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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恶人集结地

和阗河滚滚的河水,在七月的残阳下发着光。

到了上游,河水双分,东面的一支便是玉龙哈什河,水流处地势更见崎岖险峻,激起了奔腾的浪花。沿着玉龙哈什河向上游走,便入了天下闻名,名侠辈出,充满了神秘传说的昆仑山区。

此刻,虽仍是夏季,残阳也犹未落,玉龙峰下,已宛如深秋,风在呼号,却也吹不开那阴森凄迷的云雾。徐鲁达终于来到了玉龙峰下,人既憔悴马更疲乏,就连车轮在崎岖的山路上,也似乎滚不动了,巨大的山影,沉重地压在车马上。

徐鲁达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怀抱着婴儿,一阵阵恼人的香气自车厢中传出来,刺得他几乎想吐。婴儿却又已沉睡了,这小小的孩子,竟似也习惯了奔波困苦。

徐鲁达无限怜惜地瞧着他,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微笑,喃喃道:“孩子,这一路上你可真是吃了不少人的奶,从中原,一路吃到这里,除了你,大概没有别的孩子能……”

说到“能”字,语声突然顿住,身子也突然凌空跃起,就在他身子离开车座的那一刹那间,只听“笃,哧,噗”十几声响,十几样长短不齐,形式各异的暗器,俱都钉入了他方才坐着的地方。

徐鲁达凌空翻身,左手已勒住了车马,人却藏到马腹下,他怕的不是自己受伤,而是怀抱中的婴儿。

这一跃、一翻、一勒、一藏,当真是矫如游龙,快若惊鸿,山麓阴影中,已有人忍不住失声叫道:“好功夫!”

徐鲁达怒喝道:“暗箭伤人的是……”

“谁”字还未出口,那匹马突然惊嘶一声,人立而起,马身上箭也似地喷出了十几股鲜血。

徐鲁达想也不想,铁掌扫出,“砰,砰”两响,套马的车轭立断,

负伤的马,笔直蹿了出去,徐鲁达跟着又是一拳击出,又是“砰”的一响,车厢生生被击破个大洞,健马长嘶未绝,他右手将婴儿自洞口送到车厢里去,又是数十点寒光,已暴雨般射向他身上!

他身子也已冲天而起,只听“哧,哧,哧”,风声不绝,数十点暗器,俱都自他足底扫过。

应变若有丝毫之差,自己纵不负伤,那婴儿也难免丧命,婴儿纵不丧命,大车也难免要被那匹马带得自他身上碾过。

健马倒地,徐鲁达身形犹在空中。

只见银光乍起,七八道剑光,有如天际长虹般,自暗影中斜飞而出,上下左右,纵横交错。哪知他身在空中,力道竟仍未消竭,双臂一振,身子突然又向上蹿起了七尺,剑光又自他脚底擦过。

但闻“叮当”龙吟之声不绝,七八柄剑收势不及,俱都撞在一起,剑光一合便分,七八个人都远远落到一边。暮色中虽瞧不清楚,但朦胧望去,这七八人中,竟有四个是出家的道人。

徐鲁达双足一蹬,方自掠到车顶,竟又箭也似地蹿了出去,双掌如风,当头向一个蓝衫道人击下!他眼见这几个人话也不说,便下如此毒手,此刻下手自也不肯留情,这双掌击下,力道何止千钧!

那道人本待举剑迎上,但心念一转,面色突然大变,身形后仰,竟不敢招架,向后倒蹿而去。

徐鲁达剑光竟似绵绵不尽,竟跟着身子追去。

那人心胆皆丧,拼命一剑迎上。

只听“叮”的一声,双剑相击,两口剑本是同炉所炼,但不知怎地,那人掌中的剑,竟已被徐鲁达砍成两段。

那人身子落地,就地几滚,徐鲁达高吭长啸,剑光如雷霆闪电,直击而下,这一剑之威,当真可惊天动地!

