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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暗流激湍(1)

一觉睡到过午,早有人来房中唤我,言老爷正布置家将,要两院管事的人都去参加“会议”。

洗漱已毕,吃了小圆端来的早餐,我便连忙去正厅看杨赐有何吩咐。这不由得我不想起那一天和史阿趴在草丛中偷窥杨赐、袁隗说话的窘状,谁能料到几天后我便是西院的管事呢?肚里暗自大笑不已。

进府好些天,才第三次见到司徒杨赐。今天他却是盛装而至,穿衣带甲,亲自布置府院家丁,加强府宅的巡视和安全。另外三百多名家将,也统统不分昼夜,轮流上城守卫。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至少在我看来,董卓之乱以前,洛阳还是比较安静的,没有出现过什么巨大的暴动,可据杨司徒称,昨夜“颜贼大败何、曹二都尉,斩首千余,两将俱为所擒”,因此一大早洛阳城便传出颜鹰要乘胜出兵攻打的消息,京师震动,已出动流星快马,着冀、荆等州郡重兵来援,城内相侯贵族,都要齐点家将,轮流上城参加驻防。

我闻言又喜又忧:不管怎么说,荀攸指挥有效,还生擒了两名敌首。但忧的是朝廷仍然一力征剿,即便有张让在中间疏通,也难保不生出变化来。于此机会,定要抓紧时间,说服张让“猛攻”蹇硕,只要他一蹋台,什么都好说了。

各自明了任务安排之后,众家丁纷纷散去。我正欲上前“参见”一下老爷,杨觐忽地在边上叫住我,笑道:“贾兄弟,我叫你办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我想起他请杨丝进宫的诡计,连忙道:“怎敢劳动杨爷的驾亲自过问。此乃小事一桩,我立刻便去向小姐提起,相信小姐必会看在小的面上,答应此事的。”

杨觐显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微一沉吟,便道:“贾兄弟是小姐亲点的人,但不知贾兄是什么时候进府的?”见我一怔,立刻笑道:“也没什么,我正帮老爷做查稽,清点府上役力,每个人都要到我这儿写明白的。倒并非有意刁难贾兄。”

我立刻意识到不妙,却装作恍然的样子笑道:“哦,那是许久前的事了。家母早前得小姐恩惠,双亲亡故后,我原准备立即前来投奔,因拙荆待产,这才拖到了今年……”

杨觐点点头,重新又审视了我一番。我笑着躬身,道:“还是托了杨爷的福,小的才有今天发迹。小的终生都会很感激杨爷。”

杨觐很勉强地笑道:“这没什么。对了,贾兄弟是哪里人?”

我笑道:“小的世居南皮,乃冀州大户。所以口音颇有些不大地道,叫杨爷费猜了。”

杨觐眉头轻轻一皱,却是笑了笑,“你不要多心,我只不过随意问问。”便负手自去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心道: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真实身份!他奶奶的,老子要整歇!不禁觉得危机四伏,忍不住就想立刻收拾行李溜出城去,要不然别说五马,说不定十几匹马一起分我的尸……还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

打了个抖,好容易才镇定下来。饶是我自以为聪明绝顶,碰到这档火烧眉毛的事情,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我知道若杨觐真起了疑,此时一逃,他还能不立刻派人把我治死么!最糟糕的还是小清不在,现在一旦杨觐认定我是颜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当下恐站久惹人注目,便速去杨丝闺阁,“询问”入宫事宜。

此时女子已有了待嫁的诸多形式。大户人家的女孩一满十二岁,便送入闺楼,直到出嫁时才能出来。平常更是不能见人,更不要说偷偷摸摸,“人约黄昏后”了。一旦女子触犯礼教,被认为是淫邪附身的话,便会遭至重罪。不过汉末世道极乱,传统观念虽未变化,但贵族生活靡烂,花天酒地,越来越不顾民众的死活,在这种社会因素之下,实际上越是高官显贵、豪门大贾的家中,就越是****不堪。

