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青山整整躺了半个月,身体才算逐渐恢复,这期间可把一哲额娘给吓坏了,忙里忙外的操劳家务,人也变得憔悴许多。
对于一哲的忤逆,老人几乎气炸了肺。“这个逆子,竟然要娶黑水的女人做老婆!”在震惊的同时,赫青山按耐不住心头怒火,要知道,老人的大儿子就是死在黑水人手里的,别说要仇人的孩子做自己的儿媳,就算是普通的交往,老人都绝不会答应。
得知一哲已被关进圣鸦堡地牢的消息后,青山老汉冷哼了一声,不但没有半点怜悯,反而觉得这样倒省了事,省得自己往外撵这个逆子了。
最可怜的是一哲的额娘,老太太夹在儿子和老伴儿中间左右为难。
她心里十分担心儿子,但看着躺在炕上的老头儿却又不敢提半个字,只好每天不停地偷偷抹眼泪。
虽说她早知道儿子的秘密,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哲竟敢在那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正大光明地将此事向大族长提出来!
哲子和我保证过不再和那个女人来往啊,老太太悲伤地想,她原以为过了这么久,儿子已经渐渐将塔娜淡忘了。
谁成想造成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一个身陷牢笼,另一个遭受重击卧床不起。
见青山老汉身体渐渐恢复了,一哲额娘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和老伴儿提这事。
“你就别生气了!说到底,哲子毕竟不是咱北疆的种!”
“你说啥?”赫青山一听就火了,“他从小就是吃北疆的米喝北疆的水长大的!现在你说他不是北疆人?”
一哲额娘一听赶紧改口解释道:“不是说他不是北疆人,我的意思是说咱哲子八成不知道黑水到底和咱乌拉族有什么冤仇!小孩子,不懂事,一时糊涂犯了点错,别人不饶他,可咱俩也得体谅他啊!”
听完老伴儿的话,青山老汉跳了起来,“不管他生在哪,”老汉以手指天,“就凭北疆养育了他十几年的份上,他就是地道的北疆人,就是死了也是北疆的鬼!”赫青山动了真怒,脸涨得彤红,额头的青筋直跳。
“不懂事?前几年在西边我们一直在和黑水人打仗,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咱家老大死在谁手里他也不知道吗?只要是他还有点良心,就不该作出这样的混账事!”
“再说了,这个畜生怎么就没为他阿玛和额娘考虑考虑啊,”老人用手捶着胸口,“养他这么大光想着自各了?今后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我还有啥脸去面对大伙!”说完青山老汉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一哲额娘被怼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为儿子开脱,见老伴儿暴怒不止,便使出女人拿手的本领,把脸一捂,哭了起来。
以往老太太一哭,赫青山会连忙哄她,可这次老头儿并不买账,先是一声不吭地坐在炕沿抽烟任由她哭,过一会听烦了便起身摔门而去。
傍晚,青山老汉消了气才回到家中,老伴儿不在,屋里显得冷冷清清,晚饭也没有准备,灶坑里一片漆黑,赫青山突然感觉大事不好,急忙转身就往外跑。
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找到房后,青山老汉一眼看到老伴儿已经将绳子在那颗苹果树上拴好,正颤巍巍地登着凳子往绳套里钻。
吓得赫青山亡魂大冒,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将老伴儿抱住,一番挣扎后两人同时摔倒在雪地。
一哲额娘没出意外,说起来还幸亏根缓。
自从一哲出事后,镇子里的人们态度急转直下,好多以前较要好的乡亲,见到赫青山全都假装没看见,要么就是远远的躲开,并且,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而有几个平时不怎么对付的人,这会儿反倒热情的和青山老汉打招呼,随后就是一顿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为此,赫青山一度不愿意出门上街。
“到底是来历不明的野种!”这时从前夸一哲是神箭手的人说的。
“吃里扒外的东西!”更多的乌拉人这么骂到。
世故人情大抵如此,人差不多都是趋利避害之徒,其实那些见死不救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多人喜欢的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只有根缓没变,毕竟一哲还是他从悬崖上救下来带回北疆的。
青山老汉卧床不起的日子,老根缓几乎天天都来帮着照顾青山老汉,劈柴担水的活他也全揽了下来,否则一哲额娘一个人还真扛不过来。
老两口吵完嘴架,青山老汉负气刚出去不久,根缓就来了,见一哲额娘哭得两眼红肿,根缓很不放心,劝了老太太好久才走。要不是根缓劝慰老太太耽误时间,等赫青山回来后,估计一哲额娘早就一命归西了。
见老伴儿动了真格的,赫青山的气儿一下子消了大半。
老两口相濡以沫几十年了,要是因为这件事把老伴儿逼死了,自己恐怕也活不成。
“去求求委二爷吧!”见老儿伴态度缓和了,一哲额娘用哀求的口气说,“孩子是我拉扯大的,就算哲子有错,我这当额娘的也有份,要怪就怪我吧,咱家老大会理解的!“
见青山老汉没吱声,老太太起身从箱子底翻出来一对玉镯子,那是当年和赫青山结婚时的嫁妆,也是整个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岁数大了,戴不着这东西了,现在正是用得上的时候!”老太太摩挲着这对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宝贝,满心伤感地说。
