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昨晚梦见钟煜了，醒来后已不记得具体梦境，只隐约记得他在电话的那端啜泣着并跟我说着什么，如萧瑟秋风中一片孤独的叶子悲伤的诉说着。这个梦令我心情沉重，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大概只是一个梦而已。
几天前店里来了一位美国客人，大约五十岁左右，一米九的大个子，头发花白，一件白色衬衣，一条卡其色休闲裤，一双驼色休闲皮鞋。看上去精神矍铄而又非常干练。后来我知道他叫罗伯特，是某高校的外籍老师，来中国五年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还会说几句本地方言。罗伯特非常和善健谈，他常常跟我说他来中国之后的一些经历。
周末的晚上，罗伯特带了两个中国女大学生一起来。我带他们在楼上靠窗户的位置边坐下，他们点了一扎啤酒，一些小吃。
我正在吧台里忙碌时，进来一位长发披肩的外国型男，我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他就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要了一盎司威士忌。我用中文问：“需要加柠檬吗？”他说：“可以。”“冰块呢？”“可以。”他晃动着酒杯中的冰块，并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我有些尴尬，却不知道如何躲避那善意的眼神。我问：“你是欧洲人？”他说：“是，荷兰。”我若有所思的说：“荷兰，很多郁金香的地方？很美……”他呷了一口威士忌问：“什么？”“我说你的头发好长，好有个性。”他微微一笑，说：“很多人都这么说，其实我也想过要剪掉，可是又舍不得。”我说：“你的头发颜色很好看，棕色的，会不会也扎起来呢？”“会啊，会扎这么高……”他用手在头顶比划着说。“你是留学生吧？”我看着他稚嫩的脸问。“是。”他坐在高脚凳上潇洒的转了一圈。
我正和荷兰长发男子说话时，进来一个头发浓黑微卷的异国男子，年纪和我相仿，一脸络腮胡子，我连忙挥手问好：“Hello。”他微笑点头说：“Hello。”他要了一瓶半甜红，加雪碧和话梅。他将自己的酒杯倒满，又示意让我陪他喝一杯，我递出杯子让他斟酒，他将酒杯倒满，对我说：“你真漂亮。”我听了这话，不由窃喜，哪个女人不爱听这话？但是我又装作很淡定的问：“是吗？”他有力的点点头说：“是，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中国女孩。”我听了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没有，没有，没你说的这么夸张。”他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就喜欢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抓我的左手，我眼疾手快把手缩到身后，他抓了个空。但我装作并不介意的说：“要干嘛？”他说：“没什么。”然后自顾自的喝酒。我怕他会因为刚才的举动难堪，就主动找他说话，问：“你是哪里人？”他用浑厚的声音回答：“德国。”
坐在一旁的荷兰长发男子鄙夷的望着这个德国人，然后又找我要了一盎司威士忌，我有些担心的问：“能喝吗？不怕醉？”他说：“没事。今天想喝酒。”我问：“碰到什么事情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孤独，只是想喝酒。”我说：“哦，这样……可以问你的名字吗？”“汉斯，你呢？”“我叫苏臻，英文名叫Mushroom。”“M－u－s－h－r－o－o－m？Mushroom？”“是。”“蘑菇？哈哈……”汉斯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Mushroom这名字我喜欢。”坐一旁的德国人不屑的说。
“切——”汉斯嘴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并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神犀利的像把刀子盯着酒杯。
“这是因为读大学时，我的发型像一个蘑菇头，所以大家就叫我Mushroom了，其实我觉得以后你们就叫我苏臻好了。”我连忙打圆场说。
汉斯呷了口酒，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我不喜欢他。”德国人一手掩着嘴，一手指指厕所悄悄对我说。我明白他说的是汉斯。我听了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汉斯从厕所出来，有意坐到吧台靠墙一角，想避开德国人。吧台靠墙一角的花瓶里摆着一束红色的康乃馨，开的妖娆美丽。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德国人去厕所的时候，汉斯对我说他不喜欢德国人，然后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说：“Mushroom，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我与汉斯道别，并送他到门外。
德国人从厕所出来后，看见吧台前没有人，问：“他走了？”我说：“是。”他说：“走了好，我可不喜欢他，他不走，我也会走。”“怎么了，为什么呢？”我内心焦急而疑惑，不知道他俩怎么了，难道因为德国人刚才想摸我的手，被汉斯看见了？怎么会？不可能。难道他俩认识？可是认识一开始就不会坐下来喝酒啊。“难道你们认识？”我问。“不认识。”德国人摇头。“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德国人沉默不说。我满腹狐疑。真是奇怪的客人。
“你呢，叫什么名字？”我问。
“你叫Mushroom，那我就叫Sausage。”他坏坏的笑着说。
“香肠？”我狂笑，“你很幽默。”
“你叫我马克吧。”他说着喝光了扎壶里的红酒，然后结账准备走。他指着花瓶里的康乃馨问，“可以送我一朵吗？”我说可以，然后他挑了一朵跟我道别离去。
店里坐着一对小情侣，俩人就小方桌面对面坐着，桌上的微微烛光映照在俩人幸福的脸上。
