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印之手
长夜将尽……
黎明之前，深不可测之渊暗，极天彻地
守夜的人们还在守望，伴一盏昏灯的光亮
而
不堪晨曦的夜鬼，将伸出它们最后的鳞爪
部落纪年二十九年九月一日，幽暗城六号高速公路
和大多数地上城市不同，幽暗城城市内部有一个庞大的高速公路系统，作为连通地下与地上的交通大动脉，尽管幽暗城还有一套完整的魔法电梯系统，而且魔法传送门的技术在当代也已经可以商业运作，但鉴于前者过小的运载量和后者过高的成本，幽暗城，这座地下深处的首都，自然选择以由二十条高速公路组成的“城顶大螺旋”，将幽暗城皇家外环大道与地上的国家公路系统牢牢连接在一起。
此时，范海辛正开了一辆地精侧厢式军用黑色摩托，摩托上嚣张地挂着城卫军区的红色车牌——因为这面车牌，范海辛完全无视幽暗城繁杂的道路收费站，一路畅通无阻。
而黑色金属的侧厢中，坐着一个人，却裹藏在莫测深浅的宽大黑袍里，袍服底下的手和脸，触目惊心地缠满了绷带——然而，若只是绷带，倒也没有脱离“人”的概念，然而，绷带的缝隙里，分明飘出亮紫色的光雾，在飞速后退的空气里拉出数缕亮迹。
“夏洛特，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派来的是你。”
“因为你调查到的资料。”绷带人以一种异常空灵的声音答道“最近，组织里的中坚都去了前线，普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最后才把我从虚空风暴叫回来。”
“诚然，我们的对手毕竟是上位者，但是，老大竟然让你亲自前来，可见组织对我们这边的案子很重视哪。”
“组织之所以重视幽暗城这边，乃是因为最近卡利姆多的调查几乎毫无进展，眼目下，当数你这边的进展最大——你确定杀手是上位者吗？”
“确定，而且，他们很可能就是两年前实验科学部制造的怪物，至于他们为何会给‘黑色管弦乐队’做事，我们还不得而知，我们现在怀疑，当年实验科学部进行人体能量化实验，应该也与这个组织有关，现在他们又在暗处上下其手，可见他们的存在和目的都相当深远。”
“你觉得这个组织有没有后台？”
“不知道，但是，这种暗组织反而比明面上的敌势危险得多，因为他们至今还掩藏在黑暗之中，这样的暗疾毒瘤是最可怕的。”
“同意。具体的计划普世已经和我说了，当他们潜藏在黑暗中时，我们没有办法，但是他们想要完成任务，就必须从黑暗中伸出鳞爪，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他们必须在秋季军事行动开始之前结束幽暗城的任务，现在，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点，我们要想取得主动，就得赌一把，抢到他们前面去。”
“话是没错……但是范海辛，你们有足够的把握吗？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保密，而你们内部明显有他们的人，这点断不可忽视。”
“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密密实实。”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那两个杀手，如果以我的能力，我们一定能取得先手的优势，但是——既然是‘上位者’，我最多能够对付一个，另一个必须你们出手。”
“不妨，既然敌人拥有压倒性的实力，我们就以数量优势来弥补，而且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两个一起来。”
“嗯，如此甚好。”
“明天，明天我们就着手开始计划，然后就只需要等待，等着他们来咬饵……”
“哼，猎手，总有一天会变成猎物！”
两人的话语很快飞散在风里，淹没在地下高速路红黄相间的茫茫灯火中。
两天前，八月三十日
“奇奇，这里就是你的人偶工房？”
“对啊。范海辛叔叔，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嗯。我不得不说……这个收藏量，太厉害了！”
此时，范海辛正坐在703厂的一号资料室中，八角形的老式书房，头顶上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天花板，都不足以使他惊讶，使他由衷赞叹的，是这个房间里收藏的浩如烟海的魔法典籍：房间很大，八面墙壁尽皆是积满书籍的书架，书籍皆已颇有年头，以它们烫金的书名和苍黄的书页，显示它们作为书籍的价值，厚重而深邃。