司徒为天下总管教化的最高权威,杨丝因而还受到了比较“端正”的教育。不过我通报之后,她的丫鬟仍很快领着我登上小楼,直接进了她的闺房禁地。

杨丝的小屋装点得十分精致。窗明几净,榻上绢秀色丽,卧帐之侧,还摆放着一盆翠竹萝,虽是初冬季节,仍掩映不住叶片青青,宛如阳春的感觉。

杨丝柔声道:“贾先生请坐。”我听见称呼有变,忍不住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立时惹得她红晕上脸,讷讷地道:“望我作甚?叫你先生,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我大大咧咧地坐下,见旁边一个小褥,上面放着一件未绣完的玲珑衣服,顺手拿起来把玩,道:“这是小姐您自己缝的?这么大冷天,穿上去不会发凉么……”

杨丝见我拎起那件衣服,似是吓了一跳,道:“你……”

我见她神色有异,仔细看了看那件衣服,却是一件女式的小衣,连忙打住要说的话,尴尬地把它放了下来。杨丝耳朵根都红了,声若蚊鸣地道:“你……你这人好生无礼,还不快把衣服给我。”

我把衣服连褥子一起丢给她,只觉坐立不安,告罪道:“不好意思,弄脏了小姐的新衣,改天……”心道:再买一件给她?不不,这么说不行。咳了一声,道:“改天小的定能将功补过,让小姐心满意足。”

杨丝羞潮未退,又复脸红得更加厉害,狠狠瞪了我一眼,道:“你别再胡说了!甭以为进了我的房,便那么容易出去的。昨晚……昨晚叫你来,你怎么敢不来呢?害得我等到半夜,真是的。”

我记起前事,嘿嘿地干笑两声,道:“孤男寡女,三更半夜,恐怕于礼不合吧!我贾宝玉忝为府内管事,自然还得要三两分面子,若此事被老爷、总管们知道,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杨丝又嗔又恼,道:“哦,就你要面子,我就不要吗?我……我又不是叫你来……我只是……只是要问问清楚……”

我见她娇羞欲滴的模样,心神一漾,暗叫你别再逼我,老子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奶奶的,搞不好我兽性大发,你可惨透了。吁了两口气,想:小清是我的老婆,若瞒着她在外面拈花惹草、勾勾搭搭的,我还算什么男人?笑道:“真是对不住,昨晚我太累了,一时记性不好,就没能成行。现在我不是来了吗。”

杨丝哼了一声,脱口道:“你的夫人那么好看,当然是记不得我了!”

我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杨丝自觉失言,娇呼一声,掩面低头。我顿时将一切危险、不快抛之脑后,道:“杨小姐真是爽快人!唉,可惜我已找到意中之人,否则小姐定将是我梦中情侣无疑。”

杨丝唔了一声,却是缓缓露出指缝看我,害羞道:“你说话真是富有哲理,比黄帝、老子的话还要深刻。哦,意中人……梦中情侣……多有意义的字眼哪。”又颇为失望地道:“我,我难道真的一点也比不上你夫人吗?”

她这般赤裸裸地,顿让我很吃不消,道:“你别误会,我们……那儿的风俗,是一夫一妻,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

杨丝这才释然,缓缓放开手,低低地道:“那……杨丝冒昧了,请贾先生莫怪。我本已决计不再为难爹爹,嫁到蹇巴那儿去,可是先生甘冒大险,救了杨丝,我无以为报,只能如此。”她又抬头深情地望了我一眼,道:“爹爹今日上朝,和袁公、刘公一起上表,参了蹇硕一本。据说众臣都为爹爹请命,主上也该庇护他不得。杨丝请问,先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请动公卿,来为我说话的呢?”