满天银光突又飞来,接着“锵”的一声震耳龙吟!

只见三个蓝衣道人,单足跪地,三柄剑交叉架起,替那人挡住了徐鲁达的一剑,那人却已骇得晕了过去!

徐鲁达虎立当地,须眉皆张,厉声道:“接剑的是四鹫?还是三鹰?”

那道人道:“四鹫,足下怎知……”

徐鲁达厉声笑道:“当今天下,除了昆仑七剑外,还有几人能接得住某家这一剑?”

那道人道:“当今天下,除了徐鲁达大侠外,只怕也再无一人能令贫道兄弟三人,同时出手招架一剑!”

徐鲁达笑声突顿,喝道:“但昆仑七剑为何要向徐某下如此毒手,却令徐某不解。”

那道人苦笑道:“贫道等守在这里,本是为阻挡一个投奔‘恶人谷’的人,贫道委实想不到徐大侠也会到这‘恶人谷’来。”

徐鲁达这才收回长剑,他长剑方自收回,那三个道人掌中剑便已“当”的垂落在地,双臂似是再也难以提起。

“你等要阻挡的人是谁?”

昆仑道人道:“司马烟。”

“你等怎知这恶贼要来此间?”

“川中八义一路将他追到这里,这三位便是‘川中八义’中的大义士杨平、三义士海长波、七义士海金波……”

“川中八义”在江湖中端的是赫赫有名,徐鲁达转目望去,只见这三人果然风骨棱棱,气概轩昂——虽然方自地上爬起,却无狼狈之态。

那“川中八义”之首杨平,国字脸,通天鼻,双眉斜飞入鬓,更是英气逼人,此刻微一抱拳躬身道:“晚辈们直将那恶贼追到和阗河畔,才将他追丢了,若是被他逃入‘恶人谷’去,晚辈们实是心有不甘,是以才将四位道长请了出来,守在这里,哪知……哪知却……遇见了徐大侠。”

海长波苦笑道:“晚辈们方才虽已瞧出前辈形貌不同,但素知那厮精于易容,晚辈们实将此人恨之入骨,是以……”

徐鲁达颔首道:“难怪你等出手那般狠毒,对付这恶贼,出手的确是越毒越好。”

昆仑四子之首,藏翼子忍不住问道:“但……但徐大侠却不知怎会来到这里。”

徐鲁达道:“某家正是要到‘恶人谷’去!”

昆仑四子、川中三义齐地一怔。

藏翼子动容道:“徐大侠豪气干云,晚辈们久已深知,只是……

‘恶人谷’恶人云集,古往今来,只怕从未有过那许多恶人聚在一起,更从未有一人敢孤身去面对那许多恶人,徐大侠……还望三思。”

徐鲁达目光火炬一般,遥注云雾凄迷的山谷,沉声道:

“男儿汉生于世,若能做几桩别人不敢做的事,死亦何憾!”

昆仑四子对望一眼,面上已有愧色。

杨平道:“但……据在下所知,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中凶名最著的十大魔头,最少有四人确实已投奔谷中……”

海长波道:“只怕还不止四个……‘幽刀’杜国瑞,哈哈儿,郎萍萍,李珂……”

徐鲁达皱眉道:“李珂?可是那前朝皇帝?”

海长波道:“正是那厮。”

徐鲁达怒道:“如此恶徒,岂能再让他活着!”

海长波道:“除了这四人外,那自命轻身功夫天下无双,从来不肯与人正面对敌,专门在暗中下毒手的阴九幽,据说也逃奔入谷。”

徐鲁达动容道:“哦!‘半人半鬼’阴九幽也在谷中么?他暗算北难陀俗家弟子李大元后,不是已被北难陀护法长老们下手除去了么?”

