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荏苒,转瞬六载已逝,昔日被一把火焚毁的落寒山庄,如今再次出现的眼前。放眼山庄里面,匆匆忙碌的人们脸上皆带着不经意的笑颜。
今日是凌睿寒的生辰,依照规矩,不到大寿是无法宴请宾客,可自当年一众故人别后,便再也无缘相见,趁着今日凌睿寒的生辰,清婉特意给许久故人发了帖子,请他们到此一叙。
接到帖子的故人,自是心中欢喜,也早早的在生辰的当日赶到了落寒山庄,今日到的最迟的欧阳泽和水若青夫妇,听水若青说,他们自梅阴接到帖子之后,便加紧赶了过来,哪曾想竟还是来的比旁人晚。
凌睿寒自是不管这些,硬是借此敲走了欧阳泽才费心得的一本古籍。那本古籍是三百年前,一位大家所著,其中记载了许多不传秘术及奇闻。听闻当时这本书撰写一半,便被窃贼盗走。那位大家本想再重著,怎奈彼时已身染重病,思索再三,只得续写了后半部分。弥留之际,那位大家还曾交代弟子,定要寻回那遗失的前半本。
多年后,一位商贾花下重金将这两份半本寻回,拼在一起,这才使得这本古籍得以完整流传。前些日子,他在临渊邱家看诊,无意间见到这本古籍,自此之后便惦记了许久。若非他心甘情愿的在邱府看诊一年,只怕那顾先生定是不愿的。他这辛苦的得来的东西,才到手不过一月便被凌睿寒借口拿走,他却是怎么也不甘心的,可又没发什么法子,便也只能咬着牙给了凌睿寒。
用过午膳,趁着酒宴未曾开始,欧阳泽便想着拉着凌睿寒对弈,若是赢了,也正好也能趁机将自己的那本古籍赎回来,落寒山庄珍宝众多,凌睿寒自是不会将这本古籍放在眼中,他要去只不过是用来给千幕研习着玩而已,倒是可怜了他的一番苦心。
……
衔起盒中的白子,欧阳泽仔细凝视起这纵横交错的棋盘,对面的凌睿寒似也不在意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犹豫了许久,欧阳泽终于将棋子落在西南边处的一角。
看了眼欧阳泽落子的方向,凌睿寒漫不经心的从棋盒中衔起一枚棋子,冥思了起来。
见他如此认真的思考,欧阳泽无意的扫了眼这庭院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
“还是没有冥的消息吗?”
凌睿寒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棋子置于棋盘之后,方才答道“自从当年在噬魂崖最后一次见他之后,他整个人便彻底消失了一般,他在玄影阁多年,玄影阁的搜索手段他也最是清楚,要想躲过,自是不难的。”
“当年的事情,我也曾听若青提起过,白姑娘终究也是因他而亡,他不愿再见清婉和若青自是情有可原,你与清婉又是夫妻,他自是也不愿被你寻到。”
“我知道,所以也没有再找。”
欧阳泽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棋子随手置于自己布好的棋路上。见他不动声色的布起了局,凌睿寒眼眸微眯,不由得重新凝视起了整盘棋局。
正待凌睿寒冥思之际,一阵悦耳的欢笑声传入欧阳泽的耳中,这声音不必看,欧阳泽也知道定是凌千幕,说起凌千幕这个臭小子,当真是继承了凌睿寒的一肚子鬼主意。前些日子才将剑卓新铸的软剑哄走,如今又打上了他这本古籍的主意。一想起这个,欧阳泽心中又是一阵痛楚,可旋即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瞧着沉思的凌睿寒道“后悔吗?”
凌睿寒正欲置棋,欧阳泽忽然这么一问,他不由一怔,道“后悔什么?”
“当年你若是沉得住气,没有兵围帝都,以你的智谋,再暗中谋划多年,必能从轩帝手中将云夏朝夺下。”
凌睿寒听此,淡淡一笑,将棋子置于盘中答道“即使当年我没有选择清婉,以我的身体不知可否还能等到夺取天下,倘若是你,你是争还是不争?”
欧阳泽不答,又道“听霍宇说,你当日兵围帝都后,借此硬是让轩帝答应了你三个条件。”
凌睿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垂着头,研习棋局。
见状,欧阳泽又道“你如此在轩帝面前暴漏身份,便一点不担心,他会杀你灭口吗?”
“我已时日无多,即使他不动手,我也是活不久的。”
“可这几个条件只有你们知道,若你万一有事,轩帝趁机悔约,对清婉和落寒山庄下手,该当如何?”