我心道:原来今天杨赐已经告了御状,却不知结果如何?道:“这先别提。你适才所言,怎么我不知道?杨觐、田四他们,谁都没有跟我讲过。”

杨丝叹道:“我也是肯求爹爹,他才告诉我的。现在主上还未下诏处分蹇硕,所以还没人敢提起此事。今儿参本的,虽说于理都极占上风,但论手段、权谋,皆不如宦官。听爹爹说,张让、赵忠他们原本约好和他们一起进谏的,但见主上神色颇为不悦,竟然出尔反尔,数缄其口了。唉,爹爹虽安慰我说,蹇贼此次危矣,但瞧他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不安。”

我听说张、赵二人不肯出头,心里颇有些波澜。但愿此中不要再有曲折,况且我军新胜,生俘曹质、何良,张让几可借机上书皇帝,扳倒蹇硕阴谋,重新树立我在朝中的地位。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沉默半晌,道:“往最坏处想,也不过不找蹇硕麻烦,他仍在其位罢了,决不敢再动小姐半根毫毛。杨司徒身居三公,纵招那厮忌恨,又能奈何?不过若此机一但错过,恐怕蹇硕有了防备,再想捅他一刀,可就难了。”

杨丝急道:“这坏家伙逼我嫁给老头儿,我决不会放过他的。你想想办法呀。”

我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其实这条计策,还是我向张让建议的,也是他一手操办的,你信不信?”

杨丝张大了嘴,吃惊地道:“什么?!”

我摇了摇头,道:“张让生性反复,不易被人说服。这一趟若蹇硕不踩着他的痛处,他才不会那么卖力呢。但今天的事情,也许又有变化,看来我不能不出动一下,添油加醋,狠狠地生一把火了。”

杨丝见我站起来,急忙拉住我道:“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张阉那儿,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情。不过你得缠住杨觐,绝不要让他的人跟踪我。这小子要杀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你若感激我救了你,此次也拉兄弟一把。”

杨丝见我正色肃容,便知我绝非玩笑,便急忙下楼去了。我又多在闺阁里呆了十分钟,这才悄悄下去,从后院溜了。

晚上到张让府的时候,周稽还未到点巡查。一个助我查找颜复私房的亲近家丁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会意地斥退下人,跟他走到僻静之处。

那人低声道:“总管来得真不是时候,蹇硕的人才走。他和老爷秘密订下了契定,老爷不知得了蹇硕什么好处,已允诺不再追究以前的事,还要软禁总管呢。”

我心中一惊,知道已身陷狼穴。心道:是祸躲不过,大不了拼命算了,这狗太监,真是个大鼠辈,明明占尽了上风,一摆头,便翻脸不认人了。蹇硕也不知给了他什么甜头,竟然昨天才答应的事情,今天便立马反悔。

假笑道:“我心中有数。这就要去见老爷,你去叫周稽来。”

那人喏喏自去。过得片刻,周稽气势汹汹,带了好些家将奔来花厅。我有恃无恐地负着双手,抬眼朝天,慢慢道:“周副总管,你这么怠慢,可是目中无人么?”

周稽闻言倒是一怔,气焰立刻消下去不少,却仍是气厉内茬地道:“颜总管,你触犯了老爷,现在他正要将你拿下呢。须怪兄弟不得了!”

我毫不在乎地笑起来,道:“什么话?老爷刚刚还说要和我密商,你不带我去见他,还敢假传圣旨?来人,把周稽给我拿下,不按我吩咐的,就是目中无我这个总管,就是天大的来头,我也把他象颜复一样地烹了!”

那些个家将原来也不知得了谁的吩咐,此时一个个都呆住了。我用手指指周稽,厉声道:“你这个无耻之辈,还敢跟我斗!上次你收了我两万两银子,难道都喂狗了?把他给我拿下,老子要去见张爷陈情,看看他是信我还是顾他!”

周稽被我骂得脸色发青,道:“什么两万两,明明只有四千多两,我多拿一个子,不得好死。”

家将们面面相觑,显是又信了几分,我故作勃然大怒状,拍案道:“拿下!”众人顿时闹哄哄地拥上,把周稽按倒,七手八脚地捆了起来。周稽知说错了话,叫道:“是老爷叫我捉你的,你才是假传……”还未喊完,一个家将怒骂了一句,飞起一脚,把他跌得口角流血,再狞笑着除下臭袜,塞到他的嘴里。周稽唔唔地暴跳着,可仍是反剪着被押下地牢。

一家将代表立刻献媚地躬身道:“小的们不知实情,请总管大人开恩原谅。”