海长波道:“不错,江湖中是有此一传说,但据深悉内幕之人言道,北难陀护法虽已将这‘半人半鬼’的恶魔困在‘阴冥谷’底,但还是被他逃了出去,此事自然有损北难陀派声威,是以北难陀弟子从来绝口不提。“

徐鲁达长叹道:“昔日领袖武林的北难陀派,如今日渐没落,只怕就正是因为北难陀弟子一个个委实太爱面子。”

藏翼子慨然道:“要保持一派的声名不坠谈何容易?”他这话自然是有感而发——昆仑派又何尝不是日渐凋零?

杨平又道:“这几个无一不是极难对付的人,尤其是那郎萍萍,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易容之术已臻化境,明明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但说不定突然就变成了他的化身,此人之逃奔入谷,据说并非全因避仇,还另有原因。”

徐鲁达道:“无论他为了什么事逃入‘恶人谷’,无论他易容多么巧妙,反正某家此次人谷,乃是孤身一人,无论他扮成什么人的模样,都害不到我……哈哈,难道他能扮成出世不到半个月的婴儿不成?”

杨平展颜笑道:“不错,此番徐大侠孤身入谷,他纵有通天的手段,只怕也是无所用其计了,但……不过……”

徐鲁达不等他再说话,抱拳道:“各位今日一番话,的确使徐某人获益匪浅,但无论如何,徐某人却势在必行……徐某就此别过。”

众人齐地脱口道:“徐大侠,你……”

但徐鲁达却再也不瞧他们一眼,一边挽过大车,立刻放步而行。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良久。

藏翼子终于叹道:“常听人言道徐鲁达武功之强,强绝天下,贫道还不深信,但今日一见……唉,唉……”

杨平动容道:“他武功虽高,还不足深佩,小弟最佩服的乃是他的干云豪气,凛然大义,当真令我辈愧煞。”

海长波望着徐鲁达身影消失处,喃喃道:“但愿他此番入谷,还能再出来与我等相见……”

山路更见崎岖,但徐鲁达拉着辆大车放足而行,竟仍毫不费力,他臂上又何止有千斤之力!

沉沉的暮色,凄迷的云雾中,突然现出一点灯火。那是盏竹子制成的孔明灯,巧妙地嵌在山石间避风处。在这阴冥的穷山恶谷中,碧磷磷的看来有如鬼火一般。

鬼火般的火照耀下,山石上竟刻着两行字!

“入谷如登天,

来人走这边。”

两行字下,有只箭头,指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用尽目力,便可瞧出这条路正是通向四山合抱的山谷。

昆仑山势虽险绝,但这条路却巧妙地穿过群山。那“恶人谷”便正是群山围绕的谷底。

是以入谷的道路,非但不是向上,而且渐行渐下,到后来徐鲁达根本已不必拉车,反倒似车在推他。

山路越来越曲折,目力难见一丈之外。

但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中,突然奇迹般现出了一片灯火,有如万点明星,炫人眼目。

江湖人心目中所想像的“恶人谷”,自然是说不出的阴森、黑暗,而此刻“恶人谷”中竟是一片辉煌的灯火。

但这灯火非但未使“恶人谷”的神秘减少,反而使“恶人谷”更增加了说不出的诡异。

“恶人谷”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鲁达但觉自己的心,跳动也有些加速,这世上所有好人心中最大的秘密,此刻他立刻就要知道谜底了。

灯光下,只见一方石碑立在道旁。

“入谷入谷,

永不为奴。”

过了这石碑,道路突然平坦,在灯火下简直如镜子一般,光可照人,但徐鲁达却也知道,这平坦的道路,正也是世上最最险恶的道路,他每走一步,距离危险与死亡便也近了一步。

没有门,没有墙,也没有栏栅。

这“恶人谷”看来竟是个山村模样,一栋栋房屋,在灯火的照耀下,竟显得那么安静,平和。在这安静平和的山村中,究竟藏有多少害人陷阱,多少杀人的毒手?

徐鲁达挽着大车,已淌着汗珠,他此刻已入了“恶人谷”,随时都可能有致命的杀手向他击出!

