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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千头万絮(1)

起轿回府时,已近亥时,张让府副总管肖易早得了消息在门前迎候。一见轿子到了,忙命落轿,亲自上前掀帘,搀扶我下轿。

“尊上已等得心焦火燎一般,好几次要我到将军府接大人回来呢。”

我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一事似的,道:“相信张大人也得到那逆贼吕强自尽的消息了,你派人速到城外游苑庄,去给我把那个叫东门俚的家将调到我的别院来,这两日若是吕强余党作乱,我们也要有所防备。”

肖易见我似是十分信任他一般,交待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忙感恩戴德地躬身领命。我自去后堂见张让,一边走一边想:此时这家伙也该跟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两样了,何进秘召我与其一干心腹开会,其中详情,是否早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呢?暗自计较了一番,加快脚步赶去。

堂中屋门紧闭,不知里头众人正密商什么。府内几名家将头目从紧闭的大门一侧闪出,行礼道:“颜大人来了。张大人和夏常侍正等着大人呢。”

我敲了敲门,张让尖利的声音传出,“是颜鹰吗?快进来,我都快急死了。”

我径入堂中。两名服色低微的官员低头喏喏地从我身旁退了出去,我心中一动,知道这些人必是将军府的作探。待他们关上门,这才躬身道:“张大人、夏大人。”

张让连道坐下说话,急不可耐地凑近了身子,“吕强死了,你怎么不立刻遣人来报?”

我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原以为他们必是要问何进与将军府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一上来先说起吕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利之处,让他们耿耿于怀的吗?不明就里,呐呐道:“他?他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不就是想要他死吗?”

张让站起来,摇摇头道:“你险些坏了大事!”我吃惊地抬头,见夏恽用犀利的目光望着我道:“吕强余党可在我们之前进了宫,面见圣上,极尽诬害能事,谎称我等中伤吕贼,要皇帝密诏讨张、赵二常侍,杀头示众呢。”

张让见我惶惶的样子,脸色稍霁,道:“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了。不过这吕贼当真是密谋已久,连死后还要让我们不好过。皇帝正怒头上,小黄门令狐豫和杨孜二人因与吕贼的余党驳斥了几句,便被下命处斩了。唉,赵常侍已星夜赶往宫内说项,望能感动圣意。最好逶过于令狐豫他们,也算免了我等的大罪。”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连曾经的部属,已为他们牺牲了的两个小黄门,死后竟也要当垫背,成为斗争的台阶,死者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放过这鸟人!默然了一会儿,道:“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那时吕强伏诛,我便精神大振,忙着应付何进去了,全没想到这方面。赵常侍会有危险的吗?”

张让嘿嘿道:“那可难说。圣上喜怒无常,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不过赵忠素有忠心,定能体解上意,委曲求迎,待圣上不咎此事,再行处理其他,也就罢了。”

夏恽沉稳地道:“吕强弟夫曹质,乃小平津关都尉,御步骑五千人。他现在哪里?”

我装作回忆的样子缓缓道:“应该……还在营中吧。这曹质被我生擒之后,吕贼多曾索要,我却一直没放还他过。”

夏恽露出一丝冷笑,道:“这就好。没有了曹质,吕强余党便是群乌合之众,一触击溃。明日我便要招集京师卫将军卒千人,一举荡平吕家,凡抗命者,格杀勿论!”

“好,有夏兄办理此事,我也可放下心了。”张让吁了口气,尖笑道:“刚刚和几位将军府属官提起何进,他果然得到北宫伯玉作乱的消息了!这可好,我也正想举荐你出征雍、凉呢,何进如此看重你,倒真省了我不少事情。”

若我没有准备,这话真能吓出我精神病来。原来何苗通宦之事,确实不假。******,要不然怎么我刚刚完会,他就象装了窃听器似的,什么都知道了?张让得意地瞟了我一眼,笑道:“将军府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你大着胆和何进应酬,他要你做什么,只管答应下来。放心!此次我会密奏圣上,命你只担个副职,随军参事而已,决不会担着半分干系。哈哈,哈哈,何进屠夫,还蒙在鼓里呢。他不愿为朝廷分忧,却令汝顶他出征,坐收利益……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罢。”

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上,肖易、东门俚带着数名家将赶忙迎了出来。原来我在张府之时,肖易已亲自带人持张常侍令出城把东门俚等接了来,风尘仆仆的样子,顿让我觉得,此人逢迎拍马之术,简直到了另一个境界。心下一放,展颜道:“肖兄真是辛苦了!”将他又请到厅上喝杯茶,吩咐小圆将颜复曾经的帐册拿来。

东门俚见了我来,早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跪拜在地,道:“东门俚叩谢将军大恩!”