罗伯特在二楼楼梯口叫我送酒上去，我送了一扎壶酒然后下来。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位客人，我都安排他们坐在二楼。我楼上楼下跑着，招呼完客人，然后在吧台内洗杯子，心想着要找个帮手来就好，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子进来就吧台前一坐，要了一杯百利甜，他一边喝酒一边对我说：“你长的真好看。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今天我是不是走桃花运啊，接连被人称赞。我说:“谢谢。你也很帅气。”鬼才知道他那模样简直就是熊样，一张皮肤凹凸不平的脸，三角眼，臃肿的体型，大概四十岁的男人都是这副模样，我心里这么想。他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喝酒，静静的看着我喝酒。我心里痛苦不迭，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有什么好看的，真想把吧台前的高脚凳都拆了。他喝了酒，起身结账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下次再告诉你。”他说：“好，那我改天来，你一定要告诉我。”“这花很漂亮，你喜欢花？”“是，除了酒，最喜欢的就是花。”我说。“那你会喜欢我吗？”天，听到这个问题，我真的被雷到了，不，是雷焦了。“可惜你不是酒，也不是花。”我淡淡的说。“你会喜欢我的，我一定要追你。再见。”他转身离去。“再见。”我说。神经病，恐怖。我心里想。
罗伯特下来的时候，和两个女学生都喝的醉醺醺的，罗伯特一手拥着一个女学生，在他魁梧的身材下，胳膊里的两个女学生还真是小鸟依人，两个女生也喝的晕晕乎乎的。我看见了惊讶的乍舌。也许是我大惊小怪吧。
想着今晚碰到的这几个“极品”男人，不亲身经历还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些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奇怪。
凌晨两点，路上除了我没有别人，橘色的路灯温暖着春天的夜。手机响起。
“下班了吗？”秦楚问。
“下班了，正回家的路上。你在干吗？”我问。
“没干嘛，快睡了，你也早些回去睡。”
“好的。对了秦楚，你能不能帮我招个帮手来啊，生意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要美女。”
“好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他说话让人感受到百分百的安全感。
“谢谢啦，尽快哦。”我说。
回到家，洗完澡，只想一心一意睡觉。我不再愿意去想钟煜，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他，很想把他从绵绵手里抢过来，很想和他携手共走人生之路，但是那是我最好朋友赵绵绵的男友，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做出夺人之爱的事。我不能去想他，不敢去想，越想陷的越深，幻想是无底的万丈深渊。幸好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所以也就不那么去想他。他心里或许只有赵绵绵，我想也是白想啊，想也想不来。算了，我还是单身好了。
第二天中午起床，时间还早，就跑到商场去逛，我想买枚尾戒，戴右手。可是逛了好几家银饰店都没有买到合适的，因为我的小指太细，没有那么小的尾戒。而金饰专柜则根本没有尾戒这一款式。我一直在寻找一枚尾戒，可是一直没有找到。非常失望的走进“Box&Clouds”，昨夜的酒杯堆满了盥洗池，桌上地上四处是烟头。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一定要早点来个帮手，一个人搞卫生也太冷清。我把音乐声开的很大，震得桌脚都微微响动。
夜幕来临，我又开始了我的卖酒生活。看着酒柜上空掉的位置，心想着明天该进货了。于是低头翻开账本开始盘点算计起来。客人来了之后，我就招呼好入座，送上酒水就继续自己手里的账本核算。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有位客人抱着一大束红玫瑰进来。客人们纷纷诧异的望着他。他径直走到吧台前，把花放吧台上，说：“送给你。”“为什么送花？”我有些惊恐。“因为你很漂亮，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他非常直白的说。天，原来就是昨晚那个说要把我追到手的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我暗暗叫苦，晕，这也太不含蓄了吧。“谢谢，花我收下，今天喝点什么？”我把花放到吧台里面。“百利甜。”他说。我把半杯百利甜递到他面前，他客气的说谢谢。
“这是你自己开的店？”他问。
“是。才开没有多久，希望以后多多照顾生意。”
“那是一定的。”他呷了一口酒，然后示意我也倒一杯，说：“你也喝一杯，我请你。”
于是我也自己倒了小半杯百利甜。那味道甜甜的滑滑的但是又有一股凛冽的酒气，就好似他这突兀的浪漫给人惊喜却又有些呛鼻。
“不错，不错，一个女孩子，不简单。”他环视了一下四周。
“多亏一个朋友帮忙才开起来的。”
“朋友？不是男朋友吧？”他狡黠的问。
“不是，是很好的朋友。”
“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啊？有是有，不过分了。”
“哈哈，那当然就是没有。那我可以追你吗？”
“那你结婚了吗？”
“结婚了啊，这个年纪当然结婚了。”他毫不避讳的说。
“有孩子吗？”
“有啊，6岁啊。”
“6岁啊。你都有老婆孩子了，你还追我做什么？你小孩才6岁，那你多大啊？”
“我三十六岁啊。”
“你三十六岁？”我有些不相信，鬼才相信啊，明明看上去四十多岁了啊。
“怎么不像吗？”他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我是看上去比较沧桑。”
“是有点沧桑。”
“那我可以追你吗？”他穷追不舍的问。
“不能。”我心里冷冰冰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
