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随后说出了那段往事。
“当年，我和我的几个狐朋狗友，像往常一样，在街上闲逛溜达，想要寻找点乐子，这人一旦闲下来，就是浑身难受。我们四处逛着。走到了向阳街上，那是我们那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铺了。里面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多美丽的女子。人生的一些美好的事务都集中在那里了。
走着走着，我就看到，迎面走了来了一群衣着古怪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穿着黑色长袍，上面写了一个大字，元！我们擦肩而过，没有想到路过的时候，一阵香气扑鼻而来，竟然还有一个美妙的女子混在里面。
那女子长得明眸皓齿，秀发飘逸，我们顿时都被她吸引住了，就回头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想要问下这位佳人的名字，交个朋友什么的。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我们干的多了，但要是真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也干不出来，如果那女子不答应，也不会强求她。毕竟我们也是讲究品味的人。
没有想到，这群人可不讲究什么，二话不说，直接把我们给放倒了。我心想着，出门逛街的时候，嫌麻烦没带几个护卫，这几人看样子会两下功夫，我们不是对手，于是爬起来就跑了。
回到府中，我可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辱，我就喊了十多个在府里护卫，拿着家伙想要去找回场子。
那伙人也真是嚣张，打了我们以后，还坐在一家茶馆里喝着茶，优哉游哉的，我看在气头上，就叫护卫们冲上去教训他们。
万万没想到啊！那群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个个都武功高强，三两下就把我的人收拾了出来，还把我给抓了，说要打断我的手脚。
这时，听到我在这边闹事的父亲赶了过来，拦在我的身前，试图和他们商量着，怎样放过我。看着年近五十的老父亲跪在他们面前，替我求情，我心里那是一个恨啊！”
说到这里，老酒鬼的情绪波动很大。虽然这件事情可能过去了很久，但是依稀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抹恨意，还有深深的愧疚。
“面对我父亲的祈求，他们还是没有答应，其中一个领头的对我父亲说，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得罪的是什么人？我父亲怎么会清楚这些，就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算得罪他们了。那领头的人喊了一声大小姐，望着身后面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说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混元宗宗主的女儿，身份高贵着。
听了那人的话，我父亲是惊呼出声，我不明白这混元宗是个什么门派，但我父亲经常混迹在上层的圈子，他是听过这混元宗的。
整个晋阳城里，除了城主府驻扎的兵马势力以外，百里之内，还有着大大小小的宗门，他们开山立宗，广收弟子，也算是盘踞一方，势力强大。而这些宗门当中，要算上势力最强大的，就属这混元宗了。里面高手如云，弟子万千。
没有想到这次自己竟然闯下了这么个大祸，我也是慌了神，担心自己的安危。
父亲也是脸色发青，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那大小姐开口说了，她说这事情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冒犯着她，不用追究什么了，什么都好商量着来。
我听了以后顿时觉得世间竟有如此女子，简直就是仙女下凡，菩萨心肠啊！
她就让我和我父亲离开了。
离开茶馆的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父亲的神情还是有些沉重，我害怕责骂，也不敢多问。
回到家中，我就早早的休息了。
没有想到，真是一波三折啊！第二天，有一位男子上门来找到了我的父亲，这人是昨天那一伙人当中的一个。他和我父亲商量着这件事情怎么善后。我听着是一愣，还要善什么后？昨天那个大小姐不是都说了不再追究了吗？怎么还来善后？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父亲却是明白了，脸色更加难看，眉头也是紧皱着，问他该怎么善后。
那人开口就要我们家的全部家产，包括店铺，票行还有家宅，我父亲听了一口血就吐在了地上。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我李家这现在的一切，都是祖辈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传到我父亲手上，已经是第八代了，怎么能够在他手中葬送？
他是坚决不会答应的。那男子说不要这么果断，你要考虑一下后果，是不是得罪的起他们混元宗。
他开始言语威逼我父亲。
我父亲他脸上阴晴不定，身体剧烈抽搐着，我害怕他出了什么事，就赶忙上前搀扶住他，同时还想拒绝他的无理要求。没有想到，父亲一把推开了我的手，对我大骂。
孽障啊！你败了我们李家的命门啊！
坐在地上，仰头长叹的父亲，老泪纵横。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人的要求，混元宗，得罪不起！
就这样，散尽家财，倾尽所有，这件事情才算是彻底解决了。
我父亲在那几天的时间里，头发一夜发白，人也变得更加憔悴，好像是丢了魂一样。家里面都在忙着搬家的事情，老管家和几位心腹就劝着他说，东家，店铺没了，我们还可以再开，家宅没了，我们可以再建，可是您要是倒下了，我们李家就彻底完了。父亲他好像是被这句话给惊醒了。