道路两旁,已有房舍,每一栋屋,都造得极精巧,紧闭的门窗中,透出明亮的灯火。

突然间,前面道路上,有人走了过来。

徐鲁达知道,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将有源源不绝的毒手、血战来到!

哪知走过的两个人,竟瞧也未瞧他一眼,两人衣着都是极为华丽,竟扬长自徐鲁达身旁走过。徐鲁达的眼睛都红了,也未瞧清他们的面容,只见道路上人已越来越多,但竟没有一个人瞧他一眼!

他走入这天下武林中人视为禁地的“恶人谷”,竟和走入一个繁华而平静的镇市毫无不同!

徐鲁达脑中一片迷乱,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他平生所遇的凶险疑难之事,何止千百,却从未有如此刻般心慌意乱!他平生所闯过的龙潭虎穴。也不知有多少,但不知怎地,无论多凶险之地,竟似乎都比不上这安静平和的“恶人谷”。

车厢中,有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徐鲁达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便瞧见前面有扇门是开着的。

门里,似有酒菜的香味透出。

徐鲁达大步走了进去。

雅致的厅房中,摆着五六张雅致的桌子,有两张桌子旁,坐着几人浅浅饮酒,低低谈笑。这开着的门里,竟似个酒店的模样,只是看来比世上任何一家酒店都精致高雅得多。

徐鲁达抱着婴儿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只见这酒店里竟也毫无异样。饮酒的那几人,衣衫华丽,谈笑从容,哪里像是逃亡在穷山中的穷凶恶极之辈?徐鲁达更是奇怪,却不知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表面上越是瞧不出的。若是满脸凶相,别人一见便要提防,哪里还能做出真正的恶事?

突见门帘启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矮矮胖胖,笑脸圆圆,正是和气生财的酒店掌柜。

徐鲁达沉住了气,端坐不动。

这圆脸胖子已笑嘻嘻走了过来,拱手笑道:“兄台远来辛苦了。”

徐鲁达道:“嗯。”

那圆脸胖子笑道:“三年前闻得兄台与川中唐门结怨,在下等便已盼兄台到来,不想兄台却害得在下等一直等到今日。”

徐鲁达道:“哦?”

这时他心里才知道这些人已将自己错认为“穿肠剑”司马烟了,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那圆脸胖子挥了挥手,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绿衣少女,姗姗走了过来,秋波向徐鲁达一瞟,万福道:“您好!”

徐鲁达道:“哼,好。”

那圆脸胖子大笑道:“司马先生远来,没有心情与你说笑,还不快去为司马先生热酒,再去为这位小朋友喂碗浓浓的米汤。”

那少女娇笑道:“好可爱的孩子……”

眼波转动,又向徐鲁达瞟了一眼,燕子般轻盈,娇笑着走了。

徐鲁达目光凝注着那圆脸胖子,暗道:

“此人莫非便是‘笑里藏刀’笑弥陀……瞧他笑容如此亲切,对孩子也如此体贴,又有谁想得到他一夜之间,便将他恩师满门杀死,为的只不过是他那小师妹,骂了他一声‘胖猪’而已。”

思念之间,那少女竟又燕子般飞来,已拿来一盘酒菜,酒香分外清洌,菜色更是分外精美。

那圆脸胖子笑道:“兄台远来,想必饿了,快请用些酒菜,再谈正事。”

徐鲁达道:“嗯。”

他口里虽答应,但手也不抬——他若是抬手,便为的是要杀人,而绝不会是为着要喝酒吃菜。

那圆脸胖子笑道:“别人只道我等在此谷中,必定受罪吃苦,却不知有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在一起,怎会吃苦?此间酒菜之精美,便是皇帝只怕也难能吃到,这做菜的人是谁,只怕兄台万万想不到的。”

圆脸胖子道:“兄台可曾听说,昔日丐帮中有位‘天吃星’,曾在半个时辰中,毒死了他本门丐帮七大长老……”

“啪”的一拍桌子,大笑道:“这当真是位大英雄、大豪杰呀,做菜的人便是他!”

