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母亲是漂亮的,清纯秀气,明媚动人。可那时候的父亲是那样的平凡。他甚至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去靠近她。有很多次,他站在她的身后,想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可当面对母亲转过身来的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庞时,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所有的言语在刹那间竟都凝结在了自己的喉咙,最终化为乌有。
父亲也学着很多其他的人,写过情书,但始终都是不愿意把它们交给母亲。因为他担心母亲在看了之后对他的疏远以及冷漠,他害怕遭受到拒绝,他害怕面对现实。他宁愿让这种暧昧永远地保持在心里,他宁愿永远地在一种欺骗中自满自足。
有些事情其实是属于后话了,其实那时候在高一的时候,母亲就知道父亲是喜欢她的了,因为她曾经听别人说起过。
那时候,母亲也只有十四岁,父亲尚长她两岁。那时候父亲家里很穷,而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在当时是市纪检的书记。父亲的暗恋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年。
在他们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的外公因为大意了一件事情,而在官场上被人陷害,最终被判了个死刑。那个时候是母亲的那个家庭极其落魄和狼狈的时间。我的外婆由于过度地生气,而最终心脏病发作远离人世。在母亲的心里一直都存在着一个信念,就是她一定要救出外公,一定要,不管付出的代价是从此坠入地狱。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夏天,有一个跟母亲同班的男生忽然向母亲表白了,那个男生是以前和我母亲从小学一直念到高中毕业的同学。他们两家是世交。那时候的父亲依然是痴痴地望着她的所有。要知道,这位跟我母亲表白的男生和我的父亲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年外公的事情让母亲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是在她的心中依然有一个信念,她要救出外公。在那个懵懂的年纪里,母亲却显现出了不一样的成熟。她为了外公,四处去找人求情,碰过很多的壁,受过很多的屈辱。可最终还是未能够救出我的外公。
父亲说,他依然记得那个夜晚,那是在他们高中毕业已经数年后的一个夜晚。他看见母亲被一群人追着打。当时他救了她,这也是他有生之年,面对母亲时第一次拥有了一个男人所必须需要的勇气和尊严。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父亲告诉母亲说他决定娶她为妻。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的心里的那种痛苦不是别人能理解的,只有我的母亲会,因为她流泪了。
生下我的第二年春天,外公被枪决了。也就是在那个春天,母亲突然就疯掉了。
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愿意再继续的说下去。他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地告诉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立下誓言,一定一定要赚很多钱,要让我过最好的生活,让我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五、劫难
当我从记忆的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之时,忽然才发现了眼前的这个亡命男人已经跪在了我的面前。他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
在那个潮湿的小屋里,我第一次触摸到了母亲的脸。我哭泣了,可是她却一直在笑,在笑。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么?”他忽然开口问我。
“因为你是一个逃犯。”我冰冷而平静地语调里也许他看不出我的任何伤悲。可是那时候的我心里已经乱成了一片,那一种不好的强烈的预感再次袭击了我的神经,心里忽然有一种无法触摸到的不安定,乱而悲,伤而惧。
“因为我替你的父亲杀了一个人。”他忽然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也是替我自己。”
我开始感觉到了眼前有一片遥远的苍凉在浮现,好像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麦田,又好像是宇宙中噬人的黑洞,但最终,我感觉到了来自自己全身的颤栗。
“也许——也许,我死了,你的父亲也在劫难逃。”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闭上眼睛的,很慢,很轻。并且不停地用右手摩擦着自己的额头。
我再次告诉他我想回家,我一定要回家的,我要去见我的父亲。
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好像也知道了自己最终是难逃一劫,他不再如同那天夜晚那么无所畏惧的将一把刀勒在我的脖子上,而是软趴下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用尽他平生的最后一丝力气。
六、宿命
十几年的父爱的深沉,十几年的母爱的缺失,有些事情,直到现如今我才明白的。当年那个向我母亲表白的那个男生,我父亲最好的高中好友。在当年,他的家庭也曾因为那一场风波而妻离子散的。他的父亲是在那场风波中自杀身亡的。
