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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四阙【神光虽破幻魇障,奈何人世奸佞狂】 中

朝天阙

第四阙【神光虽破幻魇障,奈何人世奸佞狂】

中卷?【奸佞】

佞,

奸佞的朝臣,手段权倾朝野,争名逐利。

忠义,

沉沦在权谋智计。

鬼魅纵横的梦魇逐渐远去,曦日的微茫洒向沉睡中的人们,将这些被深寒凝封的囚徒渐渐唤醒。

彻夜的鬼哭神嚎,此刻已经拉下帷幕,少年紧闭的双眸逐渐睁开,迎来初升的朝日。

天边微露的霞光映照下,一个欣长的身影正衣袂翻飞,雪发飘摇地伫立在少年身旁。

从艰难睁开的眼睑中,少年隐约看清身旁伫立之人的相貌,不由声若蚊吟地道:“多谢残兄救命之恩……”

话音放落,便见残飞坠蹲下身形,将天怀扶起,此时天怀才惊愕发现,这里竟是牢房中放风的那块空地,而这块空地上此刻正座无虚席,躺满了狱中的囚犯和狱卒。

“这是怎么回事?!”天怀讶然道。

残飞坠环视着周围这些被鬼灵魅惑心智,精神颓弱的苦主,向少年解释道:“昨夜是鬼族在临安城中作乱,因为牢狱中怨气最重,便将这牢狱中人祟到幻魇之障中摄取精力,以提升修为,现在他们刚刚从魔障中脱离,神志还未恢复。”

天怀奇道:“方才在幻魇之障中,残兄已说过那处乃是幻境,为何那梦中的交战,还有女鬼下的春药,全都有切实效用呢?”

飞坠笑道:“若是以肉身击打魂灵,自是难以起效,可是以魂灵击打魂灵,就和肉身击打肉身一样,我们依靠肉身存活的人界和依靠魂灵存活的鬼界,运行的规律是截然不同的,若要我在这里解释清鬼灵的运行规律,恐怕讲到明天也讲不完,我只能用精神催眠之类的事物来解释你在幻魇之障中的见闻……”

刚刚从噩梦中醒来,便听残飞坠一番高谈阔论,天怀只觉晕头转向,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照这样下去,真得解释到明天了!”

残飞坠笑道:“好吧,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在幻魇之障中,替我阻挡孽魉的【星残血堕】。”

天怀抚额道:“呸,早知道那招炸不死残兄,我才不想去挨上一下呢,炸的我肋骨都快断了……不过,为何现在却觉得没受过伤似的?”

飞坠叹了口气,正色道:“昨夜你中了【星残血堕】之后,又像白日里对付那活尸时一样,左眼发出了金色光芒,甚是威武,随便出了几招,就把那些鬼怪统统消灭……”

“左眼耀光……”天怀闻言,忽然神色一愁,好似又忆起昔年愁苦之事。

第二次观察到少年这深沉颜色,残飞坠心知这眼中闪耀金光的奇事对少年颇有影响,令少年每当提起便耿介郁怀,当即决定转移话题。

“不过看眼下这个状况,这些昏迷的犯人只能靠我们两个搬回囚室了。”飞坠叹道。

“啊!这么多人!”天怀痛呼道,“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分别关在哪个牢房,怎么搬?”

却见飞坠轻松笑笑:“这倒不必担心,我在幻魇之障请了个帮手。”

天怀好奇地道:“是谁?”

话音方落,只见飞坠从袖中取出那只封魂葫芦,又将一张玄色符咒贴上那紫金葫芦,随后打开盖子,顿时一股紫烟雾瘴从中溢出。

天怀定神观察着这股紫雾,猜测着其中将会出现何等怪物。

却见那紫烟逐渐散去,显现出的身形并非狰狞可怖,而是千娇百媚,婀娜婆娑。

然而这美幻的身形却比狰狞怪兽更加让天怀惊恐。

“女鬼!”天怀惊得困意全无,从地上一跃而起,倒退三步。

紫烟中显现的确乎是女鬼沁魅,只是相比夜间的冲霄阴邪,此刻朝阳下的女鬼却如大家闺秀般委婉可人。

“相公,是不是想奴家,所以召唤女家出来叙旧呵?”沁魅娇笑道。

天怀咽了口唾沫,怔怔道:“残兄,你说的帮手……就是她啊?”