我笑道:“起来罢,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我已向张大人提过,大人答应把你派到我手下来作事。今后你就是我的总管,我将亲人的性命都交给你,好好护着他们!”

东门俚慨然作色道:“将军放心,只要小人在一天,决不敢有失将军重托!”连磕了几个响头,额角见青。

我喜道:“我知道东门兄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搀他起来,“这次兄弟可把家眷都带来了么?”

东门俚眼神一黯,道:“我一家老小本都在汝南宜禄,黄巾乱时,皆为山贼所杀。”

我惋惜地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大丈夫立身处世,哪能处处顺心如意。须得隐藏悲哀,更加奋力,才是最好解脱的办法。”

肖易附合地道:“颜帅真是圣人。这些话英睿智慧,没第二个人能讲得出。怪不得尊上每每提起大人辞锋,无不娓娓叹息。”

我哈哈大笑,转身道:“肖兄莫再谬赞我了,这次你帮老哥请来了总管,怎么说我也得送个百把亩地给肖兄吧。来,此乃那小贼颜复私自在城外购置的产业,张大人赐了我,我没什么用处。你收着吧。”

肖易喜出望外,又是拜谢,又是作揖,客气了半天方才接过。我命小圆送客,一面喝茶,一面朝东门俚笑道:“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东门俚微微皱皱眉,抱拳道:“请恕小人直言。此次若非他受命于将军,小人才懒得跟他大老远跑到城里来吹风呢。”

我禁不住大笑,道:“我想也是,这人吹牛拍马捞好处,样样都是能手。张让有眼无珠,老是让颜复、周稽、肖易这种人轮流作庄,哪能治得好家呢?不过以后你可别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念头来,这些人渣,能利用一下也是好的,不然他们不跟个废物没两样了吗?”

东门俚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将军所言是极。今晚上能安然入城,还不都凭那肖易一纸文书吗?若是北部尉曹操治上,谁又敢夜间擅出城池呢。”

我听得耳熟,道:“曹操?是现在的那个骑都尉,诏讨黄巾的曹孟德吗?”

东门俚敬佩道:“原来将军虽不出门,天下人皆在意料中。正是那个曹操,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当官了。听说是因为他上表议政,却招来贵戚、权臣的妒恨,故而辞去议郎之职,避离京畿,推病在家。”

我点头道:“谯县可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这曹操更是人中龙凤,绝不是等闲之辈,姑且观之!”

走进房中,小清暖暖的身体已扑上来拥住我。笑道:“你怎么才回来!”

我吻了她一下,“什么事这么高兴,是不是怀孕了。”

小清噗哧一声笑道:“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脸面红晕地凝视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我可以让你单性繁殖。”

我睁大了眼,假意恼道:“你开玩笑可得有个限度,我要是这样弄出个小子来,到底是你生的还是我生的都搞不清楚。我可是男人哦!你千万别看花了眼。”

小清咯咯又笑,轻轻擂了我几拳,“别逗了,我可把你的新衣服做好了,你来穿穿看。”

我虽是一身疲累,早想甩靴上床,却仍是强打精神,道:“这么好?那就放过你这一次。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饶……”她听了这话,立刻笑着逃开,我就和她在卧室里跑圈,嘻笑打闹直到疯够……

那几件白色、灰色、黑色的服装,从里到外,一针一线,都是我亲爱的为我做的。我脱得净光,再把它们一件件穿上,在铜镜前照照,大笑,“帅呆了!”

小清静静地看着我,忽然柔柔地靠在我怀里。我心下一动,笑问:“怎么了?”

小清嗯嗯啊啊地道:“夫君,我……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你问吧。”我吻了吻她的额头道。

“告诉我,你是不是又在哪儿拈花惹草了?”

我吃了一惊,忙叫道:“没有啊。”小清嘻嘻一笑,刮了刮我的鼻子,“小圆可告诉我,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想见你。她在大厅里等了很久才离开,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呢!”(我觉得要命,)“我可见过她,据说是洛阳城最美的女人呢,她叫孔露,是不是?”

我心一沉,又泛出一丝喜悦,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

小清仰起头,脸上不能不说有些酸酸的样儿,“怎么样,还是认识吧?快点老实交待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亲爱的,我最亲亲的好老婆清儿,你千万千万别误会!孔露我不能说不认识,可我们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别动手,听我说呀!今天何进开宴会,特地把她给请了去,表演舞蹈──都是很正经的舞蹈,然后她就走了,就这些。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小清银铃般地笑起来,道:“老是这一套陈词滥调,我都听腻味了。”坐到榻上,忽然竟有些脸红,“唔,你说,我和孔露,哪一个更漂亮一些?”

