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哲还没回到家,乌鸦泡小镇已经沸腾了。
圣鸦堡的嘉奖令早于一哲传回镇子,这是小镇有史以来的第一块巴图鲁奖章,整个镇子都在谈论着这件事。青山老人走在街上,腰板儿挺得溜直,乡亲纷纷称赞赫家为镇子争了光。
这不单单是赫家的荣誉,镇长舒禄满说,这也是整个乡党的光荣。
一哲的此番出彩,彻底抚平了丧子之痛留在两位老人心底的伤疤,一哲额娘在动情处更是泪湿衣襟,“大喜的事儿,抹啥眼泪蒿子!”赫青山半怜半怨地教训老伴儿。
消息传开后,赫家迎来络绎不绝上门道贺的亲朋好友,一时间,小院门庭若市,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光景。
还有根缓,顿觉扬眉吐气。他逢人便炫耀一番,说他的臭蛋子有了大出息,得到了“巴鲁鲁”奖章!众人都笑呵呵的看着他,并不帮他纠正错误。那段时间,根缓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以至有不知详情的人误以为他讨到了老婆。
赫一哲被特许回家休息几日,在镇子口受到乡亲的热烈欢迎。
距上次回家已有好几个月了,一哲额娘早就望眼欲川地盼儿子回家,一哲到家后,额娘看不够似的围着儿子问长问短,还在箱子里拿出两个苹果,坚持看着一哲吃完才放心。那是自家果树结的,老人一直给儿子留到现在。
而一哲心里却一直想着塔娜!
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就跑去了西山,情侣树上的暗号显示,塔娜几天前刚刚来过,要等三天后她才会再来。
魂不守舍地熬过了难耐的三天,终于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远远望去,一哲只觉得心头一震,那是一种由双眼及至内心的冲击,直抵灵魂深处,让人情不自禁。为所欲为的命运之手,此刻正紧攫住两颗心,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彼此拉近。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漫长等待的煎熬,在四目相对那一刻,瞬间便已烟消云散。
“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搭娜将脸埋在一哲肩膀上,这是她第一次对一哲说出这样的情话。
有人说初恋充满甜蜜,有人说初恋有些青涩,初恋的味道到底是什么?这一刻一哲觉得,初恋是恋人发梢的香甜,是辗转反侧的思念,还有望断秋水的双眼。
“我也是,这回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哲内疚地说,“当时真怕回不来了!”
话没说完,被塔娜用手把嘴巴堵住,“不许你说这种话!”说完,搂着一哲的手臂更加用力,似乎这样就能将心上人永远留在身边。
“我怕!”过了良久,塔娜用发颤的声音说。其实,有时候塔娜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似乎什么都害怕,害怕族人发现她和一哲的爱情,她尤其不敢想象阿玛和额娘知道后的反应,还有一哲家人的态度,归根结底,她其实是害怕两个人有一天无法见面。
也不知主管爱情的天神到底是怎么了,让两个人真心相爱的同时,却又偏偏埋设若干种不确定。
“别怕,有我呢!”一哲轻抚塔娜如瀑的秀发,轻声安慰到,“我得到巴图鲁奖章了!”脑海里浮现起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兴奋。
“巴图鲁?”一哲没和塔娜说过自己的计划。
“那是勇士团士兵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可我要的不是荣誉!”一哲眼中萌动坚定!
“你知道吗,相柳有九个脑袋,那家伙的蛇身这么老粗!”沉默片刻后,一哲绘声绘色的给塔娜讲诛杀相柳的过程。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家人,没有族规!不需要看谁脸色,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
一哲有时常常想,这个世界除了阿玛和额娘外,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和塔娜在一起就行,只要两个人,不需要大富大贵,即便只有一间驿站那样的木刻楞房屋即可,虽然很小,但却已足够。
“你觉得你们大族长能同意你娶我?”得知一哲的计划后塔娜担心的问。
“肯定会的!”一哲胸有成竹,“我听人家说,大族长颁发巴图鲁奖章时,一般都会满足获奖者一个要求。”
“只要不离谱,大族长都会答应!”
