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薛林送我同淼淼回到我住的地方,说不上来当时是怎样一种情绪,大约是难为情的无情绪罢。后来,我们只是很寻常地道了别,他也照例是坐在车里没下来,这才是送一个不相干的人应有的态度,在他那里,我只配得到这样的礼遇,我已渐渐接受这个事实。晚上,淼淼累的不行,加上喝多了酒,到了,洗洗就睡了,也没再提起她想问的事。
我总是有点逃不脱地自苦其苦,我不知该怎么摆脱这些恼人的情绪的折磨,不想不想,偏是时时刻刻在想,我真是要崩溃了。那晚,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听着轻音乐,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冥想状态中,不知怎么,我竟忆起那晚,凌江将我从沙发上抱起,把我送到卧室的情景,感觉模模糊糊的,却很真实,且有一种甜蜜的心动,我实在是疯了,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呢?我劝自己要回到正常的世界里来,我不能再陷在自己一个人的战争里,自己拥抱自己,自己拍自己的手掌,自己爱恋自己。
我那晚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闭上眼睛,呼吸,呼吸,再呼吸,直至清空了内心所有的躁动与不安分,才回屋去睡。那时节,淼淼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几天后,就是12月6日,G城突然间降温,人们已经开始在一夜间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早晨,已经有彻骨的寒凉,路人开始缩肩缩背,男男女女开始围上厚实的围巾,御寒,也为装饰。G城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冬天终于在这里露脸了。
今天是星期二,我照例早早来到公司,楼梯再不敢爬了,只是绕着楼下小区跑两圈,驱寒,也是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的意思。我照例给客户做心理咨询,照例穿衣,照例吃饭,下班了,照例是要一个人形单影孤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舒意之,据说,依旧还滞留在这方城市,依旧为他的素材积累,不过,与我不相干。
凌江,跑去哪里了,我始终都没去打听,也没被告知到他的行踪,我想淡忘了他,包括有关我和他的一切。
薛林,依旧在我们办公室的20楼上下电梯,在为各种官司忙碌,辩护,搜集当事人的有力证据和材料,上下,上下,好像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偶尔在坐电梯的时候遇到正在电梯里的他,或者他公司里的唐文,或者陈悦欣,或者他们一起,他或他们,或者上去,或者下去,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碰巧遇到,又碰巧了解他们这些人的名字,又碰巧在心里自觉或不自觉地分析他们的行为动机,当然,这分析仅限于是上楼还是下楼。不过,都不重要,这些都只是机率问题而已。
我开始和一个多月之前一样,和未遇到这三个人之前一样,过自己的生活。我以为一切还都是从前的样子,其实一切早已发生了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在我的生活里来了,然后又去了,或者,是我自己强行将其抹除后,我说服自己其实一切又回到原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我们生活得这样近,却又隔得这样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早被掏空了的人的存在,我骗不了自己,我依旧还是解不开,这些愁。
中午,照例和阿策、阿文以及小唤三个一起来到那个妇人和那个坐轮椅的男人的小店吃饭,许晴约了男朋友一起吃饭,就没来。正吃着,小唤突然间惊叫了一声,低低的惊叫声,但足以使在坐的另外三位都听到了。我们笑问她是不是吃到半条虫子了,大家嬉闹一番,才发现,原来小唤是因为店内突然出现的一位男子。当我发现这男子就是凌江时,其实也很讶异,也禁不住地心内一紧,心跳竟还是不争气地错跳了几拍。
我背对着他坐着,想回头却又不知为什么竟不敢回头,我竟害羞,连我自己都无法分析此刻自己的这种心理是因何原故。我依旧低着头,往嘴里送着饭菜,但是,显然,已经食而不知其味了。
小唤则是一副花痴女的表情,哈帅哥哈成这样,真是服了她了,她偏这样高调地耍花痴,我是想低调都不成。
“不介意一起坐吧?小雪?”他竟拉开旁侧空出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偏着头近距离问我,我没做声。倒是一旁的几个多事的家伙急忙替我应下了,诚意十足地说欢迎加入。
从他加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莫名地开始紧张,全身绷紧了神经地,却又是一眼都不看他,也一句话都不轻易开口,只是旁观,静静地旁观。他话不多,虽则总是说笑,但多对着我说,就连一直耍花痴的小唤都看出来了,也就渐渐知趣地闭上了嘴,不那么急于表现自己了。
大家似乎都达成了共识,于是大家就都把目光转向了我,似是在等我开口为自己辩护,然而,最终,我还是没能如了他们的愿。饭后,终于还是要散了的,凌江没有黏着我,我们吃完饭像平常那样走了,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只是凑巧在一张桌子吃了饭,饭后,便什么瓜葛都不再有。
他大约是被冷落了的,神情与起先的浑身闪耀着光芒相比,此刻,他像是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光芒,顿时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悲戚中,他的光芒没有了,是一个人将其带走了,那个人是我。那个人在他的光芒下变得卑微,卑微得不像她自己,那个人也是我。
阿策好奇地凑过来问我,“雪,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什么怎么回事?”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我无意告诉他,因为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只好同他踢皮球,把问题再重踢回给他。
傍晚,约了淼淼一起去吃饭,路上,凌江的电话,我接了,他只是问我吃饭了没,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去我家做。然后他说他很忙,最近可能没时间找我,等迟些天再联系。
“谁啊?男的女的?”