而比书籍更能显示房间主人身份的，乃是房间里许多的魔法人偶，人偶们整齐地排列在房间周围，在灯火的暗影中，大睁没有眼球的眼眶，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范海辛和阿瑞斯，仿佛此二人是擅闯人偶圣地的冒渎者。
人偶们其实制作得非常美丽，穿着各色漂亮的衣服，然而，它们凝立于暗影之中，了无生气的躯壳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空洞和虚无，让目睹之人深深地怀疑：这是否是世界上应该存在之物？
范海辛拨开交错于房间的人偶们的视线，走到房间中央的制造台，人偶工房的主人——叫做奇奇的人类女孩正在惨白的灯光中低头工作：她的面容和她正在保养的人偶一样精致，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惹眼地披在肩头，然而，她面对人偶的神态，全然不是她十五岁的年龄所能解释的，那种研究者式的视线，比之解剖刀绰绰有余。
“这些书都是老爸的，这间资料室以前也是他的私人图书室。”人偶师女孩右手将魔法计算机的感测针插入人偶手臂的计算点，左手在计算机键盘上飞速敲击着“上周我生日的时候，他把这里送给了我，作为我的研究工房。”
“叔叔送的礼物还喜欢吧？”
“嗯！”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你制作人偶，毕竟人偶师在魔法界还是稀有职业。”
“是吗？你想学？”
“不是，我已经有好几个使魔了，真心用不着人偶，我只是对它很好奇而已。”
女孩轻笑一声
“叔叔，你知道吗？人偶这种东西，如果真正极为用心制作的话，理论上可以完全等同于人，甚或超越于人，我作为制造者，可以赋予它最强大的攻击兵器、最奇诡的术式机关、最坚硬的防护材质，然而——若没有一个内在的灵魂，它就终究是一具躯壳，没有任何意义。”
女孩以深邃的眼眸，凝视房间暗处的躯壳们，那些徒有人形的存在，无灵无魂的空，枯坐于虚假的衣着之中。
“而人偶师之所以为人偶师，乃是因为人偶师将自我的灵魂投射于人偶，以自我灵魂的镜像填补人偶空洞无物的‘心’。人偶师和人偶，其实是不可互相分离的，失却人偶师的人偶，便不再是人偶，仅仅是一尊‘壳’——我制造她们，她们要通过这些线来从我身上汲取能量，接受控制，这点和我们的四肢一模一样，所谓人偶师，其实，也就是将自己以人偶的形式重塑的人。
“所以，对人偶师来说，最困难的并非制造人偶，而是操控人偶，因为——”女孩举起已经保养完毕的人偶，母亲般温柔地撤去她身上的感测针，“操控人偶，不只是一个技术的过程，而是一个关乎心的过程，有力无心的人偶，和有心无力的人偶师，就这样合为一体，二者永远同德同心，永不背叛……”
女孩的眼神陡然变得异常锐利。
也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手中的人偶空空的眼眸里，燃起两团幽蓝的法焰，范海辛看见，有一线细到极致的弦，连接在人偶和女孩的戒指之间。
“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人偶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猛飞出，可爱的洋装衣袖中，金属的冷光铮然闪烁。
转眼间人偶又飞回了女孩的面前，这时，门口的铁靶柱才发现自己已被切成数截，碎落在地板上发出铁质的沉音。
一直没说话的阿瑞斯看呆了，他不敢相信如此的杀技竟出自一个十五岁的人类女孩
范海辛赞叹地鼓起掌来
而女孩嘿嘿一笑，刚才冷酷如刀的杀气荡然无存
一小时后，重工业区干道
“范海辛，那个叫奇奇的女孩……不是人类吗？怎么会……”
刚刚从重工业区可怕的噪音里解脱出来，阿瑞斯就发问了，而范海辛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发问。
“就知道你会问，但是，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她的来头，连她的养父——拉法尼尔先生也毫无头绪。”
“什么？养父？”
“当然，你不知道有百分之七十多的被遗忘者没有生育能力吗？拉法尼尔当然属于这大多数。”
“那……她是什么人？”
“她是我们在六年前，从上边捡回来的……”
