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曦辰醒来的时候周令月已不在屋里。他看了看表，八点，环顾四周，周令月只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指导他吃饭锁门，人却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关曦辰伸伸懒腰，看着镜中神清气爽的自己，摸了摸下巴，没想到自己昨晚居然没有认床，竟是一夜无梦睡得极好，他一边刷牙，一边拿起手机拨通了最熟悉的号码。
另一边，周令月早早出门去找吴左东，除了实在睡不踏实外，也是为了关曦辰。她得尽快让吴左东联系几个不着急回家的学生给关曦辰做被试，不然一个寒假，关曦辰的实验项目将寸步不前。
办好一切回到宿舍的时候，关曦辰已经走了。周令月坐在书桌前，扭转身子，正对着关曦辰昨晚睡过的那张床。床上，被褥已经叠整齐，连格非的那件旧T恤也规规整整的放在一边，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床单上的些微褶皱说明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上面还躺着一个人。周令月看着眼前的这些，又开始发呆，包里的手机却响起来，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陌生号码。
周令月接听，听筒里传来的是男声，很好听，算得上有磁性。男声说自己叫齐贺，周令月有些迷茫，她伸手挠了挠头，极力地在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里搜寻这个名字及其所指代的对象。也不等周令月反应过来，电话里这个叫齐贺的人已经开始报告他的个人经历和主要社会关系，周令月还是懵，直到听到张阿姨的姐姐的同事的邻居的小姑子的丈夫的表舅的儿子这样一层人物关系时，她才突然明白齐贺是谁，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电话这头的周令月，认为自己应该稍微热情一点，但她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已经明白对方的身份，电话那头，齐贺便已经开始琐琐碎碎、喋喋不休，周令月几乎插不上嘴，她开始怀疑对方是否确定自己这个周令月确实是他要找的那个周令月，坐直的身体也慢慢地往下垮。在周令月天赋异禀再加久经训练的良好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之前，所谓的齐贺终于提出见面的要求，以等待周令月回答的短暂沉默作为他长篇大论的终结。
周令月有些烦，可是她看了看眼前的这张床，还是答应下来。
见面是在外滩风尚，地点是齐贺定的，周令月暗舒一口气，为他没有低到肯德基的品位而感到庆幸，却也不由得皱眉。在周令月的生活哲学里，在咖啡馆这样的地方见面，男的要故作的绅士，女的要刻意的优雅，不是一拍即合就是逢场作戏，两个都是极端，不会有让人舒服的中间状态。齐贺会选咖啡馆，说明，要么，他是个将自己的生活情调界定为小资的人，这可能与他的留学生涯有很大关系，要么，他就是个装B的人，而自己更喜欢将第一次与相亲对象见面地点定在中式茶馆的那一种男人，对于周令月来说，茶水比咖啡更能让她舒服，她宁愿选择中国式的装B。
第一眼看到齐贺，周令月就告诉自己，如果你对一个男人有非分之想，就不能以声取人，声音与长相在很大概率上都是成反比的。当然，虽然对方与周令月因磁性的声音而产生的想象相去甚远，但齐贺并不丑，甚至在身材上要配她圆润的周令月绰绰有余。周令月是高攀人家了，至少在外形上是这样，这一点在齐贺看到周令月第一眼时他也明白了，周令月捕捉到了齐贺眼中光芒略略一暗的那个瞬间。张爱玲说过，漂亮的女人，以貌悦人，不漂亮的女人，以思想悦人，周令月边朝齐贺走去，边在心里暗暗盘算以当下的情形看，自己还有多少可能性用同样不算太漂亮的思想去悦人。
