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里突然停电了，于是我在“Box&Clouds”里只能点起蜡烛营业。蜜儿下午就告知我说今晚要和同学去聚会不能来店里了。因为停电，客人们陆续结账离开。店里非常安静，隔着墙听见外面汽车稀疏的声响。我看着在吧台上燃烧的蜡烛，如豆的烛光微微的跳动着，哪怕我在周围只是轻轻动一下，那火苗都像受了惊吓般剧烈晃动。我想我的人生亦如这烛火，在黑暗中燃烧着，只能借着光亮看清四周小小的范围，而更远的四周则是一片黑暗……
我摸黑在抽屉里找到半包CLOUD9(九朵云)女士香烟，这是上次小熊留下的。他说是钟煜抽的韩国烟，他在画廊里拿的，却抽不习惯，就说给我了。我点燃一根香烟，烟草“嗞嗞嗞”的冒着红宝石一样红的光亮，猛然吸了一口，是很淡的烟味，我抽着居然很习惯，大概平日在店里就闻惯了烟味。我缓缓吸入和呼出细细体味着香烟的味道，心想着钟煜抽这烟的时候也会是这种感觉么。
电话猛然响起，我吓的身体抽了一下。是秦楚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焦急的说出大事了，要我赶紧赶过去。我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总之秦楚叫我速度去赵绵绵家。
我赶到赵绵绵家，秦楚正坐在她家门外的地板上，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我走到秦楚身边问：“怎么了，什么事？”秦楚一脸着急而又恐慌的望着，又指了指绵绵家紧闭的大门，说：“他们在里面吵架，吵的很厉害。”我站门口听见屋里传出钟煜和绵绵争执的声音。
“你跳啊，跳啊，你跳！”是钟煜咆哮的声音，然后是他用力推开铝合金玻璃窗发出的巨大声响。
“你以为我不敢跳啊，我就跳给你看。”绵绵哭着咆哮着。我能幻想出绵绵此刻一定绝望的趴在窗户边上。此刻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秦楚更是焦急着敲门，并大喊：“绵绵！绵绵！——开门！——开门！——”他用脚使劲踹着门，骂咧着，“畜生，敢动绵绵，我跟你没完！”我也敲门，大喊：“绵绵，绵绵！开门，不要吵架啊！……”
但是屋里的俩人似乎并不理睬我们的擂门，继续在里面吵着。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你滚，滚——！”钟煜大骂。
“这是我家，要滚你滚，你走啊！”绵绵毫不示弱。
“你到底是什么变的啊，是个男人你都要啊，那种男人你都喜欢，你瞎眼了啊。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是那样的人……”钟煜说。
“我怎么了，你管我和谁在一起，我又没有和你结婚，我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权利。”以我对绵绵的了解，绵绵一定说的是气话。
“那你就去和他好了，我们分手，从此一刀两断。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想和我分手，你想的美。你想都别想，我赵绵绵这辈子就赖定你了，你别想把我甩了找别的女人！没门！”
“你不要脸，你不可理喻——！”
“现在知道我不要脸了？现在知道我不可理喻了？难道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样不要脸的女人吗？难道你真的是那样看我的吗？OPPA……”绵绵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OPPA，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吗，难道你心里不明白吗？”
“别说了，不要再狡辩了，我怎么会相信你的话……那你说，你干嘛和他在一起……”
“……”
我和秦楚站在门外干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秦楚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我也靠门坐着。
“苏臻……我去买酒喝，你要不要一瓶？”秦楚问我。
“好……”我抬头望着他走向楼梯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房间里的动静，屋子里是绵绵的痛哭声。
秦楚手里提着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盖就喝起来。我也效仿他用牙齿开瓶盖，可是没有经验，居然磕了一小块牙齿下来，我紧张的要命，以为整颗牙齿都掉了，我“啊”的一声叫出来。秦楚看我手里捏着一小片牙齿碎片，问：“没事吧。”然后用牙齿帮我把啤酒盖咬开。
我俩坐门口“咕咚咕咚”的喝着酒，秦楚喝了几大口，然后整个脸都红了起来，说：“喝点酒壮胆，等下进去教训那小子。”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说实话，此时此刻我心里纠结不已，一个是我的好友绵绵，一个是我心仪的男子钟煜，他俩吵架我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此刻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受，不管他俩是为什么事情吵架，总之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我的心是悲伤的……
我和秦楚静静的坐着，喝着手里的啤酒，没有说话，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仿佛战斗平息了。秦楚喝光了啤酒，放下空啤酒瓶，然后用力敲门，粗鲁的喊道：“开门，开门。”我也起身站在秦楚身后。
门开了，开门的是钟煜，秦楚上前一步对着钟煜就是一拳，钟煜躲开了，秦楚凑上去又要打，我连忙扯住秦楚叫他冷静。
“你没资格打我。”钟煜高傲的说。
“你看我敢不敢打你。”秦楚甩开我，就朝钟煜挥去一拳，他的手却被钟煜一把抓住，秦楚不能动弹，只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而钟煜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我上前掰开他们的手，说：“秦楚，你够了，你想怎样？”钟煜松开秦楚的手，秦楚咬牙切齿的瞪着钟煜，心里很不服气。钟煜走到窗户边抽起香烟来，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下，我仍注意到他抽的是CLOUD9(九朵云)女士香烟……他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想一定是凝重的表情。
赵绵绵像一个受伤的病人，瘫在沙发里哭泣，我走过去，一把搂着她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没事……没事的……”并对秦楚使眼色，示意他走，他却在绵绵身边坐下抽起香烟来。
此刻我安慰着绵绵，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却担心着钟煜，我很想对他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爱之深情之怯吧。钟煜，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在乎你，看你这么悲伤，我的心比刀割般还难受。绵绵仍然嘤嘤的哭泣着，一边喊着：“OPPA。我错了，原谅我吧。”
“用不着道歉，绵绵，你跟我走吧。”秦楚拽着绵绵的手，想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干嘛？你疯了。”绵绵挣脱他的手说道。
“人家要跟你分手，你不懂啊？”秦楚生气的说。