范海辛的神情有些怃然，似乎触及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六年前，大概也是现在吧……总之是在雨季，当时拉法尼尔先生还没有被‘借调’到实验科学部，我、他，还有另外几个科学家，我们当时一起去提瑞斯法省西北方执行野外魔法考察任务，当时条件很差，我们在废弃的阿加曼德庄园里露宿，结果就在那里捡到了她……”
“六年前……六年前这片土地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她一个人类女孩，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呢？”
“我们也抱持着相同的问题，只不过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就把她救了起来，可是她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只记得自己出生于暴风城，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提瑞斯法，对她的父母亲人也完全失却了印象，后来我们几个一心疼，就将她带回了幽暗城，因为在那种地方她迟早会死
“我们几个里边，待她最好的就是拉法尼尔，可能他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死于瘟疫的女儿的身影吧……后来，拉法尼尔就收养了她，我们各自动用门路，使她得以在幽暗城定居下来。至于她的名字，是来自于她身上唯一的一点线索——一本封面上写着‘奇奇’的童话书。
“或许你会认为，我们被遗忘者竟然会收养了一个人类孤儿这种事很匪夷所思吧，怎么说呢，其实被遗忘者一族，因为死过一次，对生命的态度因此两极分化——有的人因此而博爱众生，因为他们深知生存和死亡的重量，而另一些人则将死亡理解成为仇恨，因此而向一切生者复仇。只不过，我们学术界，多数属于前者，因此我们才共同顶住了当时某些借题发挥的政治人物的压力，将她留在了幽暗城——也算是各自尽了一份人事，尽管我们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阿瑞斯听着这几近传奇的故事，眼前似乎闪过一幅神异的画面——数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被遗忘者，牵着一个人类小女孩，穿行于战乱的丘墟，若一群护幼的老兽跋涉于无边的荒野。
而暗绿的天空之上，雨落纷纷……
范海辛还在笑着回忆当年，回忆他们几个死了的大男人面对孩子的窘态、回忆拉法尼尔先生为了女孩的居留权不惜惊动王国元老，碎碎地回溯着还不算久远的往事
阿瑞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将这个饱经苦难的种族视作祸患和怪物的某些地上人，是何等的虚伪且可鄙。
他也微笑着，沿幽暗的大路，走向内城的茫茫灯火。
九月二日晨六时，幽暗城环城运河
基于对被遗忘者的某种成见，很多人都以为幽暗城环城运河一定比下水道还要污秽，然而事实上，这是一条非常洁净的河流，建城时挖开的这条地下水脉，至今还在为幽暗城的重工业忠实地提供运输服务——毕竟是一座地下城市，城市环境自然比任何地上城都要重要的多。
讽刺的是，对幽暗城城市环境危害最大的，反而是前洛丹伦时代留下的遗产：当年修造的下水道和地下抽水管严重破坏了上层地质环境，使幽暗城政府不得不因为塌方而放弃大外环的整整九个大街区。
诺森德的秋季攻势开始在即，运河上繁忙地往来着内河运输船，巨大的金属块漂浮在粼粼水光之上，明黄的工业魔晶灯挂在船头，地下河上千百灯盏汇成光的涌流。而河岸两边，尚未开工的工厂和仓库坐在黑暗中，与繁忙的运河相比，寂静得奇怪。
一艘小船轻轻停靠在魔法工业区的工业码头，范海辛提了一盏遮光灯，站在码头的阴影中，活像一个夜游的鬼魂，从眼镜镜片下盯着行人寥寥的街道，间或看一眼银熠熠的怀表。
“范海辛！范海辛！”
很轻的声音从黑暗的沿河路对面传来。
“在这里。”
范海辛翻开遮光板，将一束黄色灯光投射到对面，几个人影被光线溶解出来
“上船吧。”
十分钟后，范海辛、古德曼、阿瑞斯、德莫斯公爵，还有几个生面孔的人，坐在一艘满载石料的运输驳船上，沿幽暗的运河向前驶去。
“各位，出于保密考虑，在这种地方碰头实在是很抱歉，但是这里绝对可靠，这艘船会在魔法工业区停靠，大概还有一小时的路程，等到了，我们各自上岸，万无一失。”