残飞坠淡淡一笑:“她是你击败的,所以我就用【沦魄葫芦】把她封印起来,给你做鬼仆了。”

天怀挠了挠头,莫名其妙:“我击败的么,怎么我记不得?”

“主公在上,受奴家一拜,”沁魅微微屈膝,略作一揖,转眼又慧黠笑道,“不过涉及到与鬼族为敌的事,奴家是不会妥协的。”

天怀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残飞坠道:“鬼仆沁魅,用摄魂术将这些昏迷囚徒送回各自囚房。”

“哼,”沁魅娇嗔道,“不是长相英俊就可以命令我。”

飞坠莞尔一笑,向天怀道:“厉兄弟,叫她听话。”

天怀略略领悟,向沁魅道:“女鬼姐姐,有劳了。”

沁魅闻言,素手一摆,一道道黑气自她指尖射向遍地囚徒,片刻后,就见这些处于昏迷状态的囚徒一个个站起身来,行尸走肉般往大牢中走去。

“主公在上,奴家已完成任务,这便告辞了。”沁魅淡淡一笑,便化为一缕紫烟,回到那沦魄葫芦中去。

天怀惊讶道:“为何这凶恶女鬼,竟会听我的话?”

飞坠将沦魄葫芦盖上盖子,再揭去那张符咒,解释道:“若是击败一名鬼灵,并使用封印灵魂之物将其俘获,就可与之签订盟契,收为鬼仆,此为【役鬼奴神】之术。”

“那么那葫芦与灵符便是施展役鬼奴神之术的工具吧。”天怀好奇问道。

飞坠道:“这【沦魄葫芦】是我通玄宫中常用的封魂之物,这张【夜冕符】是能够保护阴魂在白天不受阳气侵害的符咒,所以沁魅才能白天出来。”

天怀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我练成了【役鬼奴神】之术了?”

残飞坠淡淡笑道:“只要能打得过鬼灵,有役鬼道具,不论凡人还是仙人,都可以学会。”

“哈哈哈,这样啊……”天怀笑道,心中却暗自泄气:原来没什么了不起的,白高兴了。

“不过,”天怀转念一想,道,“我们俘获的这个女鬼,自称是鬼母门下的堂主,我们带着她,会不会被鬼族寻仇啊?”

“所以我们更要留着她,在鬼族寻仇的时候,还好有个人质。”飞坠淡定笑道。

天怀闻言,略略点头,心中却对那鬼灵少女道:女鬼姐姐,我们的性命就靠你了啊!

漫天浊云渐渐散去,掩藏在乌云之后的朝阳散发出辉煌明耀的光华,为阴雨过后的苍茫大地覆盖上一层璀璨金沙。

在百鬼夜行中彻夜争斗,与各种凶煞鬼怪搏杀,任是厉天怀年少气盛,也经不住精疲力竭,回到牢房中,便是倒头昏睡。

逃脱鬼境的少年,只觉得这阴暗潮湿的牢房是那么的亲切,以致于不知不觉中睡了两天一夜也未曾发觉。

朝阳的照耀尚未给予少年温暖,阴云密布的苍穹很快又陷入一片昏暗,不期而遇的夜色,将感受到寒冷的天怀从梦中惊醒。

脱离鬼界不久,天怀的体力已恢复许多,刚一醒来,就看到卧榻旁盘膝而坐的残飞坠。

“残兄,早啊……”天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道。

“嗯,现在是傍晚……”飞坠淡淡地道。

“啊,我睡了多久?”天怀惊讶道。

“两天一夜。”飞坠说道。

“唉,”天怀闻言,不由叹息道,“在鬼界走了一遭,就跟生了场大病似的,恐怕这世上没什么事比这更糟了。”

“此言差矣,”残飞坠忽然黠然一笑,说道,“再过不久,厉兄弟便有大凶将至……”

大凶将至……

在残飞坠的铁口直断实现多次后,天怀对他的吉凶预测早已是深信不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天怀怔怔道,“被鬼族追杀也算不上大凶,那这一次的大凶该严峻到何种程度?”