齐贺收起了对周令月一闪而过的失望，礼貌并且绅士的招呼周令月，热情却不热络，一切都恰到好处。而周令月在一开始表达了基本的礼貌之后，就开始间歇性的沉默，对于与一个完全陌生男人的并且是以相亲为目的会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场面并没有冷下来，周令月看了对面一直高谈阔论的齐贺，松了一口气，幸好，齐贺不是个闷的人。谈话一直由齐贺主导，周令月是陪客，话题也一直围绕在齐贺的父母以及他从高中便已经开始的漫长的留学生活上，与周令月没关系的，就是他说她听，与周令月有关系的，则是他问她答。这样周令月就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看家本领：微笑和倾听来应对，并且在对方颇为自我的谈话中偶尔走走神，而不用费心去想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在齐贺偶尔夹杂英文单词的叙述中，周令月听出了炫耀的意味，但她并没有太多的反感，相亲本就是比拼条件，在一个经过美化的平台上任由一男一女交锋博弈、讨价还价，不炫耀的是傻子。但周令月就不炫耀，不是她傻，也不是她高尚到不谈物质条件，而是她认为，以齐贺的条件，既然肯答应参加这次相亲，必是对她的背景条件了如指掌的，必是对除了周令月本人之外的其他都是满意的。于是，对于齐贺的条件，对于自己的条件，以及这条件与条件之间的匹配或差距，周令月都很淡定，言语和微笑里除了刚刚好的矜贵之外，还带着一丝对齐贺的不以为意和漫不经心。
周令月的这种淡定让齐贺心中一亮，他开始以略带欣赏的眼光打量眼前并不漂亮但有着特别气场的相亲对象，在心中暗暗思量，周令月的家世条件并不顶好，之所以同意见面，是因为她与他的差距是最好的，这样距离下的婚姻和家庭都是最稳定的。可是见了面，齐贺是有些失望的，男人是不可能不爱漂亮女人的，可齐贺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并没说几句话，却有能力让他根本无暇注意她的外貌。他不再说自己，开始探询周令月。
过去齐贺一直认为，国内的高等教育到底是比不上国外的，虽然到今天也依旧不改这种观点，但碰见周令月他才知道，他的所谓硕士和周令月的硕士是不能同日而语的。齐贺高中就去了法国，倒不是父母的教育理念有多先进，而实在是他自己学习不好，不太可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于是，颇有些手段和金钱的父母就为自己铺了另外一条路。齐贺，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留学垃圾。当然，齐贺绝不是单纯镀了金的空壳子，外国的教育是宽进严出，他能拿到硕士学位也是脱了几层皮的，况且家世条件让他见过的世面以及因此而练就出来的能力和本事也非平平。虽说自己最初的创业资本和人脉关系都来自父母，但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纨绔子弟了，对自己，齐贺是有信心的。但有些东西不是在社会上打拼历练就能有的，比如文化底蕴，比如能够摒绝喧嚣、抵却铅华的本真，他就比不上周令月。古语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眼前的周令月就是明证，有个词叫做遗世独立，这个女子，让齐贺有了这种感觉却不是因为容貌。知识所塑造的周令月的气度是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女留学生绝不能比的，那些女同学就剩下一个词：浅薄。
齐贺，出自真心的，有点儿想抓住周令月。
此时的周令月并不知道齐贺的思想活动，她正盘算着桌上餐点的花费，犹豫着要不要用AA制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来之前，赵又姜教她，约会产生的费用，如果有戏就让相亲对象买单，如果不想继续发展下去，就AA制。周令月并不讨厌齐贺，但对于她和他的未来，周令月并不看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纯属直觉。
还没等周令月将账目算清楚，齐贺又突然开口，却换了话题“你属虎的吧？”周令月来不及反应，他又说“我属猪，咱们两人的属相是绝配”
周令月差点儿被一口咖啡呛住，觉得齐贺有点搞笑“你留学的人还信这个？”。
“这是生活的智慧，在这些事情上，外国人什么都不懂，还得是中国传统文化”齐贺笑看着周令月。
“那外国人的星座配对还不是一样的道理？你又怎么说？”周令月反问。
齐贺突然被周令月抓住漏洞，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你什么星座的？”