“嗯!”塔娜点了点头,忧郁的眼神闪过一丝喜悦,仿佛沾着晨露的梨花初沐朝阳。
塔娜和乌拉女孩有着不一样的美,一是服饰方面,黑水族女子服饰偏重深色,如藏青、深蓝、黑色、暗绿,深色的衣服本来就给人一种庄重感,再配上塔娜忧伤的神情,常让一哲心生莫名的怜惜。
一哲刚认识塔娜的时候,塔娜天真烂漫,健康又活力,尤其她的笑脸纯净得没有一点儿杂质,给人一种强烈的喜感,无论谁见了,都会产生一种发自从心底的喜爱,但当时一哲因为被取笑而又羞又恼。
第二次相见,虽然只相隔一年多的时间,塔娜已然化身青春少女,正骑马驰骋在草原,一手提缰绳一手执鞭,一袭深绿色的衣裙,一条鹅黄的裙带,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娇美身姿,长发飘飘,飞扬着三千妩媚,美目流盼,盈盈笑脸简直是整个草原最娇媚的花朵。一哲记得当时自己都看呆了,直到那女子来到跟前,喊了他一声“丫蛋”!然后咯咯地笑。
那回一哲没有生气,反而特别开心,能被这样仙气十足的女子取笑,怕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
塔娜的阿玛常年驻守在黑水族的西山牧场,所以她从小在牧场长大。黑水部落距此遥远,塔娜声称永远不愿回那里,一哲问原因,她不愿详说,只说回去没有自由!
重逢后,两人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后来一哲额娘发现儿子的秘密,让一哲烦恼不已,直到最近一年,塔娜也开始变得忧虑起来。
最近几次见面,一开始两人总有道不尽的思念,说不完的情话,然而忧愁却总随后不请自来,几回都是高兴而来,最后却不欢而散!
“你是我的一劫吗?”塔娜常淡淡地说。
一哲并没理解这句话的全部含义,只劝塔娜别太悲观,“总会有办法的!”他说。
终于,这次诛杀相柳立功,让一哲似乎看到了希望,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一哲美滋滋地想。
“即便你们的大族长同意,黑水部落也不会同意的!”塔娜担忧地说。
这个问题一哲从来没想过,是啊,族长只能决定乌拉人的事,可黑水族呢?尤其是他听说过关于种种黑水族的不好传闻。况且,两个部落从前曾冲突不断,和平只是最近几年的事,但让黑水族长同意两人的婚事,怕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你嫁到乌拉部落不就成了吗!”
“那我阿玛和额娘呢?”塔娜反问,“我阿玛是绝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乌拉人的!”塔娜语调悲戚,阿玛和额娘原本是她的全部,但如今一哲似乎正渐渐取代了她们的位置,但让她完全抛弃她们,似乎又做不到。
“唉!一步一步来吧!”一哲无奈的叹了口气。下午的阳光透过森林的缝隙,投下几缕明亮的光柱,二人心头却逐渐笼罩一片阴云。
满腹心事地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额娘知道儿子的心事,但碍于青山老人在一旁便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儿子盛了一大碗饭。一哲却躺在床上懒得起来,只推脱说不饿。
第二天一早,一哲还没吃完饭,青山老人已换上一套以往节日才穿的正装,并催促一哲出门。
“去祠堂祭祖!”