“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分手啊，秦楚，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你的。你走吧。”绵绵决绝而冷漠的说道。
“你——”秦楚气的说不出话。
“走吧，你要走就跟他走吧，我成全你们。”钟煜背对着我们说。
“OPPA。不要，我不跟他走。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还在怀疑我，但是我绝对没有背着OPPA做对不起OPPA的事情啊。”绵绵哭着说道。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这么晚了，秦楚你先回去吧。”我示意秦楚先走，秦楚看着我，只好识趣的先走了，临走前对钟煜说：“好好对绵绵，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如果她有错你也不能伤她的心。如果你看不起她，也请你善待她，她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钟煜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讪讪的笑笑，或许他认为秦楚很可笑吧。秦楚走后，钟煜用怪异的腔调说道：“你还真是狐狸精啊，这个男人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如针刺在我的心上，我喜欢的钟煜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中伤我朋友的话。
“钟煜……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担心绵绵。”我说道。
“OPPA，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再也没有下次了。”绵绵哭哭啼啼的哀求。
或许大吵之后钟煜的火气也发泄了，他平静的说道：“道歉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悔改了，那就要说到做到，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你自己清楚，我说到做到。”
“OPPA！”绵绵从沙发上爬起来扑进钟煜怀里，钟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绵绵腰上将她抱住。我见此情此景心里舒了一口气。
“好了，既然没事了，我也该回去了。”我看着他俩故作轻松的说。
“苏臻，谢谢你，不好意思。”绵绵又转过身来，抓着我两只手说。
“没事，以后你们要冷静些，不要这么冲动，吵架不好，你看你动不动就跳楼，万一你真的跳楼了，我怎么接受得了。”我挠了挠她的头发。
“知道了，谢谢。”绵绵说。
“苏臻，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改天请你吃饭赔礼。”钟煜说。
“你啊，绵绵吵，你也跟着吵。我的天，天花板都快被你们吵翻了。以后大家都冷静点，吵架影响感情。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我说着就出门。
“我送送你吧。”钟煜主动提出送我。我心里狂喜，却还是说：“不用了，谢谢。”
走在路上，我的眼泪却哗哗哗的往下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掉眼泪，只知道因为心里难过。钟煜为什么爱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泪水浸透我的五脏六腑，我边走边哭，泪水滑过的脸庞生疼。一辆TAXI在我身边停下，我上车，告诉司机我要去“Box&Clouds”。
又重新回到店里，用钥匙打开门，店里的灯居然亮着，开始停电然后出门忘记关开关了。合上门，走进吧台，随手拿起一瓶威士忌就打开倒了小半杯，估计有五盎司，放了两块冰块，一片柠檬就喝起来。烈酒灼烧着我的咽喉和胃，我却任由那痛在身体里蔓延。我放了一曲《目击者》，一直很喜欢黄义达那伤感的声音，此刻这歌如大雨将悲伤的我淹没。
喝掉杯子里的威士忌，又打开啤酒开始喝，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喝醉。我已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东西似乎都有了重影，手里的酒杯因为酒后手发软没有拿稳跌碎在地上，我又拿出一个杯子倒酒喝……
好像真的喝多了，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打吊针，其中的过程居然没有一点记忆。我怎么在这里，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子，还好内裤和长裤都在，心里才踏实下来。天刚蒙蒙亮，坐我面前的是项善君。
“我怎么在这里？”我问他。
“你喝的太多了，就带你到医院来了。”他温柔的说。
“哦。”我微微皱了皱眉，想回忆什么，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喝那么多？什么事不开心？”他关切的问道。
“没有什么事情。很好。”我不想跟他说什么。
“恩，快打完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家睡觉。”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背的针管，又抬头看了看床上方挂着的小半瓶药水，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不好意思，谢谢你。不过其实不用来医院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送我来医院的，但是我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我后悔自己喝了这么多酒，出于报恩我决定陪项善君去给他亡妻扫墓，以此两不相欠。
清明节那天清晨，天空飘着细雨。我陪项善君来到墓园，还有他六岁的儿子，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白净的脸蛋，清澈的黑色的眼睛。我们沿着小路走到墓碑前，泥泞的小路似化开的咖啡糖沾粘在人们的鞋子上。我将手里的一捧大红色玫瑰花摆在墓碑边，他和孩子跪下来点燃香烛和纸钱。
“妈妈……”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喊着。
“我们来看你了，希望你能漂漂亮亮的，健健康康的，就好像你和我们一起一样……”项善君喃喃说着。
我不忍听这些令人悲伤的话，转身走到一旁。
清明的墓园甚是热闹，人们纷纷来给亲人挂亲。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对年轻夫妇在跟另一个世界的孩子说话。妈妈说：“儿啊，爸爸妈妈来看你了，你看你又长大一岁了，要懂事了……”爸爸说：“我们家的小男子汉今年该上四年级了，你是一个成绩很棒的孩子，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在他们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玩具。我见了不禁心里悲痛，隐隐就要掉下泪来。
上帝啊，你是多么的残忍啊，你赋予我们生命的同时，又要无情的剥夺我们的生命。你赐予我们享受亲情时，又要让我们承受永别的悲痛。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为什么人要承载这些喜怒哀伤，能不能像一棵树一样只顾生长，能否像一片云一样只顾漂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