凶灾横祸不期而遇,孤立无援的少年,究竟是在牢狱中坐以待毙,还是设法逃避?

虽然令人很紧张郁闷,我们的主角仍是义无反顾地倒头就睡,即将到来的灾难也尚未发生。

“厉少侠,打搅了!”

“厉少侠,快快请起!”

天怀的睡梦忽然被这两句毕恭毕敬的话语惊醒,朦胧中睁眼一看,面前却是当初将自己带去幻魇之障的那个狱卒。

只是与当初的嚣张气焰不同的是,这个狱卒此时对天怀似乎颇有敬畏,即便是叫醒天怀,也不敢大声说话。

天怀正感到莫名其妙,却听那狱卒战战兢兢地道:“厉少侠恕罪,却不是小人成心打搅,却是有位大人出钱保释少侠,还请少侠轻易尊驾,随小人去见那位大人!”

天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道:“狱卒大哥,你该不是又被鬼上身了吧?”

狱卒闻言大惊,连忙惊慌地道:“小人不敢欺瞒少侠,虽然小人这些日子患了疾病,却绝不是信口胡诹,若是少侠不肯随小人去,小人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见这狱卒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天怀也不敢怠慢,看了看旁边仍然打坐休息的残飞坠,便随这狱卒一起离了牢房,向狱卒指示之处而去。

灯火辉煌的长街,漫长得看不到尽头,街道左右的夜市欣欣向荣,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一架华丽的马车正平稳和缓地驰行,如入梦境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坐在其中,闲暇而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如流星般向两旁移动的街灯璀璨华丽,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马车中的少年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

刚出了牢房大门,就见一架华丽马车早已等候在门边,在马车旁的等候的侍者彬彬有礼,将少年劝上马车。

莫名其妙上了接驾马车的少年,无时无刻不担心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难道是师父花钱保释我么?”

“不对,师父现在正在边疆率军作战,怎么可能有时间来管我这破事……”

“要不然,就是师父在临安相识的朋友,可是我入狱又不是什么惊天奇闻,怎么会传的这么快呢?”

“难道是那位周三畏周大人网开一面,要提早放我出狱了?”

“那也太不现实了,如果要放我走,又何必再雇个马车找我去商量事情呢……”

“难道是人家大官爱面子,就算是释放犯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办得如此隆重?

接连不断的胡思乱想中,少年忽然听到腹内响起一阵“咕噜”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昏睡的这两天一夜,正是水米未进。

也就是此时,夜市上的点心摊子忽然成了天怀最为关注的景物,满大街的烧饼、肉包、馄饨、拉面,顿时终结了天怀的胡思乱想,令他开始幻想起一场饕餮盛宴来。

“如果这是场梦,那我就直接冲上去大吃一顿!”

天怀疯狂的想着。

“驭!”

随着车夫的一声长喝,车前的两匹骏马停下了奔驰的脚步,马车中的少年才从食物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待少年下了马车,这才发下马车停在的地方,正是当初自己被抓的漪烟阁。

少年心道:“还有这么巧的事。”便要向漪烟阁走去。

“少侠,不是这家,是对面这家。”

却听陪同的侍者忽然出声提醒,少年转身看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被马车阻碍的视线里,一栋金璧辉煌,灯火通明的塔楼巍然屹立在漪烟阁对面,令这原本规模不小的酒楼顿时黯如蓬筚。

只见这座塔楼的牌匾上写着“金樽拂月夜倾城”。

“京城最大的酒楼‘夜倾城’么,竟然会有人请我到这样豪华之所……”天怀惊异之余,也免不了暗自兴奋。

“有好吃的了!”