我哼了一声,“周稽死罪可免,活罪不可免,给我狠狠地打。我这便要赶去见老爷,把这笔帐讨回来。”

众人轰然应喏,兴高采烈地去整治姓周的去了。我这才放下心里的石头,暗道:吉人自有天相,我颜鹰到了哪儿,都有救命稻草。嘿嘿,这又是颜复、周稽之辈,可以相提并论的吗?不过见到张让,如果劝说不成,还是立即溜走的好,此人变化多端,决不是易与之辈。

张让见到我,不用说先吃惊,后是脸色大变。我笑道:“张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指日还定当高迁。卑职颜鹰这厢给您叩头了。”顺带着一个电影里学来的清朝式的打躬作揖,道:“此次卑职来见大人,一是向大人汇告战况。二是向大人提出一个忠告。还请大人一定要赏卑职个小面子。”

张让说不出是什么神情,想笑都笑不出来,喃喃道:“颜鹰,你这嘴皮简直是哄死人了,我给你一说,本想发的怒气都发不出了。唉,我真害怕见你呢。”

我忙磕头道:“张大人息怒。卑职办事,向来以大人为重,我也知道大人您是朝廷重臣,万事都得为社稷着想,因此大人纵然是毁了小的,也必然是迫不得以。小的是决不会……决不会怪罪大人的。”说着,突地心潮涌动,忖道:老子常年累月地,老是遭到别人迫害,罪受得还少吗?我全身上下,哪处没过累累伤痕呢?顿觉凄怆,不觉假戏真做,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张让慌了手脚,赶过来搀我,动容道:“原来你全都知道,还特意到我这儿来,唉,真是忠心的人哪!”咬牙切齿地道:“我真上蹇硕那鼠辈的当了,他假意要退出宫去,把大权重让给我和赵兄,但要迫我捉你……我真是老胡涂了。”

我大放悲声。张让扶我上榻,又是捶背,又是倒茶,凄声道:“你就不要哭了,你一哭,我……我也要哭了。”话还没说完,就象个女人一样掩面嚎啕起来。

我心里痛大骂他祖宗十八代。道:“张大人勿要伤悲,其实蹇硕此人,其毒无比。他见朝中辩论失利,而主上对于他推荐之人遭到惨败,而致京畿图危,深感不满,便下决心先稳住大人,妄想借大人的手把我除掉,这样一可名正言顺地为国除贼,二则又可以胁迫大人,使大人再无法上表招安卑职。此来蹇硕真是一石数鸟,说不定皇帝一喜,不究前事,那时不光大人倒霉,那些朝中大员,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亭侯国相,又有谁会不恨大人失策哩?”

张让一点就透,顿时跳了起来,脸色苍白。我想起周稽,猛然忆起颜复出卖我的事情,狠声提醒道:“此次必然又有人出卖大人。”

张让恍然,站起身走向门口,又阴着脸走回来,怒气渐渐升上额头,“对,一定是有人出卖我!那厮说朝中有他的坐探,可他也没胆子敢探到我的头上。这小辈就象深知此事似的,一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在我府上,而且威胁说你是朝廷重犯,禀告上去,要把我连坐革职,简直把我吓得半死。”

我更是无疑,道:“是副总管周稽干的。”

张让抬眼瞪着我,我赶忙解释道:“他才有那么大的胆子,而且此人相当爱财,欲壑难填。蹇硕定是打听到张府新换了职事,又闻说此人名声,这才以重金收买之。周稽将我的事情有所保留地说了出来,蹇硕正逢晦气,还能不大喜若狂么?他那么急着胁迫大人捉我,正说明他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张让又气又怒,抓起一副茶具,咣地摔烂在地上。尖叫道:“来人!来人!”

闻声顿时从厅堂四周涌出不少家丁,张让切齿道:“把周稽给我抓进地牢去,若有人敢向外私自通风报信,格杀勿论!”

那些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看我,我干咳一声,心道:这小子早给我抓进去了!嘟哝道:“……等什么呢,给我狠狠地打,问问他到底和蹇硕有什么勾结,吞没了多少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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