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晚上，我和田佳新去了南河边乘凉。我们村旁有两条河，村东是历史上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夏天一到，河水漫过河畔，漫上河滩，漫过刚长出的庄稼幼苗，阳光一照，白茫茫汪洋一片，视觉上让人生发出一种浩大汹涌的气势，大概也因此，村里的女孩子们游泳，洗衣，乘凉，都会去村南的那条小河，南堤上生长着古老的垂柳，一棵挨着一颗，茂密的地方即使正午的烈日，也不会穿透罅隙直射树下的小草，正应了古人的那句：“横柯上蔽，在昼犹昏。”这条南河确切的来讲应该是运河的一个小支流，它大部分水源穿插运河经过一座小水闸，比邻大清河，一路向西，逶迤而去；河水清且涟涟，仿佛一个妩媚的女子带着甜美的佳笑，轻吟着古老的歌谣，怡然的走过沿岸的风景，安静而从容，这里是女孩子们的人间天堂。朴实憨厚的村民，从父辈起就自觉地约定俗成，男人绝不轻易涉足禁地。所以，村旁的这两条小河又被戏称为“乾坤河”，有这么充足的条件，不会游泳，会被大家笑掉大牙，而那时，很不幸，我就是大家公认的一只“旱鸭子”，不是因为胆小怕水，相反我极其喜欢这条小河，连冬天白雪覆盖了整个村庄，分不清远近高低旷野土丘的时候，我都会跑到这里流连忘返，何况有水的夏日，更是造访的常客，可我仍是一个游泳白痴，在水里扑腾几下狗刨之后，便手忙脚乱得不得要领，我成了同龄女伴们的笑柄。
当我把这一切说给田佳新时，她静静地听着，静默片刻，便听到她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月光下她朦胧的身影一颤一颤，右手的食指不住的上下指点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嘶哑，语言被笑声遮掩断裂，毫不连贯：“我。。我真的看到你。。。狗刨。。。还。。还像个。。。抓稻草的。。。溺水者。。。笑死人。。了。。”然后她捂着自己的脸一个劲的又咳又笑，我气得抓着她的手腕，使劲得摇，“你缺德吧你，和那些笑话我的缺德人一样的讨厌，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就从你这来的，懂了吧你？”我掐了掐她的手背，气急败坏地说。
她左右躲闪着又笑了一会儿，用手掌抹了抹溢出眼角的泪，然后长吁了一口气，搂着我的肩膀说：“要不要我教你？我蛙泳、仰泳、侧泳，都很强的，就连。。。狗刨。。也会的。。哈哈哈”
“吹吧你就，反正吹牛不上税的！”我撇了撇嘴，不屑的说。
“不信我？”她假装板着脸。
“不信！就你？哼哼。。。还是不信。。”我使劲摇摇头，傲慢的仰起脸看着如水的月亮说。
她盯着我看，眼神里是挑衅？失望？信赖？。。还有期望？－－－－－又是我经常看见的那种看我时复杂的眼神。
她看着我，慢慢的站起，开始脱上衣，我知道她又认真了，我看了看静静流淌的河水，望了望远处的村庄，此刻已然寂静，劳累的人们休息了。我开始后悔刚才不该故意激她，田佳新已经脱去外衣，只穿短衫，开始脱长裤了，我有点急了，抓住她的胳膊，害怕得求她：“信了，信了，你什么泳都会行了吧，。。。你这时候栽河里，淹死，我也来不及喊人救你啊！”
“你还是不信！”她继续脱。
“我信我信！”我急急地回答。
她双手扶住我的肩，语气极其真诚的说：“小青，我要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骗你。”
“哎呀，我知道了，快穿衣服吧。
“你看看我游泳，怎么样？”她仍然固执的坚持。我想了想，认识田佳新这么久，她真的不是一个做事冲动，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她还真的一件事一句话也没欺骗过我，况且她真的做什么都比我做的好，游泳当然也不会例外吧？这么一想，我那天生的好奇心和玩闹性格突然激发开来，冲着田佳新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等着瞧吧，看点衣服。”她拍拍我的手，把上衣长裤递给我，只穿了件汗衫短裤，向河里走去，她俯下身，双手交互着向自己身上撩着水，适应了一下水温，冲岸上的我挥挥手，说：“水还是热的啊！”然后我看到她，双手在水上一划，身子向前一冲，整个人就潜入水里不见了，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入水的地方，既惊奇又担心，过了一会儿还没见她人影，我的身上开始冒汗，腿也开始发软，心跳开始没了节奏，我朝着水里大声地喊叫：“田佳新！田佳新！”声音恐惧而沙哑。
“这那，小青！”
我的天，原来她到了对岸！看到站在对岸的她，一瞬间，我的心里一阵的狂喜，失而复得，纯粹失而复得的感觉！
“欸，愣啥神呢？想不想下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游回来了，除了惊讶我说不出一句话，女伴之中我还真的没有见过泳技如此出色的人，田佳新再次让我刮目相看。
“下来！”
“好！”
真是羞于说口，在水里，田佳新教我蛙泳，她双手托着我的腰，一会告诉我手脚协调，一会儿叮嘱我抬头，两手同时外划，折腾了半天，感觉差不多了，可只要她的手一离开我，我就不可阻挡的下沉，呛水，有时连带的她也跟着喝水。田佳新并不死心，她喝水之后，更加坚定了教我学会的决心，不断的重复动作，不断地讲解要领，还不断的示范分解每一个动作，然而，最后都以我的实践呛水宣告老师一切努力惨不忍睹的败北，当我们终于精疲力竭的爬上岸，躺在那片石板上的时候，田佳新说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第三句话：“你手脚协调力很差，以后离水远点吧。”不幸，谶语成真，直至现在，我仍不会游泳，恐怕我连几下狗刨都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