那个亡命男人曾告诉我,当年他与我的母亲立下誓言,定要一起救出我的外公,要让罪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从外公枪决的那一天起,母亲便疯了。十几年来,父亲为了不让世人知道我有这么一个疯母亲,为了不让我年幼的生命承受过于沉重的伤害,母亲就一直被我的父亲关在了这间小屋。父亲后来对我说起过,在他高中毕业之后,如果当时他早一点向母亲表白,或者带着她从此离开这里,那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生活了,也许,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将会很幸福。只是那时候他却以为母亲早已跟自己的那位好友远走了,却一直都不知道母亲已经身陷于官场。直到数年后他再次遇见了伤痕累累的母亲,他看着母亲被人追着打骂。
其实那时候
那时候父亲并不知道当年他的那个好友,其实已经于那年秋天去了遥远的海滨城市念大学去了。只是,那时候,父亲以为,那个人和母亲应该会很幸福的。
父亲曾说过,每次去看母亲的时候,他都感觉到了一种深深地仇恨与耻辱。那是父亲曾咬牙切齿地站于我的面前所说过的话。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希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也一直在努力地做到这一点,所以他才下定决心去努力,最终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七、温暖
父亲和我告别的那一天,微笑着对我说:“孩子,不要担心,没事的,那个人只是被杀伤而已,父亲和那位叔叔会很快被放出来的。”
那天黄昏,余晖把父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我终于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夏天里惊天动地的哭了一场。但我知道那些泪水永远都是温热的,不管它将滴落在哪一块土地。
我从父亲的书架上再次找到了母亲年轻时的那张照片,打开电脑,一遍遍地放着胡彦斌的那首《红颜》,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
你为我送别,你为我送别
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
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
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
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
这心没有你活着可笑
这一世英名我不要
只求换来红颜一笑
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
我愿意来生作牛马
也要与你天涯相随……
爱,原来也可以这样表达
有一对夫妇,男的年长女的八岁,身高一米八几,有文化,写一手好字,使本来世俗赋予他的男权主义气焰因这些因素而更加嚣张。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要亲自主导,亲自定调。女的一米五几,识字不多,在男的跟前总显得自卑,努力地听从丈夫的调遣,手脚不停地忙前忙后。尽管为男人生了两女一儿,是四个做媳妇的唯一为他们家延续香火的人,但在家里逆来顺受的境地未能改变。
他们都在工厂做工,男的一直是干部,女的一直是工人,男的在工厂有开不完的会,女的在家里有做不完的活,夫妻俩很少结伴出去逛,也很少能有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甚至互相认真对望的时候都很少。
渐渐地,三个孩子大了并且都相继离开了家,他们也老了,都退休在家。像是突然地,白发铺满了他们的头顶。男人变得有些絮叨,有时当着孩子们面就开始挑剔女人,说你一年四季穿球鞋,脚臭的要死;买衣服也不买件合身的,个个像袍子;现在谁还织毛衣啊,织得松松垮垮谁穿;做那么多托鞋干啥,商场里又便宜又好看。诸如此类。女人听他挑剔的时候,也不做声,手里的活一刻也不停,男人就不耐烦,上去会夺过就扔出去。孩子们看不惯,说老爸,这样对妈太过份了吧。男人就瞪着眼睛不说话。不久,男人就买回一双底子很轻,皮子很软的鞋,扔在女人跟前说试试合脚不?女人试了,微笑着说刚好。又过了几日,男人提回两个包装袋,仍然说,试试合身不?女人打开,是很流行面料的上衣,到穿衣镜前,换上新的,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女人红着脸出来,对男人笑,男人扭过身,装作没看见。女人说,咱俩去把头发也染成黑的吧,看起来精神。男人却不同意,说白点自然,黑的像沥青倒上一样,难看。
大女儿有孩子了,婆婆不在身边,想让自家的妈看,女人答应了,说给男人,男人一口回绝:不行,放到托儿所去。女儿抱着孩子哭着离开家,说没见过这样当爸的。
儿子有孩子了,男人欢天喜地,又亲又抱,邻居们说,这下你有事干了,守着孙子享天伦之乐吧。男人脸一沉: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气得儿媳冲儿子发火:没见过这样当爷的。
女人很失落,除了一日三餐和洗洗涮涮,成天垂着两只手,没事干。
有一天,男人对女人说,从明个起晚饭后散步去。女人说,太好了,几个老姐妹约了我几次呢,她们去河滩公园,去新建的花亭,说可美了。男人说,是和我一块儿去,我去哪儿你就跟着走。声音斩钉截铁。女人偷着笑,印象里,男人从没和自己一块散过步呢,男人长的很伟岸,老了,也依然风度不减。第二天晚饭后,女人收拾完厨房,就看着男人笑,意思是该走了。出了门,女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欣,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男人说,笑啥?看起来像个傻子。女人生气地加快步伐。男人大声喊:是散步还是跑步?女人就走得慢下来。男人就回头拉着女人的手说,老成啥了,走路都跟不上。