话说这酒楼能以“城”命名,自然是因为其规模宏大,方圆百里内的亭台楼阁、商肆店铺、妓院赌坊、钱庄当铺乃至几条街道和西湖的一块岸滩,都是这“金樽拂月夜倾城”的地盘,万荣跑马场就是其中的经营项目之一。

辉煌到连当朝圣上都不时来这夜倾城挥霍,足见其经营规模之庞大。

虽然这酒楼的声势浩大,但是却没能吓到这不拘泥于财产和身份地位的少年,天怀此刻关注的,只是那保释者请客吃的饭菜而已。

在侍者的带领下,天怀在高阁广厦间迂回穿梭,逡巡徘徊,不停地穿堂过室,起初少年还好奇地东张西望,欣赏周围的风景,但久而久之,这份闲暇之心便被腹中饥饿打消,留下的只是对楼房数量太多的抱怨了。

一段翻山越岭般的前行后,夜倾城的主楼终于出现在少年面前,令少年对食物的期望再次燃起,此刻饥肠辘辘的少年已经无暇思考那些复杂的事物了。

登上这座不亚于黄鹤楼的酒楼高阁,便到了设下宴席的一处包厢,刚一入包厢,天怀立刻被眼前的事物吸引住了眼球。

只见一群浓妆艳抹,衣装暴露的妙龄女子从左右两侧簇拥而来,娇娆风骚地迎接这年轻俊秀的贵客。

不过这并不是真正令天怀动容的景物。

只见包厢中间的圆桌上,正是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诱人的香气顿时令天怀垂涎三尺,恨不得冲上前去大块朵颐。

少年正失神时,却见一位侍女手端玉盘,盘上摆放着白玉杯盏,美酒佳酿,莲步轻移,向自己走来。

少年闻到醇厚甘香的酒气,不由自主地想要斟上一杯,便去取那酒壶,却见侍女连忙屈膝行礼,恭敬地道:“岂敢不劳烦公子,让奴婢替公子斟酒。”

少年正要推脱,却见侍女已将斟上美酒的金樽奉上,仪态恭敬有礼,便不再拘礼,接过酒樽一饮而净,洒脱地把酒杯放回玉盘,笑道:“谢谢姐姐的好酒。”

年轻娇俏的侍女听少年称自己姐姐,不由微微一笑,便行礼离去了。

饮罢美酒,酒意上头,少年顿时豪情满溢,不再拘泥礼节,立刻入席落座,对满桌诱人珍馐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只见满桌美味佳肴,琳琅满目,金黄焦脆的香酥烤鸭,鲜嫩肥美的糖醋鲤鱼,油而不腻的红烧蹄髈,滑嫩多汁的珍馐鲍鱼,以及甘香醇厚的美酒佳酿,如一幅壮丽的画作铺展在饥饿少年的面前,正饥肠辘辘,又岂可放过眼前美味?天怀顿时一扑而上,狼吞虎咽,鲸吞蚕食,展开了饕餮盛宴。

一时间包厢里酱汁横飞,碗筷哐啷,少年不顾礼节地开胃大吃,反正这个包厢里的侍从也都已经在不知何时退了出去,也不会有人看到天怀现在满嘴塞食的滑稽模样。

就在天怀纵情狂吃的时候,包厢的门悄悄打开,一个看似不惑之年的长者步履轻盈地从天怀背后走到桌边,一身朴素但颇有风度的儒生装束虽然被天怀弄起的酱汁溅上,但仍然没有损伤这位长者的睿智形象。

埋头猛吃的天怀忽然觉得背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便回头看去,只见一位面貌和蔼的长者正慈祥微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感到一阵羞愧,赶紧拭去嘴角的酱渍,长身而立,向长者抱拳行礼。

“晚辈厉天怀,不知有前辈在此,多有失礼,还请前辈见谅。”天怀一改方才天真憨态,举手投足彬彬有礼。

长者上下打量了天怀一番,满目的赞赏,和蔼地说道:“嗯,天真乐道,活泼踊跃,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不像老夫和令师,都没有年轻时那股精神劲了。”

天怀闻言,不由半信半疑,问道:“前辈莫不是家师旧友?”

“呵呵呵,”长者笑道,“不错,老夫与令师已经打了很久的交道了。”

天怀继续问道:“那么前辈可知家师名号?”

长者微笑道:“哦,天怀小兄弟还有疑虑么?”

