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你最常想的,或最常把焦点放在上头的,将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成为你的人生。
我要振作起来,在最贫瘠的土壤开出最绚丽的花来。
11月8日,上午9点,龙城大市场
“诶,武哥,今天龙城很平静啊,都没什么事可做。”我腻歪着身子跟武哥撒了个小娇,淘气地抿了下嘴唇。
“小雪,没事最好啦!说明秩序井然,这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啊。不过,也不一定呀,有时候混乱就藏于表面的平静之中哦,你看吧。”武哥好脾气地开解我,说到最后一句,还意味深长地努了一下嘴。
原来,前面几个海鲜摊位发生了一起哄乱。
“你这是什么意思?同在一个地方做生意,你故意这么贱价卖海鲜,抢走了原本分散属于我们各自的客户源,我们这些人怎么做生意啊?你这样,是不是太不顾生意人的经商原则了啊?”一位颇瘦的中年大叔高声讲道,眉毛墨黑,嘴唇较为淡薄,穿一件竖条纹黄褐色衬衣,外配了一件深蓝色羊毛背心,看起来颇忠厚老实。
“就是,太不厚道了,做人。你要活,我们也都要活啊。”旁边另一位中年大婶在旁帮腔道,神色颇为不满兼凄楚,看得出来,岁月的风霜在她的眼角多刻了几道印痕,身形完全走样,神色难掩贫苦。
这时,我和武哥已经走近了事件发生现场。一直背对着事主,看不清楚这人的样子。绕过他的身侧,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清清秀秀的一个年轻男子,面目白皙,嘴唇朱红,眉毛浓密,长得十分精致,除了,身材稍微短了少少,应该不到180。不然,绝对是个美男子。
这位事主在众人的逼问前,面皮涨得通红,嘴唇抿了好几回,却始终一言未发。看他这样,我想必是有点难言之隐之类的,所以,当下决定先帮他解决眼前之急。
“这位先生,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不至于做这等不讲社会公德之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能理解你呢,大家都是重情义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大家说,是不是啊?”我这招欲救先损的说辞,似乎真起了作用。大家纷纷收起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汹汹气势,转而开始露出和顺的神态。
“是啊,年轻人,你给我们说说,是有什么困难么?我们可以帮的,一定尽力帮你。”刚才那位大叔首先表示了和解之态。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事态渐渐熄火,好戏看不成了,都三三两两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失望离开了,于是,只剩周围三个海鲜摊主,事主,以及我和武哥在场。
年轻人憋了半天,始终没说话,大家实在是失去了耐心,几位摊主也都先后散去,各自继续做生意去了,武哥也试图劝过他几次,但始终没得到切实的回应,武哥也待不住了,用手肘轻轻捅了我一下,示意我跟他一起撤,但我没理他。
终于,只剩我和事主两人了。
“额,你好,我叫李雪,是这儿的监管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礼貌且热情地向他作自我介绍,期待他的回应。
结果,他居然还是一言未出,不过,看他的眼神,他是有话要说的,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说呢?或许,他是个哑巴?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想给吓到了,长得这么好,居然不会说话?
“额,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帮你。你是不是不能开口说话呀?”我已经很委婉了,但是,这种情形怎么委婉都要伤到人的,无奈,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突然在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似乎要承受不住了似的,他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我脱手而出,拽住了他的左手腕,“等一下,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请你原谅我。不过,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能帮你,相信我!”
也许是真的需要人帮助,他看了我几秒,终于还是任由我拉着走了。
我把他带到了离龙城大约200米左右的一条河边,这里白天很安静,一般很少有人走过。我们沉默了大约十几分钟,我的职业病又犯了,以退为进,什么都不问,等着他自己开口。
他始终盯着河面,眼神定定的,从他的侧面可以看到他深深的双眼皮下绵密的长睫毛,眼神忧郁,轮廓很坚毅,与他的相貌似乎有点不符。他看起来未经世事,却又满腹心事。
“我老头走了,我不在眼前;他走了,留给我他生前所有的产业;他走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作为惩罚,他要我从最基层干起,他在遗嘱里声明:除非我的儿子凌江靠自己的力量卖掉本公司旗下天字一号水产厂区的五十吨水产,否则,将被剥夺遗产继承权,任其自生自灭。并将我所有遗产全部捐赠给慈善事业。”他平白地叙说着,仿佛说的是他道听途说来的一个不紧要的故事,但,我总感觉到他眉宇之间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悲伤,只不过,他不愿意将其表现出来。
“那么,你卖掉了多少?”我戏谑地调笑,他,太深了,走不进去。
“500kg,还是,贱价卖出的,呵呵。”他不无凄楚地抽动了嘴角,怎么感觉他有种自相矛盾的心情与表情呢?