凌睿寒面色一沉,心中似是也想到了些什么,道“我和轩帝的这局棋虽然已经结束,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其实还给他留了一步暗棋。”
听到暗棋两字,欧阳泽旋即想起了潜藏于宫中多年的韩英,道“可是韩英?”
凌睿寒摇了摇头,道“韩英只是杨家留给我的眼线,算不得暗棋。”
听他这么一说,欧阳泽心中顿时充满了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凌睿寒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你一向棋艺高超,今日不妨猜猜?”
“你心思如此怪异,谁能猜出来?”看欧阳泽如此打趣,两人不禁相顾笑了起来,可是凌睿寒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欧阳泽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瞧着凌睿寒稍显惨白的面色,欧阳泽担忧的道“方才听清婉说,你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那些药对你已经发挥不出药效了,照此下去,只怕你的时日……”
“不多了吗?”凌睿寒苦笑一声,又低头研习棋盘起来。
“你当真打算要一直瞒着她吗?”
凌睿寒敛去面色的无奈,闭上眼眸,缓缓言道“我已经让霍宇收拾妥当,过些日子,我会告诉她要出一趟远门,这些年落寒山庄她也插手不少事务,早已熟知一切,我若走后,她定会打理的很好。”
“可是她终究是会怀疑的,倘若她让月蓉寻人找你呢?”
“月蓉那边我也交代过了。”说着,他从袖笼中取出一叠信函递给欧阳泽。欧阳泽疑惑的瞧着这些信函道“你这是?”
“这是我写的信函,我若死后,你每年便将此信寄一封给她,若是三年五载之后,你将信中所写临摹一封再寄给她,她心思细腻,我担心信纸泛黄,会被她察觉。”
恍惚中,欧阳泽心中竟有些酸涩,他伸出手想要不动声色的接下那些信函,可是偏偏颤抖的指尖却怎么也握不住信函。
见他如此,凌睿寒苦笑了一声,道“这场梦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
一瞬间,欧阳泽含在口中的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从凌睿寒的手中接下那些信函。正要再说些什么,尹舒扬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道“你们这局棋下了有一个多时辰,今日可还能分出胜负?”
欧阳泽转头看去,瞧见萧剑卓,尹舒扬正并肩走来,身后还跟着有说有笑的凌月蓉及唐雨薇。见此,欧阳泽赶忙敛去面上的哀伤,笑着答道“自然是要分个胜负的,我那本费心得来的古籍,可还在他那儿子凌千幕手中呢?”
凌睿寒见此,也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来了,不妨也来赌一局如何?”
听见提议,萧剑卓自是也来了兴趣,一副兴致高涨的问道“如何赌?”
“你们两个也选一物,就赌我们谁输谁赢,如何?”
此一言,尹舒扬倒还好,倒是萧剑卓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这小门小户怎比的了落寒山庄和尹家堡财大气粗,前些日子才输一柄剑,若是再输只怕,他这沁心小筑便没有东西了。这般想起,萧剑卓赶忙低头凝视起了棋盘,哪料,这越看他心中便越没谱,他自问棋艺不低,可比起眼前这两人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如今细看这棋盘,他竟有些吃不透谁输谁赢,无奈之下,萧剑卓只得看向两人的面色,可两个人也都是成竹在胸,这一下,萧剑卓倒没了主意,犹豫许久,萧剑卓心中暗自一横,往欧阳泽身旁挪了两步道“这一局,我赌欧阳会赢。”
他这纠结了半天,尹舒扬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赶忙问道“萧兄怎知欧阳兄会赢?”
萧剑卓当即一副看戏的模样,答道“我自是不知的,可我知道欧阳视他那本古籍为珍宝,为了这珍宝,他也定然会不惜一切。”
欧阳泽听此面上旋即漏出一个得意的笑意,转头冲着萧剑卓一副欣赏的模样道“剑卓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望……”
这样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引得旁边之人纷纷相觑笑了起来。未待尹舒扬开口,便听见旁边的月蓉道“既然萧剑师这么说,那我们便赌我哥哥赢……我们堡中前些日子正好得了一盆连茴花,想来雨薇最是清楚,这连茴花可是炼药的上等佳品。”
站在一旁的雨薇,见凌月蓉忽的将话转向了她,尴尬的轻咳了两声,方才答道“如此,我们便以新炼制的解毒丸为注。”
凌睿寒抬眸瞧了眼冥思的欧阳泽,道“既然大家如此看的起我们,不如我们也各加一注,如何?”