“做得好。”德莫斯公爵的声音传来“要不是有内奸，老夫也不会如此隐秘地和你们碰头，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普世’昨天晚上从奥格瑞玛传来消息，证实‘黑色管弦乐队’在幽暗城确实还有最后一步行动，如范海辛预料的那样。”
“海德之前递出去的技术资料里，多次指明那个东西的重要性，他们既然目的是上古能量，这个东西他们就绝对避不开，他们之前之所以又泄密又杀人，除了为两年前失败的实验最后洗底，还是为了让他们安插在上层的内奸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军管研究所，为他们最后一步行动制造便利。而且，之所以现在才杀人，是因为海德副所长已经没有用处，正好可以栽赃给他。”
“然而，他们目前出现的最大的纰漏，是让海德副所长成功地留下了讯息，因此我们才能有这次的机会。”
“老夫估计，他们快要行动了，秋季攻势很快就要开始，大概还有不到一周的理想时间，由于内奸很可能在军方上层，所以女王密令老夫，由你们来做这件事。”
“明白！”
“不辱使命！”
“请公爵放心！”
“范海辛、阿瑞斯，你们是唯一和神秘杀手交过手的，你们就带领适格者小队负责助攻。”
“了解。”
“至于正面攻击和捕获，就要靠古德曼你的能力，还有‘普世’来的夏洛特了，范海辛，这点和其它任务细节，请你代为通知夏洛特先生。”
“嗯！”
“研究所内监测由古德曼负责。”
“是！”
“最后——”德莫斯公爵转向那几个生面孔的其中一个，“道恩维沃尔上校，女王令你从瑟伯切尔军区遣两支特种法师小队，以策支援。”
“请大人放心”穿着达拉然旧款紫色法师袍的上校轻轻颔首“他们今天下午就到，我会安排他们化整为零地潜入魔法工业区。”
“之所以将你们从银松行省大老远地搬来，是因为我们这次的行动事先不能让城卫军方得知，你们瑟伯切尔军区是老军区，又是女王的嫡系部队，现在当属你们最为合适。”
“是！我等必定不会辜负女王的荣耀！”
驳船在运河黑色的水上安静地滑过，熹微的水音几不可闻。
城市尚未醒来，在幽暗城黎明前的无边寂暗中，橐橐的涛声和船上细细的人语声，悉数沉没于深水般的静。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为了希尔瓦娜斯的胜利！”
“为了希尔瓦娜斯的胜利！”
驳船靠岸了，远处已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光亮
“下船吧，卸货的人很快就要来了，越过这些仓库，就是魔法工业区的大路。”
数个人影无声无息却异常迅速地走下船，消失在沿河仓库的幢幢暗影之中。
十二小时后，幽暗城议会广场西侧
范海辛和阿瑞斯坐在露天咖啡馆颇为典雅的白木小圆桌旁，前者不无惬意地搅拌着一盅提瑞斯法苦咖啡，后者则以非常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夏洛特·暮语
“阿瑞斯先生，您没见过我们虚灵？”
“啊……不好意思”阿瑞斯有些尴尬“老实说，我只在银月城见过法师们召唤的法力灵体，却不曾见过您们这样的灵体人”
夏洛特的绷带下，飘渺的紫色光雾闪烁着，发出空远的笑声
“其实啊，我们和那些法力灵体是同种性质的，只不过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是人而它们是兽而已。当然，请原谅我如此的相貌——因为我等的存在接近于一种‘思维’或‘概念’，形体并无实在的意义，之所以用魔法绷带缠成人形，乃是为了更方便与你们交流。”
说着，夏洛特解下左手的绷带，绷带里，仅仅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光雾。
“可是……如您们这般伟大的种族，是如何来到艾泽拉斯的……”
并非阿瑞斯爱刨根问底，而是面前的存在实在有些过于超现实，他不得不发出种种疑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简约地说，我们的家乡叫做卡雷什——当然，您不必询问它的位置，理论上，现在它可以在宇宙的彼端，也可以在这张桌子上，因为它处于另一个空间相位之中，在很久以前，宇宙的混沌入侵了我们的家乡，为了维持种族延续，我们最终全体出逃，并对家乡执行了湮灭，现在，卡雷什的碎片应该已经平均散布于各个宇宙位面了，你们现在所知的扭曲虚空的一部分，即是它最大的一片遗迹。
“那次湮灭发生时，你们的世界还要等上大概六百万年才会迎来泰坦的降临。但是我族从此就开始了长达几百万年的流亡，穿越了无数的位面和世界，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也仅仅是因为在这一个千年，我们刚好会在这里歇脚而已。而且恕我直言，你们的文明在我们眼中，也是很短暂的一个宇宙瞬间。”
