说不像什么以前远古时候的男耕女织,但女人在这个时候不仅表现在“女织”上,还表现在“女耕”上。所以也像爷爷这样的家庭,奶奶就是这样的模范之一。
在爷爷住的那个地方,也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集市,不过离小杜村很远,都有七八里,村里人也都不经常去那,除非在过年或做交易时去过一两次。人们穿的衣服鞋袜了,也都是女人们在家用粗布料一梭一梭地织出来的,再用手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的。偶尔哪个人织的好,织的精细,那些女人们就会主动讨教或交换,而那些织的好的女人也毫不吝啬地赐教或赠送,但那些学习的女人也都不是没情没意的,通常拿自己的东西交换或直接也赠送其他有用的东西。奶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曾经还没有嫁给爷爷时,在自己家织布纺线就已经很好了,不算是精益求精,但也是见到什么好东西就想学,而且一学即会,一学即懂。
说起奶奶的好活儿,还得多谢康大娘。康大娘是奶奶村有名的织布能手。织出来的布细腻,而且还有一些逼真的花纹图案。奶奶小时候,一没事就跑去康大娘家。先去看看康大娘是如何织,如何纺,然后再和康大娘一起学,最后织出来还让康大娘看好不好,哪个地方织的不对。所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不怎么帮父母干活却织了一手好布。康大娘就住在奶奶家的不远,自从奶奶嫁出去以后,康大娘还隔三差五地跑到奶奶家问问奶奶回来没有,听到没有后,还很感叹地说一声:多好的一姑娘啊!话语中带着点惋惜和思念,之后再晃着步子,蹑手蹑脚地回家了。
十点多的太阳正趋于热情奔放的时候,耀眼的光芒,灼热的光线照在人身上痒疼痒疼的,换成和他父母在村南地干活,两位老人还不时地直起腰捶捶背再或坐在地里歇一会,汗珠顺着脸上近似已老去的皱纹往下滴,一会又摘下头顶上戴着的那一个很重又很大的竹帽,用力地扇两把找一点风凉的感觉,可似乎看起来这一切都不起用,坐下休息出汗,干活还是满头大汗,还不如干活薅草,于是就再站起来,弯下腰。换成年轻力壮的又老经锻炼,对于这点汗和累还是能顶得住,他没有休息但也不时地直起腰看一下父母,似乎嘴边不知是挂一丝笑容褒扬父母: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了就得干干歇歇;还是出现一瞬间的愁脸抱怨着:父母都这么大了,还得上地受罪,心中也就好像有一种负罪感或对这个社会对这个年代的农民的一种担忧和恐惧。
抬起头,换成看见西边走过来一个人,左胳膊还挎着一个包袱,一边走一边还擦着头上的汗。换成站那看了一会,以为是谁呢,犹豫着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那个人走了过来,换成才看清楚就连忙从地里出来拍了拍手说:康婶婶过来了!这个女的忙回答者说:嗯,你干活哩?换成说是,随后又接着说:这么热的天,你忙回家吧,弟妹可能在家哄孩子哩。
这个女的就是奶奶的母亲兰,趁着活不是太多的时候就来看看闺女和外孙。这时换成的父母也从地中间走了过来,兰又忙招呼说:哥,嫂子都阁地干活哩!换成的母亲又问:你这是……过来看看闺女?兰嗯了一声,随即又拿下包袱,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拿出了几个桃,给换成和他母亲,换成的母亲挥手拒绝着说:牙咬不动,不吃,不吃。然后又给换成,换成也谦让着不要,不要。四个人你让我,我让你还是没有要。兰只要又将它放回了包中。换成的父母又忙说:赶紧回去吧,天热,回家歇歇。兰也回应着说:那哥嫂你们也早点回去!说着,兰就又挎上包袱走了。这时,尽管天热,但阳光照在脸上却很美,就算汗珠也晶莹剔透的折射出贫穷的社会而美好的心灵,似乎干活的忘记了干活的劳累,赶路的也忘记了赶路的辛苦。