欧阳泽心中自是不愿的,但见凌睿寒如此说,且自己古籍还在他手中,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接下。
这一抬高赌注,棋局之间的气氛自然也变得诡异起来,旁边围观之人也不由得纷纷屏息以待,正待诸人冥思这盘棋局究竟谁输谁赢之时,水若青与莫清婉两人手持托盘,端着茶盏走来。
眼见不远处,众人这般专注,水若青也打趣道“看来今日有好戏看了。”
莫清婉亦微笑着点了点头。哪曾想,临近棋盘之时,清婉脚下不慎踩到一粒石子,只见她身形晃动,手中的托盘一歪,从茶盏里溢出的茶水旋即便溅到了清婉的手上,她不由得吃痛了一声。
正在专心下棋的凌睿寒,听到清婉的声音,也不顾棋局如何,当即将棋子丢入盒内便疾步走了过去,围观棋局的一众人也将目光纷纷投到了莫清婉的身上。谁都不曾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欧阳泽正悄悄的将一枚黑棋藏于袖中,藏好之后,他竟还悄悄对着莫清婉点了点头。
眼见欧阳泽已然妥当,清婉赶忙对着一脸关切的凌睿寒言道“无妨,只是溅上了一些。”
对于她的话,凌睿寒显然不大放心,可瞧了瞧方才被烫到的地方安然无事,他这才稍显放心。将清婉手中的茶盏递给赶来的婢女之后,这才拉着清婉在棋盘前重新坐下。
风波过后,围观的众人再将目光投向棋盘之上,却也只顾着两人的厮杀,那枚缺失的棋子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凌睿寒瞧着那棋子消失的地方,那是他布局中最重要的一步,旁人或许未曾察觉,可他却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这平白无故的少了一枚重要的棋子,凌睿寒不由得侧目瞧了眼一旁站着的清婉,只见她也慎重的凝视着棋盘,丝毫不曾注意到他一般。凌睿寒嘴角微微扬起,继而便不动声色的下棋了。
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眼见棋盘上凌睿寒的黑子被欧阳泽的白子围的水泄不通,败局已现,萧剑卓得意的冲着尹舒扬道“我就说,欧阳为了那本古籍也是不会输的。”
见此状,尹舒扬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曾想凌睿寒眉色微挑,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道“哦,是吗?”
说话间,他又置一子于棋盘上,不过一瞬的功夫,那些死棋重新又被他走活了,欧阳泽面色大惊,心中也不似方才那般从容不迫,趁着他心慌意乱的功夫,凌睿寒将他布好的棋局一一破除,原本得势的白棋就这么被黑棋斩杀殆尽在棋盘上。
欧阳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棋盘,心中仿佛能喷出一道血柱,这下他这输的可不止那本古籍了。
凌睿寒嘴角扬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意,扫过周围一众人的表情,最后落在旁边一直不曾开口的清婉身上,只见她的眼眸中正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凌睿寒缓缓起身,凑近清婉的耳畔,轻声道“加上今日这一局,你一共欠我五十二件事。”
清婉的面色旋即涌上了一阵微红,可心中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今日我可不曾加赌注。”
“今日加的不是输的,而是罚的,罚你勾结外人,图谋自己夫君。”
言毕,凌睿寒饶过清婉,径自离开了那里。
正待众人为他们这话一头雾水之时,还是凌月蓉最先反应过来,她走上前,看着清婉一副懊恼的模样,抿嘴轻笑了两声,道“不曾想,大嫂竟也有害人害己的时候。”
说完看也不看恍然大悟后的众人是如何憋笑,径自离开了那里。
若论此生,只怕也只有这一次是清婉丢脸丢的最大的时候。
……
那一次的相聚,是他们这些故人此生最后一次的交集,那一晚,所有人都肆无忌惮的举着酒杯,就连向来不常喝酒的清婉,也喝的伶仃大醉,以至于最后是如何回房的都不记得了。恍惚中,似有人将她抱起,虽不知道是何人,可是那个让她无数次贪恋的怀抱却让她记忆犹新。
那个人将她轻轻的放到了床上,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沉醉中的她,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得……
宴后第三日,凌睿寒留书离开了落寒山庄,此去经年,再也不曾回来过。自从,落寒山庄的门口便多了一个倚门等候的身影,直到天合三十九年,莫清婉于落寒山庄郁郁而终,那个身影才再也不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