阿瑞斯这时才感觉到，与自己说话的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段无比悠久的时空。
“当然，年龄于我族也没有意义，对我们而言，组成躯体的仅仅是‘能量’和‘思维’，每个虚灵的存在轮回是一千卡雷什单位，换算成你们的时间，大概是三百年，轮回终结后，虚灵将会消失，‘能量’将回到‘节点’，而他在这三百年中积累的知识和记忆，则作为‘信息’回到‘终端’，‘能量’再循环成为新的虚灵，而‘信息’作为种族资源平均分配，所以，虽然我在我这个轮回还非常年轻，但是我所承继的能量和知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来自于哪一段古老的时空了。”
阿瑞斯觉得自己在读科幻小说，但是这分明是实实在在的报告文学。
“好了，言归正传。”范海辛放下喝空的咖啡杯“夏洛特，老大会派你来真是深谋远虑，你的能力，对付‘上位者’刚刚合适！”
“不敢当，我送来的那些辅助器械还有用吧？”
“当然，已经安排好了。”
“外围援助呢？”
“一切妥当，只等敌人来，即可瓮中捉鳖。”
“即使如此，仍然不可掉以轻心，如果要对付的是上位者，我必须要用四段咏唱的相位支配术，需要一些时间，如果他们的能量太大，形成中的空间壁将无法承受，那时就前功尽弃——因此，你们必须配合我，最大程度地攻击他，消耗他的实力。等到我完成四段咏唱，我会将结界内的空间瞬间压缩，那时，你们要使出各自瞬时威力最大的法术，强行将敌人压溃——记住，能量越大越好，因为那时，敌人会被我压入一个一立方厘米左右的相位晶格，完全失却上位者的‘雾化规避’，只要有一个瞬间的反性大能量，就可以使其丧失战斗力。”
“这个没问题，古德曼的能力会帮助我们的。”
“古德曼？”阿瑞斯有些奇怪，他一直认为古德曼只是个普通的法师
“对啊，古德曼。”
“他……有什么能力？”
“‘神印之手’！”
九月三日，皇家魔法研究所
“安排好了吗？”
“万无一失，通向六号绝密级地库的所有通道、门禁、房间和空调系统都安上了精密温度计和湿度计，而且全部连通到中央控制室，那里有可靠的人，当然，对军方的人说是研究所的例行工作，他们也没有起疑。”
“就算有内鬼，估计也想不到这些温度计能有什么用处——但是，敌人是‘寒’或‘雨’的上位者，比之毫无作用的魔法探测仪，这些最原始的传感器反而最有效，只要他们以元素雾化形态潜入，立即可以通过温度和湿度的变化探知。”
“外围呢？这才是关键，我们不是还要把他们放出去吗？”
“全部就绪，瑟伯切尔的特种法师小队已经化整为零地住进了这周围的宾馆，他们的军事素质很高，而且绝对忠心，这点可以放心。主要负责狙击的是我、你、阿瑞斯，还有德莫斯公爵从阿喀琉斯会所调来的几个朋友，‘适格者’一级的共有六人，夏洛特本身是上位者级别，人数上我们是绝对优势。”
“记住，是要捉活的！”
“废话，谅你还能把‘上位者’给打死了？”
“倒也是……”
“夏洛特住在城中心的宾馆，不过对那家伙来说，距离毫无意义。他带来的相位遮罩水晶也分发下去了，保证那两个杀手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至于军方的人，德莫斯公爵有女王的帮助，替我们遮掩得密密实实——女王和幽暗城军部一直不和，这点众人皆知。”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基本上是的，不过放心，不会等太久，他们最多还有十天的时间。不过我担心的不是计划本身，而是敌人的实力，上位者的能力高深莫测啊，一旦战斗开始，夏洛特肯定抽不出手，压制工作必须由我们几个来做，能成功吗……”
“我也担心这个，非常困难，而且，如果是同时两个来，我们几乎必败！”
“嗯……”
范海辛的话音越来越低，向某种沉思之中沉没，直到归于寂静，办公室外隐隐传来奥能精炼场的机械低音，一下一下急促地敲击着办公室的玻璃窗。
铁质的机械低音，也一下一下不懈敲打着范海辛的耳鼓，直到将他脑中的某根弦猛然敲响。
“等等！”
“啊？”古德曼吓了一跳“怎么了？”
范海辛没有回答，大步走到窗口，推开玻璃窗，这时，刚好不远处的奥能精炼场在进行技术性的能量溢流，提炼过剩的魔网能量从林立的魔法机械间喷涌而起，蓝紫色相间的明亮光芒充溢地下穹顶，隆隆的响声鸣彻四方。
范海辛打开怀表，时针正指着下午三点。
“古德曼，我记得八九月份正是魔网能量的活跃期吧？”