“那不是很好嘛?一吨等于一千千克,你一天就卖出了五百千克,五十吨只要100天,也就是三个月多几天,很快的啦!”我知,他并非算不清楚这笔时间账,可能他只是内心的感情帐算不清楚罢了。
“我并非仅仅是为了这个而苦恼,我是为了,老头死,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居然没有守在他身旁,我无法原谅这么混蛋的自己,虽然,我一直很抗拒接手家族企业,这些年来,我到处游走,到各大原始森林摄影,捕捉最动人的场景和画面。与大自然接触,我很享受回到大自然怀抱的那种舒适感觉,这几年,我大部分时间在非洲、南美洲各大原始丛林,始终都没回来,因为,我很怕一回来就要被老头用各种理由绑住,我总是躲避,虽然明知道老头有高血压,也有过各种隐忧,只是,我总是找各种不回来的理由,我想老头身体这么好,再者医学这么发达,不用太担心了,没事的。我再在外待个一年半载就回来,总之,我会在30岁之前回到他身边,我在心里这么答应了他,可是他听不到,而且也不再有机会让他听到。”挣扎的内心可以从他脸上细微的变化感知得出来,孤独的悲戚之感无限萦绕在他的眉宇之间,这跟刚刚在龙城的那一幕相距甚远。
“那你就好好接手你老头的事业,把它做好做强,如果你老头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啊。人死如灯灭,你节哀顺变啊,给自己一点时间,相信你不会让你爸爸失望的啦!”我知道他很难过,可是,我也知,自己走不进他的内心,既如此,虽想关心也只好勉励打官腔,希望他能自我振作,早日挣脱这一段阴霾吧!
“我对海产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我都想做好,可是,我的兴趣根本不在这里,我在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业,为了死去的老头,为了弥补对他的亏欠,我必须继承他的遗愿。我知道老头立这个遗嘱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磨砺我的经商手腕,我何尝不能体会他的用心良苦?只是,这终究非我所愿啊!”他根本没理会我的官腔,只是说他自己的思路。
“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没做就说不喜欢,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呢?也许你该试试?用心把它做好,把你对老爸的无处安放的感情寄托到他奋斗了一生的事业里,说不定你也能渐渐接受海产呢!”我能想到的,能感受到的人性的感情,我把它表达了出来,没有使用自己的职业语言。
“所以,今天是第一天,我把海产贱价处理掉,其实是对自己、对老头不负责任的做法,而且,对其他小本经营的个体户也很不公平。为此,我感到羞愧难当,我觉得自己毫无毅力做生意,而且,也不擅长与生意人打交道。”他自嘲地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儿,朝河面一扔,铲出三个有节奏的水漂,随后,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那,既然如此,你今下午就去踏踏实实卖海鲜,以公平的市场价和周到的服务去招揽顾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啦!走,时间差不多了,吃饭去吧,这顿我请!”看了看手表,我拉着他往回走,他没动,好笑地看着我,说:“诶,我说小姐,你干嘛管我啊?我们好像不太熟诶!”
“谁说不熟的啊?你叫凌江,我叫李雪,这不就认识了么?认识了就是朋友了,是朋友当然就要管你咯,别说那么多了,我饿了,下午还得接着上班呢,走啦!”我突然间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开始耍无赖,我在想这世上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何必那么计较?好吧,我不管你的态度如何生硬,我只知道,你需要人帮忙,而我恰好在你身边,我就帮你好了。
渐渐地,他放松了肢体,任由我拽着就乖乖往前走了,突然间,他抽出了被我紧拽着的右手很便宜地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居然头顶在他的下巴位置,奇怪,他还蛮高的嘛,我一六八的个子,那他应该是有一八零左右罗,刚才在龙城的时候,怎么觉得他好像应该不到一米八的样子呢。可能是他当时缩了背,低了头的缘故吧。
“你这样很奇怪诶,别人会误会的。”我试图挪开他的手,他的手指很白皙,但却修长有力,臂腕也很瘦,不过很有力。我挪不开,他加紧了把我往他怀里环的力度,我生气了。
“误会什么?你刚那样拽着我就不怕别人误会了?你怕别人误会干嘛要主动凑上来粘着我啊,你怕误会你就走啊。”他看都不看我,揽着我继续往前走,他怎么了?吃错药了?
“好吧,我不管你了,你自便吧。”我停了下来,用力掰开他的手臂,他没松劲,我根本无法。过了几秒钟,他突然间就自己松手了,我有点不高兴地走开了,他留在原地没动。
“喂!对不起!可不可以不要留我一个人?”他朝着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我大喊,低吼,最后那几个字声音低到我听不出来,但是,凭着我对他当时的心理情感的认知,我猜出大约是不要丢下他的意思。我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抿了一下嘴,露出了和解的微笑。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而且,我答应陪你一块吃饭,不过,这顿,换你请!”
他笑望着我,没有回应,阳光下,我看到了他的影子在渴望同伴,而我,必定不是他要找寻的那个伴。既然,遇上了,就暂且充当他的同伴,同行一段路,等他都好了,再分开,也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