“有那么个人。”我不无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快说,男的?”
“嗯。男的。”
“快说说什么样的一个人?是舒意之吗?”
“总之,有那么个人,一时半会我也给你说不清,等理清楚了再跟你说啊?”
我们找了一家以前偶然的机会去过的小餐馆吃蛋炒粉,他家的东西比别家好,不仅在于实惠,更是因为他家做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家常的味道,是静静的喜欢的味道。我大约吃多了盒饭,总怀念这样一种实惠的家的味道。所以,不惜多走了几步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贪恋这种缺失的感觉。
“小姐,你的蛋炒细粉来了,不辣。”中年短身材的男子将碟子端到我眼前。我冲淼淼笑了笑,“不好意思,开吃。”
“唔,你吃吧,我也要吃,嘿嘿。”说着便要来夹我碟里的粉丝,我佯装不让,端着盘子稍微避了下,但还是让她成公地夹到了。
“咦?一点都不辣,你不是最爱吃辣的嘛?怎么今天一点辣酱都不放啊?”她一脸憋屈地说。
“唔,吃太辣了对胃不好,不养生。我们都快奔三的人啦,应该要好好注意保养,多注意养生才是哦。”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觉悟啊?是谁吃泡面还要放两包辣酱的啊?是谁家里买了一整箱的辣椒油的啊?这么爱吃辣的人,吃了这么些年的辣,都依然乐此不疲,怎么突然间就改邪归正了呢?有古怪啊?”她拧紧了眉,一脸坏笑地盯着我看,似是要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依旧低着头干活,细细品味不加辣的东西的味道,突然间也在这里找到了属于它的味道,朴实的,不刺激但却实在的味道。我静静地品味着这种突然间获得的味觉,全然不顾她在我对面故意张牙舞爪地大口吃辣的样子,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说不明白的,倒不如不要说,总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
天色晚了下来,我们手挽着手回家。只不过今晚她不住我那里,我们走到前边的路口就要分开走。
“雪儿,家俊说这周星期五晚上有个舞会,他让我问你去不去?”
“舞会?什么舞会?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同我讲呢?偏要你来当传声筒?还是你俩之间的关系已是到了不分彼此的阶段啦?”我假装生气,或者,多少心里有点不平,但又是没有理由的。我跟王家俊本来就不是很熟,他这样做原也是应该的。可我究竟是在闹些什么别扭呢?
“寻常的舞会咯,他知道你一向孤清,未必愿意参加这样的社交场合,怕你不愿意来,他不仅不好意思,也怕你不方便拒绝他,怕你为难的意思。瞧你,又想成什么样了?我同他也只是普通朋友啦,没什么的。”她拉着我的手臂,停了下来,认真地跟我解释着。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好笑。但总归是不满意自己的这种小心眼的,仿佛自己的内心里藏不了多大的事情似的,便只配装了这些没什么重要的细枝末节了。
回到家里,我望着天花板发呆,寻思着要不要给凌江打个电话。选到他的号码,在拨号与取消之间来回犹豫。终于把手机丢到了一边,洗澡去了。
莲蓬头的水哗啦啦地往我身上流,在氤氲的水雾中,我看到自己搂抱着凌江时的样子,以及想象当时的感觉,是心动。水继续流着,我又很快拂去了这层想象,还是怕自己只是想多了的错觉。擦干之后,换上睡衣,一切又回到正常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