天怀笑道:“师父说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世上也不会有白吃的晚餐,不能轻易相信生疏之人。”

“哈哈哈,年轻人是该有份警惕之心,”长者笑道,“令师名号‘鹏举居士’,没错吧。”

天怀惑道:“晚辈从未见过前辈,前辈又是如何认出晚辈?”

长者淡淡地道:“你随身带的那杆枪,和你师父的枪形状相同,正是令师专门打造的神兵,老夫没有说错吧。”

天怀闻言,不由放松了警惕,笑道:“看来前辈真是家师好友,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姓名不过代号而已,你称我‘诲之先生’便可。”长者微笑道。

“诲之前辈救了晚辈性命,晚辈还未谢过前辈……”天怀彬彬有礼地说。

诲之先生和蔼说道:“感谢之言以后再说,先告诉老夫,你这次出来闯荡江湖,是否有何缘故?”

天怀道:“不错,晚辈是受了师父所托,要将一封密函送至云南华外国国主李述逋的手中。”

诲之先生面露忧虑之色:“你被官府捉拿,身上的密函可曾被官府搜去?”

天怀原本因为从牢狱脱逃而欣喜地面容渐渐变得忧虑起来:“我把密函藏在坐骑的马鞍下面,被抓的时候那马儿自己先跑了,恐怕密函已然弄丢了。”

诲之先生叹息道:“可惜可惜,竟被一匹畜生把大事搞砸了,这究竟是怎样一匹马。”

天怀闻言,面露喜色:“难道诲之前辈要通缉这马?”

“额,若非那马儿有何显著特征,容易辨认?”诲之先生笑道。

天怀忽然来了精神,笑道:“诲之先生可否借与晚辈笔墨,晚辈可以把那畜生的外貌绘制出来,然后通缉它,把密函弄回来。”

诲之先生苦笑道:“这……未免异想天开,不过也可以一试,就当老夫陪你闹着玩罢了。”

只听诲之先生拍了拍手,一位身材魁梧,面色刚毅的军官蓦地闪进包厢,一脸忠义严肃之像。

“大人有何吩咐?”粗声粗气的嗓音响起。

“取文房四宝。”诲之先生任然微笑地看向天怀,但是吩咐军官时的语气却显露出一丝威严。

话音方落,这显然身具武功的军官就从门扉里一来一去,白驹过隙之间已经取来笔墨,瞬间移动般的速度令天怀目瞪口呆,显然这诲之先生的地位不凡,令这军官模样的侍从不敢有一丝怠慢。

“天怀小兄弟,请你画下这匹马的形貌。”诲之先生将手一摊,示意天怀使用笔墨。

天怀郑重其事地接过狼毫,铺开宣纸,沾上墨汁,方要下笔,忽然眉头一皱,正色道:“这是匹红马,我需得取些朱砂……”

话音方落,只听诲之先生咳嗽一声,那位军官顿时会意,转眼脱下一只靴子,变戏法一样从靴底挖出一个长方形砚台,接着长剑在手,一剑划开左手掌心,一缕鲜血很快注满砚台。

天怀满眼敬佩地看着那位军官从战袍上扯下一块布条包扎伤口,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军官瞧见天怀的眼神,咳嗽一声,粗声说道:“靴子不合脚,拿砚台来垫脚的。”

天怀不禁莞尔,略略一笑,但是刚要下笔,却发现手中的笔已经沾上黑墨,还需再取一支笔,便说道:“军官大哥,请再来一支笔。”

只见军官忽然从盘起的发髻上拔下发簪,递到天怀面前,天怀定睛一看,原来那发簪竟然是一支毛笔。

天怀怔怔接过那支毛笔,准备再次下笔,却发现刚才沾了墨水的毛笔正不断地滴墨,将先前那张宣纸浸湿泡烂,只得再次向军官大哥投去求助的目光。

军官面不改色地从战袍上扯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布,递给天怀,似乎对自己的这些付出完全没有怨言。

万事俱备,天怀这才开始放心作画,先是精心描绘出灼风身形的轮廓,然后沾上殷红鲜血进行着色,转眼一张画作便宣告完成。

诲之先生略一浏览那张“奔马图”,只见画中这匹红马身形瘦削,看似无精打采,但是毛色纯红,似是汗血,唯独右侧后腿上有一条显著伤疤,令这匹瘦马显出一丝苍凉。

虽然这幅画作有许多瑕疵,诲之先生仍是赞赏地笑道:“不愧是鹏举居士的弟子,连丹青也略有涉猎。”