镇子里共有几个姓氏,分别拥有本族的祠堂,每逢节日或族内的一些大事,本族人便要汇聚祠堂祭拜。
赫姓属于委赫家的子姓。据说,赫家的老祖宗,原为委赫家族的长工,本没有姓氏,老长工任劳任怨地干了一辈子,深得委赫家族信任,后来,委赫老爷便赐姓给长工,为了和委赫家族的正统子嗣区别开来,只取其中一个字,这就是赫姓的由来。
虽说没有实际的血缘关系,但自己的姓氏毕竟系人家所赐,所以赫家本族在祠堂举行拜祖仪式,从来都少不了委赫家贵族老爷们的身影。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拜祭,委赫族的老爷们,对赫氏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尊重,让整个赫氏族人都觉得受宠若惊!但一哲却觉得索然无味,每次都是如此,尤其是看到委赫宝福那家伙。
几天的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就到了巴图鲁颁奖仪式。
仪式在圣鸦城神庙举行,庙前的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个台子,各位族长和权贵们在台上落座。
为什么老爷们都喜欢坐在高处?是要找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是因此能彰显高人一等的身份?
台下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跑到神庙来看热闹。有些获奖勇士的族人更是倾巢出动,为自家子弟打气助威。
赫青山早早就来到神庙,根缓和明嘎陪在老人左右,在舒禄满的带领下,镇子里来了很多人。
“咱们得让他们见识见识乌鸦泡的威风!”临出发前舒禄满对大家说,“崖蛋子领奖时,都给我扯开了嗓子喊!谁嗓子喊哑了回来有奖励!”
所以,小镇的人们在满心欢喜的盼着一哲戴上巴图鲁奖章的那一刻。
首先颁发的是其他嘉奖,但无疑,巴图鲁才是今天的焦点。
历次巴图鲁奖章都是由大族长亲自颁发,本次被授予巴图鲁奖章的共有两名士兵,当一哲和另一个小伙子走上奖台时,人群发出了阵阵欢呼。
青山老人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多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看着眼前这一幕,老人直觉得自己死都值了。
只是根缓不明就里,“叔,你哭啥?前几天你不是不让我婶哭吗!”
“北疆以你们为傲!你们是所有北疆小伙子学习的榜样!你们为家人和族人赢得了荣誉,你们的故事将永久在北疆流传!愿天神之光永远眷顾你们的心灵!......”
伴随着台下的阵阵欢呼,巴尔达朗诵着溢美之词。
颂词宣读完毕,舒禄果起身离席,来到两人面前,两名身着盛装的乌拉女子,用木盘端着巴图鲁奖章走上台,那是用纯银精心打造的三足乌像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亮。
掌声和欢呼声在台下此起彼伏,舒禄果把奖章亲手为二人别在胸前。
一哲努力地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不是因为奖章,而是为了眼前这个机会。
“大人!”当舒禄果说完一番鼓励的话后,一哲声音颤抖地对大族长说。
看着一哲涨红的脸,舒禄果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便和蔼的示意一哲不要紧张。
“大人,我想请您允许我娶塔娜!”一哲鼓足勇气说。
奖台前排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在巴图鲁颁奖仪式上,请大族长保谋的传统由来已久!因为这是求婚者最辉煌的时刻,再由大族长出面,成功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塔娜?”舒禄果笑着重复了一遍,“塔娜姑娘今天来了吗?”他转身对台下大声问到。
台下一阵骚动,人们左顾右盼,四下找寻。
舒禄满正带头鼓掌叫好,几个族人想起奖励的事,也纷纷扯开嗓子喊个不停,赫青山只看见一哲窘态十足地同大族长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内容。
“臭蛋蛋要讨老婆咧!”根缓兴奋的告诉老人。
看台下没人回应,大族长回头问一哲:“塔娜姑娘姓什么?是哪个部落的?”
“布赫塔娜!”
大族长闻言脸色突变,怔怔地看着一哲问:“什么塔娜?”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黑水族的布赫塔娜。”一哲平静地说。
台下一片哗然。
“叛徒!”一声咒骂从奖台最前排的人群中传出!随后开始有人往台上扔东西砸一哲,一股愤怒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臭蛋蛋说要娶布赫塔娜!”这回根缓一个字都没说错。
青山老人听到这个名字后,仿佛遭电击一样,当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