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正说着，莫琪雅带着五岁的女儿朱丽萍进门来，一见面就说：“妈，爸，莫非怎么才去矿上？天都黑完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摸黑过去，太危险了。”莫琪雅说完，对齐红笑了笑，又让女儿叫外公外婆。朱丽萍嘴甜甜的，把外公外婆舅妈叫了个遍。
老莫说：“今天月亮很大，不怕，看得见路。”
莫琪雅是来看看父母的身体怎么样了。母亲谢慧芳有时候容易犯糊涂，糊涂了就什么事都不管，只会发呆；父亲老莫是多年的矽肺，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听都不忍心听。
老莫和谢慧芳问起女婿朱凤山最近在干什么。莫琪雅说：“还是跟着别人干，到处跑，一走就是半年一年不回家。他是钢筋工，现在还是干这个。别的他干不了。”
“钢筋工也是门手艺，”老莫说，“只要有活干，能拿到钱，就这么干下去也不错。”
莫琪雅面有愁色：“就是经常拖工钱，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
“这是件麻烦事。”老莫说，“电视里说，现在到处都是三角债。”
“云宝呢？现在学习上比以前好一点没有？”谢慧芳说，“老师没有再让他罚站吧？”
“前天刚刚罚站过了！”莫琪雅叹了口气，“不是读书的料，再管也没有用。过几年让他跟着他爸干活去算了，起码还能挣钱养活自己。”
“别着急，慢慢来。”老莫说，“男孩子贪玩，懂事晚，不用管。到了开窍的那一天，他自然什么道理都会明白的。”
“都这么说呢，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啊？”莫琪雅说。
齐红呆呆地看着大姑姐。莫琪雅见了，不知道齐红是在替她担心，还是替她儿子着急。莫琪雅问道：“小红，有了没有？”
齐红糊涂了：“什么有了没有？”
莫琪雅拍拍肚子：“这个呀。有没有？”
齐红以为大姑姐知道了她系着四条裤腰带的事，点点头。老莫和谢慧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莫琪雅惊喜地问：“就有了？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齐红又糊涂了。
莫琪雅说：“怀孕呀！你怀孕了？真的怀孕了？”
齐红这才知道大姑姐说的和自己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莫琪雅说：“小红，这种事不能瞒着爸妈哦。”
齐红看大姑姐不相信她的话，很着急，说：“没有！真的没有！我不骗你们的。”
莫琪雅对齐红挤了挤眼睛，笑着说：“早点要，爸妈都盼着呢。”
谢慧芳说：“这倒是真话。我盼着抱孙子都盼了多少年了！”
齐红讷讷地回答不上来。齐红的母亲刘香教育她，不等到莫家把财权交给她管，就绝不怀莫家的种。齐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把财权夺过来，她只会用自己的身体把莫非口袋里的钱挤出来。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把财权夺过来了。齐红直愣愣地看着莫琪雅，傻笑着不说话。
莫琪雅以为齐红是不好意思，就笑着说：“结了婚，就是女人了，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的。女人都有这一天。不会下崽的骡子才被人笑话呢！”
“骡子不是人。”齐红说，“笑话骡子干什么？”
莫琪雅被齐红的话说得没有脾气，她转头看着父母，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老莫咳了咳，喉咙里咕隆了几下，没说话。谢慧芳一脸的无奈，说：“小红的弟弟礼拜天办喜事，到时候你们全家一起过来。”
“中午还是晚上？”莫琪雅问，“凤山肯定来不了，到时候我带着萍萍和云宝来。”
“我都忘了问了，小红，中午还是晚上？”谢慧芳问齐红。
“晚上吧。”齐红脱口而出，“等一等，好像是晚上，对，就是晚上。我妈是这么说的。”说到弟弟的婚事，齐红高兴了，也来了精神，她说：“爸，妈，我明天要回家去，家里的事太多，我妈让我回去帮忙。”
谢慧芳没说话，莫琪雅说：“这个应该的。”
谢慧芳说：“去吧。不让你去呢，显得我们莫家不近人情。刚好莫非也不在，你就去帮几天忙。”
老莫说：“说的是，亲家母一个人操办这么大件事，也真不容易。”
谢慧芳起身去厨房，莫琪雅也跟着过来，偷偷地对母亲说：“我怎么觉得小红越来越傻乎乎的了？以前好像没这么傻。”
谢慧芳说：“小红心眼实，认真，反应慢。你说话快了，她一下子听不明白。这倒算不得什么。太精明的人，莫非也管不住。她的毛病，就是老想把莫非的钱弄到她自己口袋里去，这可能是她妈教的！就这一点，我很不满意。其他方面，你弟弟就那么个条件，对付着过吧，还能有多高的要求？”
莫琪雅说：“我是担心，万一生下来的孩子也像她这样，不就麻烦了吗？”
“不至于吧？算命的都说风水轮流转，莫家也该有出头的那一天了，对吧？”谢慧芳说，“再说，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也不可能换人了，换不起了。”谢慧芳顿了顿，“不过，莫非也傻，太老实，和你爸一样，老是被人欺负。”
母亲这么说，莫琪雅不好接话，再说下去，莫家人也和齐红一样了，那还说什么呀？莫琪雅就转回身，回到客厅，跟父亲聊他的身体状况。老莫说：“这几年不干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刚说完，马上就是一阵咳嗽。
莫琪雅一边给老莫敲背，一边埋怨说：“你老是咳嗽，还说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小丽萍也看着外公说：“外公骗人！外公骗人！羞！羞！”老莫就望着外孙女笑了。