“对啊！要不我们怎么搞成上古实验的？”古德曼有些迷惑“你问这个干嘛？”
“那——这个技术性溢流是几点进行？”
“这个不一定，其实就算不放流，提瑞斯法熔炉自己也能吃进一个多月的量，溢流只是为了安全，因为那个能量是相当危险的……”
“走，去找德莫斯公爵！”
古德曼还没对这个决定反应过来，就见到范海辛已经披上了外套
九月四日
魔法工业区招待所
“上校，有消息吗？”
“仍然全体待命，就算有命令也是突然性的，所以全都给我睁着眼睛睡觉！”
“遵命！”
幽暗城内环贸易区，“地城之心”大酒店
“范海辛，今天有情况吗？”
“一切正常！”
“静心等吧，他们应该快要行动了。”
议会大厦别馆，魔法公爵办公室
“德莫斯大人，目前还一切正常，仍在严密监视。”
“嗯，知道了。”
“军方有什么反常动作吗？”
“放心，密密实实！”
外环某街区某处
“明天凌晨动手。”
“皇家研究所有情况吗？”
“风平浪静——至少表面上如此，我们的经纪人也说军方并无异动。”
“嗯，等明天吧”
“明天！”
又是乏善可陈的二十四小时，流过了平静的幽暗城
九月五日，凌晨三点
幽暗城照例沉没在浓郁似海的黑暗中，提瑞斯法熔炉若一树燐火荧荧的珊瑚，在这黑暗的海渊散发出孤独的光。
皇家魔法研究所中央控制室，研究员们正在值夜班，尽管戒严之后，夜班人员减少了四分之三，但是由于地下秘库内众多珍贵魔器的存在，夜班还是必须要有人值。
凌晨不是城卫军的驻守时间，所内其它地方尽都一片死寂，所以全所上下仅余中央控制室一点灯火。然而，与众不同的是：本该在打盹的控制员们这几天出奇地清醒，而且都盯着平时没人会管的研究所内温控仪表。
陡然间，几乎毫无征兆地：控制员发现，研究所里前几天秘密安上的温度计，突然开始诡异地降温，一时间几乎要降到冰点。
控制员一激灵，急忙摇醒正在旁边和衣而睡的副所长古德曼·火心
三分钟后，通宵潜藏在研究所外的数十个黑影同时行动了，夜行者们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析出来，在研究所外无声地奔行。
“怎么样？”
“来了，这会应该要出来了。”
“所有人准备，躲藏好，等待命令！”
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地为夜鬼们所接收
“准备就绪！”
范海辛裹一身连帽黑袍，伫立在街角，在相位遮罩的伪装下，他的身影显得极不真实，更接近于一个影子。虽然类似的伏击至今已经历过多次，但仍然难免战斗之前本能的紧张，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胸腔里的“恶魔之心”感应到周围的气氛而激烈地搏动，从内而外地灼烧着范海辛的冷静。
“信号来了！”
魔法研究所二楼的一排窗口亮起灯光，但转瞬又灭掉，这是中央控制室的监视者通过配电房发出的信号，即告诉外面的人：敌人已经得手，准备出来了。
外边的众人会意，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魔法研究所漆黑的大楼，大楼在奥能精炼场的紫光中投射下长长的暗影。
夏洛特从虚空中出现。
“相位探测还没有测出波动，不过快了，最多还要三分钟就……”
话没说完，夏洛特就猛一抬头
“来了！”
直到这时，范海辛才感觉到四周有些微凉，但是不等他再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夏洛特向道恩维沃尔上校做了一个手势，几乎同时发出了信号。
“上！”
陡然间，如一方巨石投入一片静水流深的湖面，寂暗之中霎时激起冲天的波澜。
虚灵大法师夏洛特·暮语最快，没等特种部队上前，他已经于手中引导出了一方紫色的立方体，燃烧着奥术的虹色。
“初段咏唱·相位矩阵！”
一方有如高楼大厦的巨型立方魔法晶格拔地而起，直抵地下穹顶，将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尽数包覆在内，被这个大法术一震，本来无形无影的潜入者，从虚空中突然显形。而那个“人”看上去只是一缕人形的白雾，能量化的躯体为魔法晶格所激发，于空中闪闪烁烁，似乎因这突来一击而有些慌张。
空气开始降温，有雪花静静地飘落。
一众狙击者不敢怠慢，迅速开始编制术式，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力，不得不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二段咏唱·相位重壁！”