在兰第一次陪着奶奶从娘家回去,兰就正好在地头碰见过换成和他的父母,当时还没有重新组成生产队,几个人在地里收着秋庄稼,几位老人见了说话都可投机,所以也认识的很快,以至于再次见面都热情地哌嗒着。在那次见面,兰也是包袱里放着几个已经存了很久的桃。这桃是奶奶老家自个儿种的,都好几代人的事情了,就在院子的东边,不过自家吃得很少。有时由于天气的原因或虫类的侵害根本就不结桃或结桃了也长不大都旱掉或虫咬掉,再或者被村上一群孩子们都摘走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在树顶上无精打采地挂着,摇晃着。就那也让地下的一群捣蛋鬼们垂涎三尺地仰望着,等待着哪一天会捡个大便宜,桃子会自个儿落到自己早已经张的大大的嘴巴,然后皮都不洗,桃核都不吐,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兰走进院子就喊了两声:贤啊,贤啊。爷爷的母亲听到喊声就赶紧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是兰来了忙说:快快快。俩手伸着,俩只脚像挪着小碎步似的跑过去。兰将胳膊上的包袱拿下来,爷爷的母亲又忙着帮她拿,然后又拉着兰的手亲切的问候着,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亲密无间。走到屋里,放下东西,爷爷的母亲又去灶火屋给兰倒了一碗茶,又说:贤和全福都上地去了,快中午了吧,一会就回来了,大热天,先坐下来歇歇脚。随即自己也搬来个小板凳坐在了兰的对面。爷爷的母亲又说:贤啊,生个胖儿子,都五个月了,在屋里睡着。说着指了指爸爸睡的那间屋子里的床。兰一听也显得一脸惊讶的表情,起身走到了爸爸的身边,俩手碰了碰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的爸爸的小脸蛋。爸爸调皮地撅了撅嘴,多么可爱的样子逗得站在一旁的两个人都甜蜜地笑了,而且笑得很亲切。
几次兰都说上地去找爷爷和奶奶,但都被拦了下来。家里来了客人,爷爷的母亲也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不时地看着太阳一边还说:别去了,等一会咱俩做饭,中午回来他们早点吃饭。爷爷的母亲琢磨着时间,到点了就开始做起了饭,兰烧着锅,她好做,俩人配合的有条不紊还热情洋溢地说着。这天中午爷爷的母亲做的饭是:大锅红薯面稀饭,后锅烙的葱油饼,而且拌了一个凉菜红薯秆,又馏了几个高粱面馍。中午了,爷爷和奶奶就扛着农具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放下农具连手都来不及洗又是说又是笑的。
中午一家人在堂屋里吃饭,吃得很好,也都很饱,像过年一样,爷爷和奶奶也不时地让着兰说:妈,您多吃菜,这饼您再吃点。外面也有过来吃饭的人,看见了也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兰姐过来啦,等等。吃完饭,奶奶刷碗,兰还在一旁站着,不时地还伸伸手帮帮忙,母女同心嘛,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奶奶刷完碗,几个人又在堂屋里坐下来,奶奶坐在兰的旁边,兰起身拿出了她来时带的包袱,先将装的那几个桃拿出来给了爷爷又让爷爷去洗一洗。然后又拿出来几块布给奶奶说:你大娘给你的,让我给你捎过来。奶奶接过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又放到腿上双手抚摸在上面,思绪一下子停止了像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双手打开布,在上面摸来摸去,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摸着布却想到的是康大娘教她织布时的谆谆教诲和从娘家回来时那不舍难割的心情。