其实,老太太本打算将这对镯子留给未来的儿媳的,但眼下将儿子救出狱显然更重要。
“就和委二爷说,咱哲子不是北疆人,所以可以不依照北疆的规矩办!”老太太琢磨了好久才想到这事,这大概是唯一可能救出儿子的方法。
赫青山板着脸,既没接那副镯子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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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赫永贵是委赫家族响当当的人物。
即便在圣鸦堡里也数得上数,委二爷是舒禄果身边最重要的谋臣,据说,许多北疆的重大决策,都有二爷的参与。
委二爷个头不高,体态偏胖,今年刚刚五十出头,几络稀疏的山羊胡永远梳理得整整齐齐,富态的圆脸呈现和年龄不似称的白嫩,一双眼睛本来就生的小,偏偏二爷又天生爱笑,所以那双眼睛总是隐藏得很深,二爷上翘的嘴角边长着一颗黑痦子,一根长毛在痦子上茁壮生长,每次理发洗脸,委二爷都会嘱咐师傅小心,千万不要弄断了那根毛,据说长毛的痦子属于富贵痣,拔掉毛就等于破坏了脸上的风水。
不光是地位显赫,委二爷在圣鸦城名声还特别好,是人们公认的大善人,无数救济贫苦百姓的事迹,在圣鸦城街头巷尾流传。
有一年北疆闹灾荒,很多穷人连肚子都填不饱,委二爷便自掏腰包在城里开了家粥场,免费供饥民喝粥,每天三顿,一直持续到当年秋收。
期间,因为粥场的负责人贪污粮食,委二爷为此大发雷霆,毫不留情地将那人送进地牢,据说,那人还是他的一个远门亲戚。
“太不像话了!竟然连饥民的救命粮也敢克扣,就是我亲生儿子都不能饶恕!”有人亲耳听到委二爷这么说。
但实际委二爷没有子女,委二爷对外说是自己老婆的问题,但也有人背后偷偷猜测是委二爷自己的问题。
后来,委二爷亲自制定了救济粥的标准,熬出来的粥要以筷子插进去不倒才算合格,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就要追究粥场管事的责任。
这些事,一度在百姓中传为美谈。
委二爷的老婆去年刚刚因病而亡,但他却一直坚持着没在续弦,甚至接连拒绝了几个媒人的提亲。这下更让无数百姓纷纷称赞,夸委二爷不仅善良,而且有情有义,可不像那些贵族老爷,每天盼着大老婆死,自己好再娶小的。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委二爷身居高位,但为人特别随和,没有半点官架子,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张笑呵呵的面孔,即便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他同样态度和蔼,每次都让那些百姓诚惶诚恐的。
委二爷的府邸更是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那是一栋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宅子。(那时北疆不实行强拆,否则这种年头的宅子还真不好找)他打小就住在这座老宅里,荣升高位后,有人劝他再买一块土地,盖一所像样新房子,也好和他的身份相匹配,但每次都被委二爷拒绝了。
房子不过是个安身立命之所,宅子老是老了点,但能遮风挡雨就足够了,盖那么大的房子有啥用?房子再大,我们睡觉的地方也不过一张床而已!
委二爷就是在自家老宅子的客厅接见的赫青山,赫家说起来也算委赫家的本族,所以二爷对青山老人格外客气。
面对青山老人的请求,委二爷皱起了眉头,一哲的事他知道,当时自己就坐在台上。
“唉!”委二爷叹了口气,“到底是年龄小,不知道轻重!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乌拉子弟敢触犯这条规矩!”
青山老人听得心头一紧。虽然他仍然怒气未消,但毕竟和一哲父子相称了十几年,要做到完全无视也不太现实,尤其看着老伴儿的愁苦表情,老人最后才不得不向一哲额娘做了让步。
“还请老爷多想想办法吧!“子姓族人都这么称呼母姓的贵族男人,“再说了,这个逆子原本也不算是咱们乌拉人,这事镇长当年曾报告过舒禄果大老爷!麻烦老爷千万给通融通融!”
委二爷装着为难的样,偷眼瞄了一下赫青山放在桌子上的那对玉镯子,沉思半晌后说:“唉,怎么说咱也是一家人,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可你也知道,这事确实不太好办!“
见青山老汉满脸愁云,委二爷站起身,踱着方步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对镯子边打量边说:“我一会就去找大族长说一下,但我先说好了,事我会尽量办,不过老哥你也知道,咱也就是个当差的,没啥实权,万一这事最后真没办成,到时候别怪着就行了!”
赫青山一听委二爷答应帮忙,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打供连连称谢。
委二爷将那对镯子在手里看了看,然后递到赫青山面前说:“都是自家人,帮点忙是分内的事,这对镯子老哥还是拿回去吧,再说了,我留着也没用!”
赫青山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就是个客套话,连忙摆手到:“瞧老爷说哪里去了,我们这小户人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就这两个小玩意,也不知道老爷喜不喜欢,临来他额娘特别嘱咐,一定要老爷收下,再说了,老爷也得求别人帮忙,总少不了破费,老爷别嫌少,就收下吧!”
委二爷听后踌躇片刻将手收了回去,然后点了点头说:“嗯,我估么着大族长应该能给我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