“恶魔变形！”
“死神形态！”
“神印之手！”
“龙火·红龙之血！”
“狂法·限定解除！”
法师特种部队是紧随其后出手的，此起彼伏的法术宣言中，奥术和烈焰被强大的法咒编织成残暴的洪流，穿过夏洛特的单向空间结界，狠狠击打在那个纯白的人影上，
空中激起狂烈的闪焰，令人不敢直视，但由于相位立方的空间隔绝效果，立方外的阗寂丝毫未被打破，看上去若一场激烈的无声电影。
然而，火焰尚未散尽，那个白色人影就作出了反应：一圈惨白的雾气砉然喷射开去，竟然将袭来的火焰、能量弹和冲击波悉数静止在空中，尔后撞上立方结界壁激起漫天霰雪，相位立方不稳地震荡了数下。
“糟了！怎么可能？这是‘绝对冷冻’？”
特种部队们大惊失色，一时暂停了施法。
空中滚过刺人脑髓的古卡利姆多语：
“……终古夜之深雪，翩然起舞，灭却众生之烛……”
嘈杂的法术宣言没能盖住冰冷的元素语，相位立方内随咒言结出厚重的蓝色冰川冰，尽数阻断四方而来的烈焰和冲击。然而，没有等冰晶完全成型，数股诡恶的力道便迅猛袭来：
“毁灭·罪轮业火！”
“血魄·碎灵！”
混沌的火浪和血红的巨锤，裹挟了沉重的怨毒，将厚若山岩的冰墙一前一后震穿，相位立方中，销金断玉之声轰然共鸣。
而几乎就在同时，古德曼瞄准冰壁上的缺口吟唱完毕咒文，手臂上凭空具现出冰蓝的龙鳞，几近本源的奥术之力奔涌于指间。
“奥术·能轨聚焦！”
“全体任意施法！”
地上再次涌起浩若千星的能量弹和火球，然而，为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所牵引，所有的魔法，悉数以诡异的弧形轨道绕成毁灭的螺旋，精准地灌进白衣人防御的漏洞中。
此时，巨大的立方体成为了一座囚笼：里面的猎物竭力想冲出来，而外面的猎手们则赌上性命，要将这可怕的猎物拼死压制住。然而，尽管外面的人祭出恐怖的火力，那一团人形的极寒依然不为所动，寒性能量不可违逆地磨蚀猎手们招来的烈火，向外慢慢渗透，已经布设了两重的相位墙上结满了冰凌，碎裂的声音由里而外，让范海辛他们如刻脑刮骨般难以忍受。
夏洛特还在不懈地吟唱第三段咒文，古德曼以能力拼命集中外围的攻势，而最艰难的是正面打击的范海辛等人，在这来自上古的寒冷中，他们操控的火焰已渐如风中之烛，眼看即要支撑不住。
但众人仍然坚持不懈地召唤魔法的怒火，以求换来通往胜利的每一秒钟。
“三段咏唱·相位溃变！”
相位立方体终于加到了第三重，但是第三立方体转眼便承受不住逆天的能量密度，内部空间陡然一震，如橡皮泥一般开始诡异地扭曲，结满苍白霜花的空间壁变成了波浪状，仿佛随时都会被扭碎。
而此时，范海辛等人已经不堪立方体内恐怖的极寒，拖着结满冰碴的躯体退到第一重立方，爆发施法后的副作用使他们几乎不能站立。夏洛特急忙将他们放出来，法师小队上前，为适格者们紧急输送法力。
夏洛特·暮语凭借几乎无尽的法力量，依然在死力引导能量，希望囚笼能够坚持到完成的时刻。
而奇迹般的是：相位立方封闭了一切的声音，这场激烈的伏击竟然丝毫不曾打扰安眠的城市。
“没想到……这个上位者竟然这么强！不过我还能压制住他……”
话没说完，立方体内部闪过一道不祥的白光，第三重晶格已然不堪极寒能量的冲击，无声地崩碎成漫天白尘，撼山的力道使地表都颤了两颤。
“糟了！这怎么可能？！”
而此时，外部的晶格也已经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痕，眼看便要跟着崩溃。
众人都睁大了恐惧的眼睛，夏洛特背后巨大的法阵不堪重负地明灭着。
范海辛倏然站起，却坚决地死盯着相位立方后面巍巍耸立的提瑞斯法熔炉，似乎要做出某种极重要的决定。
“夏洛特！夏洛特！快，移动你的相位立方，将他往提瑞斯法熔炉的中层溢流井那边推！别管原因，照做就行！法师众，用你们的奥术冲击助一把力！”
“啊……好！”
而此时，立方之中，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充满了蔑视和愤怒：
“这样下等的陷阱就可以困住我吗？别小瞧人！”
寒气分明更加狂野，夏洛特倾尽全力维持住空间壁，将立方体向目的地推过去，范海辛取出通讯水晶。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牢笼若移送极恶罪囚的槛车，拼却最后的坚固，向处刑台般的溢流井平台移去。
范海辛艰难地露出了微笑：
“我们……当然不敢小瞧你，所以，布置下了双重陷阱……”
尔后是一声大喊：