奶奶想到这,好似话不择口,机不择时抬起头就问了兰下午回家不。兰说回。奶奶张起了嘴就想继续说下去却又欲言又止。这时,没有人批评奶奶说话不对,自己的母亲来了应该说让住下来才对,而不是问她回家不回家,也好像是没有人发现或没有人在意奶奶所说的话。坐在一旁的兰看清了奶奶的一举一动,也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就对二老说:哥嫂啊,下午了让贤给我回去一趟看看,她康大娘可想她了,三番五次地跑去问贤回来没有?生了妞还是个娃?坐在靠门边的爷爷先说话了,就说行。爷爷的父母也说好,应该回去看看,都大几个月没有回去了。
是的,奶奶都十个月没有回去了,爷爷的父母知道,奶奶的父母也知道,有时还抱怨着自己的闺女出了门都忘了家啊,眼角也有一两滴思念的泪水模糊了期盼着的眼睛。上一年收秋庄稼时回的家,当时奶奶才刚怀孕几个月,随后肚子越来越大了,走路也就越来越缓慢,越艰难,一直到过年,爷爷背着几包微薄的礼品,碴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二十多里到奶奶家来给二位老人交待了交待说:奶奶大概到初八左右生孩子,生孩子时就不让回去了,路不好走,也不方便,又安慰来人说:等到过了年天暖和了让奶奶回家多住两天。你说,自己的闺女有了事,哪个父母不关心啊,可二位老人听了爷爷的话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就放心地答应了。爷爷在那吃过中午饭没多大一会就回去了,回来时兰还死拉硬揣地给爷爷拿了一兜子鸡蛋。爷爷说不要,家里有让她们吃了补身子。但是爷爷再硬也犟不过快要生孩子闺女的母亲,就妥协了拿着鸡蛋再深一脚浅一脚地碴着雪回家。回到家,爷爷穿的内衣全被汗浸湿完了,硬生生地没有让鸡蛋受到一点伤害。为此还遭奶奶一顿说,说爷爷傻,沉死了还背一兜子鸡蛋回来!俩手还不停地帮爷爷换衣服。这个时候也能看出来,日子再苦,生活再不好,贫穷的农村中也有着百般恩爱的夫妻,没有环境限制,也不受年龄限制。
下午,奶奶和兰一起回家了,兰抱着爸爸,奶奶拿着包袱,包袱中装着尿布和几个让回来的桃。爸爸的骨子硬多了,很精神的他左顾右看着,只知道走在身边的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却不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陌生人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外婆。俩人走着说着,走了一会就找个树荫下歇歇脚,再拿出来已洗净的桃两个人一人啃一个。奶奶会说起家中收粮多少和地中干活的事情,特别是和巧奶两个人志同道合,还会说起生孩子那天李大婶帮忙,巧奶上地喊爷爷。兰听了也都会意地笑笑或夸奖村里人真好,一幅很放心,很幸福的表情洋溢在脸上,连下午太阳的光线看了都惊呆了,一下子温柔了许多,轻抚着兰脸上的皱纹也变成了咧长了的一张张笑脸,三个人组成了一幅温馨而幸福的母子图。
回到家,康大娘已经焦急地在门前候着了。因为她上午见兰挎着包出去就问兰:去哪里?兰说:去闺女家。于是康大娘一脸微笑的面容对兰说:下午可得吧贤接回来住两天啊!兰答应了就走了。康大娘也很深信奶奶一定会回来,因为奶奶离去或回来康大娘似乎比任何人都要记得清楚。奶奶拐了一个小弯,朝自家门前走去,就一眼看见康大娘,忙叫了她一声。康大娘看见奶奶像是自己亲生闺女回来一样顿时喜笑颜开,眼角还激动地挂着泪水,双手伸直连走带跑着过去招呼着,说着:闺女回来了!俩手赶紧拉着奶奶的俩手,亲密无间,寒暄温暖,上下打量着说:闺女啊,又瘦了啊。奶奶忙说:没有,没有,大娘。随后又问康大娘身体可好,俩人手拉着手就回家了。
都知道,说声,笑声,又是沸沸扬扬,没完没了,又似乎昏天暗地,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