齐红说：“我妈身体也不好，病得很厉害。”
莫琪雅吓了一跳：“她有什么病？”
齐红说：“胃病。”
莫琪雅笑了，摇头说：“胃病也叫病？哪个人的胃没有一点毛病？胃病也算病的话，世上除了刚出生的小孩，恐怕就再没有一个健康人了。”
齐红听大姑姐这么说，急了：“我妈的胃病很严重。”
莫琪雅听说胃溃疡是一种很严重的胃病，弄不好会要命的，就问：“是胃溃疡？”
齐红摇头：“不是。”
莫琪雅说：“胃溃疡最严重了，哪还有什么别的严重的胃病？难道是胃癌？小红，你妈是吓唬你的吧？”
齐红求救似的望着公公，老莫回头看见谢慧芳过来了，就问：“前天晚上小红说亲家母得了什么病？”
谢慧芳愣了一下：“你这个人，这么冷不丁地问这个，谁一下子想得起来？”她看着齐红：“小红知道啊。她妈得的病，她最清楚了。”
老莫说：“她要是记得，还问你干什么？小红就是不记得了，问我，我也不记得了。我想，你的记性最好，你应该记得的。”
谢慧芳坐下来，对女儿说：“你爸这个人，就是这么讨人厌！什么事他不记得了，就来问我。我是笔记本吗？我是录音机吗？每天这么多的事，我怎么可能样样记得清楚？你说你爸烦不烦人？”
莫琪雅说：“男人就是依赖性强，要不你看多少老头儿老太太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老头儿都说将来一定要走在老太太的前头，要是走在后头，就可怜了！”
谢慧芳听了女儿这番话，脸色立刻阴沉起来。莫琪雅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刚要解释，老莫说：“琪雅，你这番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就想，什么时候实在太难受了，就痛痛快快了结了算了。省得一年年的拖累你们。”
“爸！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莫琪雅尴尬地说，“我是拿别人打个比方，我不是说你们！我真的不是故意说你们！”
老莫说：“琪雅，你别多心，我只是实话实说，把我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这样的话，我早就想说了，刚好你提了个头，我就接上了。这不怪你，和你没关系。”
“可是，谁听了都会以为是我逼你说的。”莫琪雅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谢慧芳说：“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再说就真的伤感情了。”
莫琪雅说：“妈，我真的不是——”
谢慧芳打断女儿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莫琪雅又对父亲解释说：“爸，你别多心，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老莫说：“琪雅，你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一样的？”
小丽萍在旁边听见了，不高兴地说：“外公，小孩子怎么了？你们吵来吵去的，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老莫笑眯眯地看着外孙女：“萍萍说得对，我们大人还不如你这个小孩子，老是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是吧？”小丽萍高兴地“唔”了一声，继续看她的电视。
半天没说话的齐红，突然很高兴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妈得的是萎缩性胃炎！”说完，满脸含笑地看着莫琪雅，又重复了一遍：“我妈得的是萎缩性胃炎。”
“萎缩性胃炎？”莫琪雅没听说过，“这是什么胃病？名字这么怪？”
齐红学着莫非的样子做手势：“就是，胃越来越小，最后就什么都不吃了！”
“这么怪的病？没听说过。”莫琪雅说，“有这样的病？你妈骗你的吧？”
“姐，我真的不骗你！”齐红说着，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泪花，“不吃饭，会死人的！”
“没那么严重，肯定没那么严重！”莫琪雅很有把握地说，“我敢打赌，你妈的病没那么严重！她是吓唬你的！”
“她说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骗我，也不像是吓唬我。”齐红说，“不过，既然姐这么说，也可能真的没那么严重，是吧，姐？”
莫琪雅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能坚持自己的说法：“当然没有那么严重。”
齐红高兴了，开心地咧着嘴笑。莫琪雅看了，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谢慧芳看见了，说：“琪雅，不早了，赶快回去吧。云宝一个人在家里，你放得下心，我还放心不下呢。”
莫琪雅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哟，真的不早了。萍萍，走，回家去，跟外公外婆舅妈再见。”
朱丽萍正在看动画片，不想走。谢慧芳说：“萍萍，回家去，下次早一点来外婆家，看它个够。”
小丽萍转过身，伸出手指：“外婆，拉勾。”
谢慧芳乐呵呵地和外孙女拉了勾，说：“走吧。”又对女儿说：“路上小心点，巷子里黑的地方，就下来推着走。你摔着了事小，摔着了孩子事大。”
莫琪雅答应了。跟父母和齐红告了别，莫琪雅领着女儿出了门，把她抱到自行车后座坐好，自己骑上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