“双子”周令月的兴趣被调动起来，她不信星座，只是感兴趣齐贺要怎样把话圆回来。
“我是处女座”齐贺不慌不忙地吐出几个字“据我所知，处女和双子是最不般配的星座，可我觉得咱们俩是天生一对，所以嘛~星座配对一点也不准，还得是咱们老祖宗的智慧。”
齐贺的话听得周令月目瞪口呆，她看着他不知所措，心里有些微恼火，哪有人在明显流露出对相亲对象的失望之后还这样信口雌黄的说着般配？周令月不明白，齐贺到底是对相亲这件事太过敬业，坚持跑全场把戏做足，还是他久经情场，成了大众情人，可以和任意一个毫无感觉的女人调侃并且小小地照顾一下对方的自尊心。
于是，周令月收起她的耐心，拒绝了齐贺为她点甜品的提议，决定约会到此结束以减少自己为此次相亲付出的时间和经济代价。
面对周令月有些突然的结束，齐贺仍旧绅士礼貌，还说有时间一定要请她吃饭。周令月突然无比反感他的虚伪，改变了一开始的决定，缩回自己摸向钱包的手，彻底成全了齐贺的绅士做派。至此，除了最后齐贺的话让周令月有些不快之外，本次约会还算基本和谐加完美的接近尾声。
周令月是坐着公交车来的，出了门，齐贺要开车送周令月回学校，周令月说自己晕小汽车，婉拒了齐贺的客气，他到没坚持，仍是说有时间再联系。周令月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她知道那是套话，这一场从头到尾下来两三个小时，齐贺除了有点高傲加自说自话外，远没有天涯上说的相亲男那样极品，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人该有的礼貌，给足了周令月面子。所以，走出了咖啡厅，只要她周令月不死缠烂打，她和他的关系应该就这样点到即止了，他们将成为对方漫长相亲生涯中的一个及其蜻蜓点水的站点。所以，周令月一步登上公交车，连头都没回一下，看都没再看一眼路边的齐贺。
坐在公交车上，周令月给赵又姜发了一条短信：相亲不是老娘的风格！
赵又姜却回了一条：老娘我要嫁了！
周令月捏着手机，突然有些疲惫，她看着车窗外，开始降临的夜色中，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的亮起来，车子缓缓前行，或昏黄或盈亮的灯盏与周令月一一擦身而过，她闭上眼，将头靠在车窗上，心里，慢慢浮起淡淡的失落。
周令月没回学校，直接去了赵又姜家。在赵家，一直以来周令月感受最深的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对于赵又姜的闪婚，赵爸赵妈兴奋异常，没有一点担忧，而在周令月看来，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五个月，并没有达到她做出结婚决定的底限。
“你真的想好了？”周令月问赵又姜“结婚跟谈恋爱可是两回事”
“少女~”赵又姜大喇喇地搂过周令月“不要用你那担忧的目光看着我~”
“会不会太着急了？”周令月不无担忧的看着赵又姜，又姜是极聪慧的人，然而有时又太过孩子气。
“格非你还不放心呀？”赵又姜满不在乎。
“不是信不过格非~而是~”周令月掐了赵又姜一把“有必要这么早就跨进坟墓么？”
“现在不都流行提前买坟墓么？姐妹儿~”赵又姜咧着嘴，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肩膀撞周令月“你不趁着年轻，追追时尚赶赶潮流？”
“滚~滚~滚~”周令月夸张地一把推开赵又姜“你这是吃饱了饭的专门气吃不上的”
“亲爱的~”赵又姜将佯怒的周令月抱个满怀，突然无比正经“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咱们女人在婚姻这件事上输不起，可我也知道，在这操蛋的世界，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有多不容易，我不信爱情，可我信格非，我愿意赌这一把”
“亲爱的~”周令月心里五味杂陈，回抱住赵又姜，用最真最真的心说“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祝你幸福”
那晚，周令月住在赵又姜家里，两人肩并肩头对头的躺在一张床上，絮絮地说了一夜话。
【作者有话：赵又姜比周令月活得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