看到父亲恢复了一点精神，管家他们又说可以跟着父亲回到老家，重新打拼，待得十年后，又可以东山再起！
父亲终于有燃起了活着的信念。”
说到这里，老酒鬼浑浊的眼神里，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刺人心迹。江岩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慵懒的老酒鬼，露出这么渗人的眼神。
老酒鬼低下头来，声音带着些颤抖的继续讲诉。
“呵呵，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多么美好的梦想啊！我父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相信他有那个能力，能够带领家族重新再来。可就是在不久后的一个夜晚，这个美好的梦想就那样破碎了。
一百三十六口！我李家上上下下，全部人口加在一起，足足有一百三十六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人杀害！就连圈栏里的牲畜都没有放过！
可笑的是，他们居然放过了我！呵呵！放过了我！我李家被灭满门，就剩下我，这是想让我活着死啊！
可是我却不能死，无论是对手想要羞辱我也好，还是无视我也好，我都不能就此死去，我要活着，活着报仇，为报仇活着。
燃烧起复仇欲望的我，离开了晋元城，四处游走，打探着前辈高人的踪迹，我想要拜师，想要学习武功，我想要复仇。
在一个山岭之间，我真的就遇上了这样一位高人，或许是上苍对我的最后一丝怜悯，我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在苦苦相求之下，他答应收我为弟子，教授我武艺。
从此以后，我就在那丛山峻岭之间，苦修功法，日夜不断，心中满是怒火。在这样的拼命修炼下，我的进步飞速，连师傅他都十分惊讶我的毅力。说我虽然资质不佳，但是毅力惊人，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他就教授了我更多的功法和招数，我都能够很快的学会。
终于有一日，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的时候，我想要下山去找寻当年的仇家。我把我要做的事情和师父说了以后，本以为他会同意我下山的。没想到他却阻止了我的行为，把我关在山洞中，不准下去。每天只是给我些饭菜和水源。还说让我在这里反醒，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下山去。
我整个人都懵了，师父这是不同意我去复仇。是觉得我的实力不够强大？还是什么原因？我在山洞里面苦思冥想着。
一个月以后，师父又来看我，问我可想明白了。我对他说在我的实力还不够强大之前，即使是我找到了仇人，我也不会冒然上去的。我以为这样回答师父他会满意。谁知道他摇了摇头就走了。
莫非不是这样？我又是坐在山洞了想了一个月，师父再来看我时，我对他说，即使是仇人足够强大，我也会上去亲手将他杀死，毫不畏惧。这样说了以后，师父还是没有说话，摇着头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空荡的山洞，我整个人都快疯了，学了本事，不能下山，报不了仇，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开始不吃师父给我的食物和水，打算这样死去，就在我感觉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师父出现了，他骂了我一声，痴儿，打开了山洞，同意我下山去了。
拿着师父交给的东西，我准备下山去了，临走之前，师父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不要被仇恨遮蔽了双眼。
我谨记住了师父最后的教导，拜别离去了。”
说到这里，老酒鬼停了下来，摇晃了一下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看着壶口还有几滴，于是舔了舔嘴唇。
“之后的日子，我就一路修行，一路寻找当年的凶手，不久之后就报了仇了。好了，故事讲完了，酒也没有了，你这小子可以滚了。”
江岩看了看老酒鬼，想说，这正听到高潮部分呢，就这样没了，你这也太敷衍人了。就好像你打算和别人讲一个故事一样，说从前有一个人，说到这里不说了，别人问他，怎么不说了？他回答说，下面没了。这也太尴尬了。老酒鬼把酒喝完了，就算结束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走出了这间破草屋，他了解老酒鬼的脾气，当他不想说的时候，怎么逼他都不说的，这是这么些年来，他摸索出来的规矩。
江岩出门以后，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他在这个村子里，并不是一直住在李大娘家里的。他有独立的房子，那是他自己撘的，和老酒鬼那间比起来，要好的很多，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他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都是他亲手雕琢的，能够打发很多闲暇的时间。
关于独立，是自从他八岁那年开始的。他发现，虽然村子里的人，对他多少有些亲近，但是他也知道了自己不是李大娘亲生的，听说是抚养的，外面捡来的孩子。除了李大娘一家外，其他人对他还有些许防备。
生长在这种环境下，他必须要学会独立，要不然一直会处在别人的议论当中，有些事情，即使是微不足道，也足以让人心寒。
在村子里，没有什么朋友的他，经常和老酒鬼来往，是因为，有一天他发现这个衣着邋遢，整天喝醉的酒鬼，居然也是外面来的，他喝醉酒时，说的很多事物，都是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中听不到的，这是出于少年人的种种好奇，和作为同一类人的心灵安慰吧。
每次听完老酒鬼讲的故事之后，江岩的心中总是充满躁动。他那颗小小的，不安分的心灵，好像在期盼着什么东西。
是的，江岩想要出去。