“那我偏要追你，就是要追你。”他的口腔就跟路边的混混一样。
“不要。”我心里难受，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于是沉默不说话，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说话。我想说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缠的男人了。
“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希望我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他隔着吧台站在高脚凳上想拍拍我的肩膀，但是我躲开了。
我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他。心里想着，再也不要来才好，我不喜欢的人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更何况是有家室的人。
一晚上我都想着这个奇怪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世界百态，什么人都有啊，还这么明目张胆，还有廉耻和家庭责任感吗？如果我是巫女，第一个诅咒的就是他，诅咒他变成一个瞎子。这个想法令我非常惊讶，原来我的内心如此黑暗啊。
“秦楚啊，什么时候能帮我找个助手啊，要不明天你来帮我。”我打电话问秦楚。
“明天一定到位，是我朋友的表妹，还在读大二。”
“真的？太好啦。”挂掉电话，电话响起，一看是赵绵绵。
“苏臻，你在哪里？”赵绵绵语气失落。
“怎么了？我在店里。”
“我就过来。”
赵绵绵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皮草大衣，自信的蝎子辫斜马尾，吹成外卷的刘海，倍显雍容华贵，但是平常电力十足的大眼睛今天却无精打采。
“苏臻，你要救救我。”赵绵绵径直朝吧台里面走来，把脸靠在我肩膀上。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问。她把脸埋我脖子里，双手抓着我的胳膊，拼命摇头。“你就说说看。”我说。
“我家OPPA抛弃我了……呜呜呜……”
“什么？怎么会，不是好好的吗？”听她这么说，我很意外。
“就昨天，他和我聊印象派，可是我哪里知道谁是莫奈，谁是西斯莉……他说我笨蛋……今天打他电话也不接，去画廊找他也没有看见人……”
“就这事？没什么啊，有点小代沟啊。没什么啦，回家去等他啊，晚上他一定会来的。”
“苏臻，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中看不中用啊？他说我就是只会化妆的圣诞树，一棵看上去内容丰富却一无用处的圣诞树。”
“他说的气话啦，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
“苏臻，救救我吧。”赵绵绵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脸接着说道，“我想怀上他的孩子，可是，可是好像他知道了我想法，他现在一直都拒绝我了。”
“孩子？要孩子那就先得结婚，等结婚了就自然有孩子了。”我认真的说，以一个好朋友的角度。
“可是他说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要不，苏臻你有空帮我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不和我结婚，为什么不想现在生孩子。”敢情她是想用孩子来捆绑他。
“这……”我面露难色，“这不好吧……”
“没事，你帮我问问，改天我约你们见个面。”
“好吧。”我勉强答应。
“……”
我正和赵绵绵商议着，德国人马克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进来，看见我和赵绵绵坐在一起，于是走到我们面前，把手中的玫瑰送给我，说：“苏臻，送给你，昨天你送给我一朵康乃馨，今天我送给你一朵玫瑰。”我接过玫瑰花，然后放到赵绵绵手里，说：“好了，开心点，德国帅哥送给你的玫瑰花。”马克诧异的看着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绵绵身上，说：“美女，你好，你和苏臻一样漂亮。不，比苏臻还漂亮。”赵绵绵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对马克说，“谢谢你。”然后又对我说，“苏臻也谢谢你，跟你说说好多了，我要回去了。”“是，开心就好，也许什么事都没有，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安慰她道。“美女，不一起喝一杯？”马克见绵绵要走，欲挽留。绵绵离别之前又把玫瑰花塞我手里，说：“这个你拿着，我不要。”然后匆匆离去。赵绵绵，赵绵绵，你叫我如何是好。你和钟煜到底怎么了？没有共同语言？我这样猜测着不知道是担心还是窃喜，心里惴惴不安。
马克又要了一壶半甜红加雪碧和话梅，要我陪他一起喝，我也就拿出杯子陪他喝起来。
“他没有来？”马克问我。
“谁？”
“那个荷兰人啊。”
“没来。”
“哦。”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我小心翼翼的问。
“不为什么，就好像你们不喜欢日本人一样。”马克认真的说。
“哦，这样……”我一脸凝思。他又伸过手来想摸我的手，我警觉的将手拿开。并冷冷的对他笑笑。他也尴尬的笑了笑。
“不可以吗？”他问。
“不可以。”
“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的手很漂亮……”他喃喃的说着，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发现自己开始排斥他的声音，听见他的声音耳朵就胀，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钟煜，我又想起这个人。也许只有他的触碰才是我所渴求的吧。我又想起那个有关他啜泣的梦。钟煜，你要快乐，我心里真的这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