我几乎呆住,心里不免异然忖道:真是俗话说得好,不吃腥的猫或许有,不吃醋的女人,半个也没的!怎么这条定理对于清儿,竟也不例外呢。

当时我对她说了什么、干了什么,第二天统统忘了。只有当清晨她蜷在我怀中悠然地做自检时,我才记得自己轻轻地对她作深情一吻,道:“他奶奶个熊,你这人真是烦多了,搞得我头大三圈。不过你吃什么醋,喝什么酱油呢统统与我无关。我早讲过,我爱你!这就行了,干嘛还要七七八八的乱缠,讨厌。”

吃完早餐,才看见小清很不好意思地走来,咬着下唇道:“你……你对我说的什么?每次都含含糊糊的,这回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我笑道:“要我说清楚也可以,不过你也得答应,从此以后不要再问相同的问题,否则你老公真要被你整出神经病了。”

小清爽快地点点头,慢慢地走近我坐下。她抬起头的时候,我才惊讶地看见她的眼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笑意。我说不出话,心里却突然紧张起来。

小清看我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笑了,“看嘛这样看着我?其实我老早知道你会讲什么了,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她伸手轻轻抚着我身上的新衣服,笑容渐敛,“我好希望我们能够永远这样快乐。我也希望,配得上这些衣服的,只有我夫君一个人。”

我心中一阵温暖,反而更讲不出话了。我们彼此靠近,慢慢的,想做一个诱人的长吻──突然,小圆的声音道:“公子,夫人!”

小清赶忙撇过头去,脸红朴朴的。我也立马端坐,左手执簪,低头作出一副吃象:自然这种表演太过拙劣,我们如胶似膝地坐在一起,只是装出背对背的样子有什么屁用?小圆“呀”地一声,不看也知道她脸红成什么样子──喃喃地道:“我……我只是来禀告公子、夫人,太傅大人来了。”

我赶忙回头,小清也正好转头,彼此相视片刻,不禁一齐大笑起来。小圆又喜又羞地道:“公子、夫人……”

“好了好了。小妹,你以后可要学得见怪不怪才行,我们那边人的风俗就是当着面调情,你懂吗?”

甭说小圆,就是小清也面红耳赤地啐道:“别胡说啦。快出去迎接客人,他们说不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嘻笑着起身往外跑,命小清回避一下。心道:袁隗这么大早就来了,恐怕又是跟北宫伯玉有关罢?何进要升我的官,派我去打仗,这些人又来向我要求什么哩?微感难以揣摩,已步至院外。

东门俚正恭恭敬敬和几名家将在门口致礼交谈,见我急步出来,面现喜色,“将军,袁大人来了。”

我奔出门外,见袁隗仍是坐在轿中,挥手着我过去,一瞥他的随行,却皆是换了便服的侍从,不免疑惑,抱拳迎上道:“袁太傅,下官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袁隗笑道:“免。你瞧见没有,我可是偷偷来此的。待会儿刘陶大人也要来,与你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呢。”

我连忙搀扶他下来,一面命人将轿抬进院去。“东门兄弟,烦你带人巡视府外,迎接刘陶大人仍须秘密。”

东门俚接命而去,家将关了大门,我这才躬身道:“袁太傅亲来寒舍,下官感激不尽,请厅中说话。”

袁隗拉住我手,满面微笑,“不必客气。”边走边道:“此来是有要事非得跟颜大人亲说不可。”

待厅中落座,袁隗道:“今次可有好戏看了。颜大人未列席朝班,可不知道今天何进丢了很大的脸面呢。”

我心道:我哪有参加早朝的资格。除非灵帝特批,否则我这个将军府掾想跟你们这些人站一块儿拿腔拿调,岂非做梦。见他皱皱眉,接着道:“据报西凉边章、韩遂作乱,杀刺史耿鄙以下太守、县长二十余人,又起凉州兵十余万,造谣惑众,欲寇三辅。文书呈给皇帝,以致圣心震怒,斩凉州督、平戎将军李御,欲以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督领凉州,持节讨贼。”

我点点头道:“这些我已晓得了,昨天何进密召我与会讨论的就是此事。”

袁隗看了看我,露出满意之色,“刘大夫曾对我说,颜大人一定是可以相信的人,此话果然不假。不过老夫仍是担心,何进会凭借朝政大权,诱汝统兵镇西京、扫凉州贼呢。今日朝中,何进力陈利害,大赞汝有智有勇,是大将之才,若非朱隽、皇甫嵩、士孙瑞等人苦谏,便几乎被他得逞了。”

我心中大感诧异,暗道:袁隗他们难道不想让我为将征凉州吗?那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呢?怔了一怔,道:“原来何进竟要保荐我为将军?太傅对此,为何反倒不太赞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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