虽然继续遭男人的挑剔或者责备,但女人心里高兴。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经常早上出去买菜,会去看看外孙,还会拐到儿子家,看看孙子,买些糖果玩具之类,替男人向儿媳一个劲地赔不是。回来撒个小谎,说碰见谁谁了,好久不见了,硬拉着聊会天。
女人的幸福感刚诞生不久,男人一次骑车出去买灯泡时摔倒了。经过抢救,人无大碍,只是一条腿走路不利落。
男人无法下床了,女人天天精心地侍奉他。想大小便了,便朝女人的方向喊:哎,我要那个啥了。女人就知道,拿了便盆塞进被窝。身上痒了,也喊:哎,我后背痒啊。甚至指甲长了也喊:哎,指甲挂被子了。女人一边剪一边说,自己不会剪啊,没看火上正炖着鸡汤。男人说,手上没劲嘛。有一次女人出去买东西,回来正碰上男人往床边挪。高兴地说,啊呀,原来你可以自己下床了。男人忙躺倒说,还不是强忍着疼。然后唉呀呀地假装痛苦。半年后,儿子给他订做了双拐,他一下扔到门外,说我又不是瘸子,要这干啥?女人一边给儿子使眼色,一边说,是啊,你爸活动活动就好了。男人又劈头转向女人:好个屁,你得管我一辈子。女人忙不迭声地说,一辈子一辈子,两辈子都行。
女人的地位和男人调个了个。女人说明天开始散步。男人说,不去。女人说,不去你就一个人在家。男人低头不语,孩子们都笑,说老爸,你也有今天。
从此女人成了男人的一根拐仗。男人把一只手搭在女人的肩上,一只手握个带圆橙的拐杖,他们又开始散步,还定了个计划,从五十米开始,循序渐进。累了就打开拐杖,靠着女人歇会。男人有时说少走点吧,女人说不行,要按计划来。女人说的理直气壮。孩子们常回来,如果碰到正是散步的时候,就争着要替换女人,想让女人歇会。男人不依,说你妈的肩膀高低正适合我,哪像你们都长那么高,像是绑架我。孩子们就说,那你想把妈累死了,你那么大的个儿头,妈那么瘦小。男人才依,嘴里絮叨,像为自己开脱:唉,你们咋长那么高?一边说一边要搭儿子的肩。孩子们叹了口气说,老爸你看,这一年多我妈的背都被你的手压弯了。
男人停下就朝女人的地方看,女人正低头在案板上切菜,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男人还看见,女人的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真的弯了,衣服显得前长后短。
男人又坐下,沉默不语。抬眼再朝女人的地方看,然后,别过脸去,轻声地说,其实我一个人早可以走了,是我离不开,你妈。
说着他站起,在原地走了几步。
孩子们对先前父亲的做法恍然大悟!
那对老夫妇就是我的父母!
后来我知道,父亲不让母亲染发,是因为他的一个同事常年染发得了白血病;他不让母亲给大姐和小弟带孩子、嫌她做活儿不好,都是怕她累着;他要母亲陪他散步,实际上是让母亲放松放松,因为她为子女们要做的事永远也没个完。
原来父亲的种种表现,是一种含而不露的爱。
我明白了,爱其实也可以这样表达。
爱,那么近那么远
一
我第一次见到彭澈是在一次校园歌手大赛。我是主持,他是选手。其他选手唱歌的时候我都是在屏风后面温习稿子,并不在意他们唱得怎样,因为与我无关。但是当我看到节目单上写着“彭澈演唱曲目《来自我心》”的时候,决定坐在观众席上好好欣赏一下。老狼是我喜欢的歌手,或许是爱屋及乌,也给这个素不相识的男生捧捧场。
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就象是我忽远忽近/告诉你,它来自我的心/带来一首苍老的歌/对着你轻轻的说/我不在乎春夏秋冬花开花落
在短暂的前奏之后,歌声缓缓流出,干净的吉他声仿佛秋日午后飘落的树叶,有些漫不经心的忧伤。蓝色的灯光撒落在舞台中央那个男子的脸上,看上去他像一个忧郁少年,满怀心事。这歌这么用情,定是唱给心爱的女生听的吧。我一边想着,一边环顾看台上密密麻麻的面孔。无获。
彭澈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但是他面无表情,匆匆下台。
比赛结束后彭澈只拿到了男生组的第三名,第一名是一位演唱《精忠报国》的同学。其实歌唱比赛的评委向来偏爱这样的曲目,因为都是四十岁以上的教授们,听觉习惯已经养成,可以理解。
我在休息室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角落闷闷地发呆。我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喂,你唱的很好啊。比老狼唱的好。真的。这是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蹩脚的褒奖,却是出自真心。我是不大相信喜欢这样清寡的歌曲的人会那么在意名次,原本这歌就是唱给小众听的。他一脸苦笑,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的安慰可能多余,还是识趣点走开算了。我拉开休息室的门时,彭澈叫住了我。哎,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说,好的。然后就跟随他走进了四月一个静谧的夜晚。
四月的夜晚有些微凉,风不经意就钻进了袖管,让人猝不及防。我们穿过时代广场,沿着学府路、博文路一直走一直走。彭澈解释了他为什么在乎这次比赛的缘由。
原来彭澈和恋爱了一年多的女友出现了矛盾,女友说如果他能在这次歌唱比赛中拿到冠军,他们就复合,否则便分手。彭澈告诉我他参赛的花絮后,我显得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注定在今晚失恋的男生。心里却开始轻蔑地想起那个薄情寡义素未谋面的女生,拿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作为分手的理由真是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