虽然听闻赞赏之言,天怀脸上却满是羞惭之色:“这幅画作实在拙劣,不堪入目,就算贴得满城都是也没人认得出这少了两条腿和一只耳朵的马……”

诲之先生闻言,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幅画,那马儿因为画的是侧面,所以少画了两条腿和一只耳朵。

诲之先生正要劝说天怀,却见天怀已经把那幅拙劣画作一把撕成碎片,满脸晦气地道:“如此劣作若是以前辈的名义张贴出去,实在败坏了前辈的名声,晚辈必须重新来过。”

诲之先生见天怀这幅正经模样,不由赞赏地一笑,不厌其烦地咳嗽一声,示意军官做事。

军官得令,转眼又是长剑在手,在右手上划下一道血痕,流出的鲜血再次注满已经干涸的砚台,随后从战袍上再次扯下一块白布,面不改色地递给天怀。

天怀接过白布,满怀信心地想道:“决不能辜负这位军官大哥无私的付出,这次必须成功!”

半个时辰渐渐过去,天怀的不是涂花了画作就是弄断了毛笔,十几块白布已然化作一地碎布,而诲之先生似乎也不嫌麻烦,军官也只得不停地提供“画布”和“墨汁”。

终于,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画作诞生了,天怀仔细端详了半天,却是满脸的失望,抓起画布作势要撕。

却听诲之先生咳嗽一声,无奈地道:“天怀小兄弟,吹毛求疵也得有个限度,你每次的画作既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就不要太强求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顾长康之才。”

天怀闻言稍安,放下画作,羞愧地道:“晚辈画技实在拙劣,让前辈见笑了。”

诲之先生笑道:“画技虽差,但这份吹毛求疵的精神,和令师相比,却是青出于蓝。”

天怀羞惭说道:“这都是这位军官大哥的功劳,还请前辈赏他。”

诲之先生向身旁一瞥,只见那位军官衣衫褴褛,浑身血痕,仍然一丝不苟地站立在旁听侯吩咐,便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军官,淡淡道:“你可以去跟伯阳公子领赏了。”

“遵命!”军官接过令牌,面不改色地转身走出包厢,全然不顾浑身血痕。

天怀看得仔细,那块令牌上雕镂着一个“秦”字,不由问道:“诲之前辈可是姓秦?”

诲之先生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又复归平静,不作任何回答,只是拍了拍手,又有一位魁梧雄伟的军官走进包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人摔倒。

天怀震惊地端详着这位军官,不由赞叹道:“诲之前辈在朝廷中想必是位高权重,手底下的军官个个雄姿焕发,晚辈佩服!”

诲之先生不作回答,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忽然向那军官道:“传令下去,调派人手搜捕此马,势必搜到此马身上通敌叛国的证据!”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天怀不由惊呼:“什么?前辈你说通敌叛国是什么意思!”

诲之先生淡淡说道:“华外国主李述逋曾投靠完颜兀术,虽说后来被策反,但说到底还是番邦异族,皇上对那些番邦从不轻信,只要老夫给大宋和化外两国制造冲突,再将那封密信呈交给圣上,你师父就脱不了关系,燕京的战事自然也会有缓兵的余地了。”

天怀大惊,喝到:“前辈究竟何人,与家师到底有何仇恨,要陷他于不忠不义!”

诲之先生微微一笑,道:“老夫与你师父本是很好的朋友,不过他不识时务,难以相处,老夫只得放弃这位朋友。”

“少废话,报上名来!”天怀不屑地道。

诲之先生咳嗽一声淡淡道:“老夫姓秦名桧字会之,不过欲会之必先有人诲之,所以天怀小兄弟只需称老夫为诲之先生便可。”

“秦……桧……?”天怀只觉得这姓名颇有耳闻,却记不起从何听说。

包厢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看来数日前的阴雨天气尚未结束。

但是这个狭小的包厢中,很快便要下起一阵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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