“中央车间吗？打开泄流阀！快！马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除了范海辛和古德曼，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积压了整整两天的提瑞斯法熔炉，将它过剩的能量，不论魔网能量还是上古能量，一口气全都喷出来，一道擎天拔地的白光，直冲进穹顶上的泄流洞，相位立方中恐怖的白影，消失于更加炫目的白光之中。
当然，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工业技术性溢流，只不过范海辛让它偶然发生在了此刻。
众人之前的攻击和这一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狂烈的寒气被能量流瞬间冲散，夏洛特惊喜地抓住机会，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重造相位立方，而对手一时像死了一样，竟然毫无动作。
“好好享受吧，这可是魔法工业溢流的能量流，连上位者也别想承受得住！既然灌了这么多，不消化一下怎么行呢？”
这次，范海辛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了。
夏洛特满缠绷带的手，终于在虚空中画完了四段咏唱的最后一个符文，而此时，白色人影仍然没有从能量的过饱和中恢复过来，成为了一团巨大的白色混沌，却转眼就被最中心的立方体压成了一方白色的冰块。
夏洛特背后的大法阵旋转起来，如华美的星轨，奥术的炫光绽放于深沉的夜幕。
“四段咏唱·相位崩压！”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原先如一座大厦的四重相位立方体，瞬间坍缩成了几不可见的一粒，无声无息，却仿佛连空间都随之崩溃，吓得法师众们两股战战，心中惕惕。
“古德曼！”
回答这句话的，是“神印之手”编织的庞大能轨螺旋，螺旋尽头钉在坍缩点上，如一道垂天的白色漩涡。
“开火！一击必杀之！”
以此为前导，法力宣言的合诵拉出一席毁天灭地的狂流：
“虚灵·深闪弹！”
“毁灭·灰烬六连星！”
“血魄·尼伯龙根之裁！”
“奥术·矢量扭曲！”
“龙火·赫利俄斯的耳语！”
“狂法·白雷！”
“群体魔法·奥术飞弹密葬！”
一切的声响，包括响亮的法术宣言，都被庞大的内吸能轨吸收了，足以毁灭无数生灵的魔法，安静又狂烈地聚焦在一点，迸发出宁静的炽光，照亮了整个魔法工业区凌晨的黑暗，若一颗地底的星辰。
地上的人们呆呆注视着这颗地下的晨星，像注视一场奇迹。直到它的光芒渐渐暗下来，众人才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结束了吗？”
“那样的瞬间高能，应该已经被打回最原初的状态了——虽然一定死不了，但是也需要时间恢复，现在……应该可以捕捉了，我来再做一个相位方体……”
“神印之手呢？”
“那件魔器不会有问题，它比上位者还要接近本源，不会被毁掉的，现在应该也在那个坍缩点中，我解放出来就行。”
就当几乎精疲力尽的众人准备为这场艰难的战斗收尾时，阿瑞斯突然心中一凛，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袭来，使他的伤痕阵阵抽紧。
“不好！快趴下！”
话音刚落，大雨骤然落于地下穹窿，一排雨枪从雨幕中飕飕射来，钉在众人身后的墙壁上，碎砖渣和雨水溅了一地。
“那个！和我打过的家伙来了！”
然而，就在众人想要立即组织进攻的时候，大雨骤然而止，周遭又是一片寂静，除了湿漉漉的地面，没有什么能证明刚才的大雨发生过——即使发生过，那也是一场仅仅下了两秒中的大雨。
而空中空旷一片——那个镇压了敌人的坍缩晶格也杳无踪影。
看来，后来的不速之客，仅仅是为了来救走这方寸牢笼中的同伴，他作为上位者倾尽全力的一闪，已然不是这些精疲力尽的人所能奈何的了。
但是，面对这戏剧性的事实，有几个人却没有任何的懊恼之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不过是完成了某一件任务。
他们就这样在沉重的疲惫中坐了不知有多久，直到街道彼端响起德莫斯公爵的喊声。
“……昨日凌晨，幽暗城提瑞斯法熔炉在例行泄流过程中，发生能量流爆冲事故，所幸无人员伤亡，仅造成周围建筑轻微损伤，并对附近居民造成惊吓，有关部门敦促提瑞斯法熔炉加强安全工作，以防止事故再次发生，提瑞斯法熔炉领导表示……”
——《被遗忘者之声》部落纪年二十九年九月六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