他想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山村，不是因为厌倦，枯燥，而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某种呼唤。尤其是在今天听完老酒鬼，讲到自己父亲时，那种愧疚的情感。让他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的父母当年把他抛弃了，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感觉呢？江岩不得而知。
但是他仍然想要走出这个小山村。不管是想要去寻找自己的父母，还是想要寻找到那种江湖的生活。
有时候，人的某种执念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直至铺满你的整个心灵。
今天晚上，江岩难以平静，被各种思绪折腾地睡不着。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他就顶着黑眼圈，来到了老酒鬼的房前，他一脚踹开房门。
“老酒鬼，你当初是怎么进到这村子里来的啊！”
他摇着一滩烂泥的老酒鬼问到。
老酒鬼正在睡梦中喝着美酒呢，被他这么一闹，酒全没了，顿时清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打扰了自己美梦的江岩。
“你个小兔崽子，这才什么时辰，你就来扰人清梦，你还知不知道尊师重道，知不知道尊老爱幼，知不知道....嗯？你刚才问的什么？”
似乎是刚刚醒来，有点迷糊，他把刚才没有听到的话问了一下。
“我说，你是怎么进到这个村子的啊，听说你好像是从外面进来的，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酒鬼看着江岩，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
“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睡了一觉就到了这里，可能进来的方法就是睡觉吧！嗯，你也回去洗洗睡吧！说不定哪天就睡出去了。”
老酒鬼抱起了被子，一个转身，又要倒头大睡。
江岩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他又去扯老酒鬼的被子。
“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出去的，我以后天天给你弄酒喝，烤鸡吃，怎么样？”
“你扯淡呢！你出去了，我还在村子里，你许的那些承诺，都是放屁！”
老酒鬼不上当。
“这么说你真的有办法出去。”江岩激动的问到。看来他刚才是在诈老酒鬼。
“那又怎么样，反正是不可能的，你小子别想了。”
“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亏你还经常说自己在江湖上混过，还自称什么大侠，你不会就这点本事吧？”
江岩想要刺激他。
“对，我就是没有什么本事。外面的江湖也不是有本事的人就混的了得，你就更加死了这条心吧！也别整天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在这里安心呆着，不会差到哪去。”
老酒鬼说完轻轻一推。江岩就落到了屋外的雪地上，房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仿佛看到了整个山村与外面的门都被关上了。人最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之后经历的绝望。你经历过绝望吗？
他不甘心，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对着屋内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个山村，难道就因为从来没有人出去过？那么你当年因为仇恨，被你师傅关在山洞中，不准许你出去报仇，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至少还拥有事情值得去恨，你有你的理由活下去。那么我呢？我连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又能去恨谁？或许这也不重要了。可是我也想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想走我自己的路，我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我想出去，就算是在外面受人欺负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走出去。为什么不行！”
江岩的怒喊，将房檐上的积雪都震落了些许。可是木屋内除了传来老酒鬼的打鼾声，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就这么跪在雪地上，似乎就到算长这里一样。他觉得自己不离开这个山村，就已经死掉了一样，灵魂已经枯萎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老酒鬼这里了，他肯定知道出去的路。
渐渐地，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一片两片，三片四片，越来越大，落在江岩的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衣。
不知过了多久，从木屋内传来一句话。
“臭小子，回去吧，明天带壶酒来。”
江岩迷糊之间，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倒在了雪地中。
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醒来已是三天后。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仿佛这发生一切都是昨天晚上的梦，可梦里的那句话却一直在耳边萦绕。
老酒鬼让自己今天带壶酒去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