徐鲁达暗中吃惊,面上却淡淡道:“噢。”

那圆脸胖子突然大笑道:“司马兄果然不愧我辈好手,未弄清楚前,绝不动箸,其实司马兄你未来之前,在下等已将司马兄视为我辈兄弟一般……”

举起筷子,对每样菜都吃了一口,笑道:“喏……司马兄还不放心么?”

徐鲁达暗中忖道:“他们既然将我认作司马烟,正是我大好机会,我得利用此良机,先将那恶贼颜陪云的下落打听确实,再出手也不迟,此刻我若坚持不吃,岂非要动人怀疑,何况,他们既将我当做司马烟,就绝不会下毒害我。”

此刻他算来算去,都是吃比不吃的好,当下动起筷子,道:“好!”

立刻就大吃起来。

几样菜果然做得美味绝伦,徐鲁达立刻就吃得干干净净——想到吃饱也好动手,他吃得自然更快。

那圆脸胖子笑道:“天吃星手艺如何?”

“好!”

“这位小朋友的米汤想必也快来了。”

“越快越好。”

“等这位小朋友吃完米汤,徐大侠你就可出手了。”

徐鲁达倏然变色,道:“你……你说什么?”

那圆脸胖子哈哈大笑道:“徐大侠名满天下,又生得如此异相,我哈哈儿纵是瞎子,也认得出徐大侠的,哈哈,方才我故意认错,只不过是先稳住徐大侠,否则徐大侠又怎肯放心吃‘天吃星’以独门迷药作配料的酒菜,哈哈……”

徐鲁达怒喝道:“好个恶贼!”

飞起一脚,将整张桌子都踢得飞了出去。

那哈哈儿身子一缩,已在一丈开外,大笑道:“徐大侠还是莫要动手的好,否则药性发作更快,哈哈,哈哈……”

徐鲁达只觉身子毫无异状,还怕他是危言耸听,但暗中一提气,一口真气果然懒懒的提不起。

他又惊又怒,飞扑了过去,铁掌挥出。

那哈哈儿却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但徐鲁达铁掌还未挥出,身子便已跌落下来,四肢竟突然变得软绵绵,那千斤神力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耳边只听得哈哈儿得意的笑声,那婴儿悲哀的啼哭……笑声与哭声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渐渐,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盏灯,灯光照着徐鲁达的脸。徐鲁达只觉得这盏灯似乎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转,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脚却丝毫不能动弹。他头疼欲裂,喉咙里更似被火烧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着这盏灯。——灯哪里在转?

于是他瞧见灯光后的那张笑脸。

哈哈儿大笑道:“好,好,徐大侠果然醒来了,这里有几位朋友,都在等着瞧瞧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

徐鲁达也已瞧见高高矮矮的几条人影,但灯火刺着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这几人长得是何模样。

只听哈哈儿笑道:“这几位朋友,不知道徐大侠可认得么?哈哈,待在下引见引见,这位便是‘幽刀’杜国瑞!”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见过徐大侠一面,只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来不及领教徐大侠的功夫。”

这人身子又瘦又长,一身雪白的长袍,双手缩在袖中,面色苍白,白得已几乎如冰一般变得透明了。

徐鲁达忍着头疼,厉声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侠’路仲远所伤,不屑与你动手,你又怎会活到今日?”

杜国瑞面色不变,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还要活下去,而徐大侠你却快要死了。”

哈哈儿大笑道:“但徐大侠临死之前,还能笑得出来,这一点倒和我哈哈儿有些相似——哈哈,这一位便是‘不吃人头’李珂,徐大侠可听说过么?”

一个洪亮的语声笑道:“久闻徐大侠铜筋铁骨,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干一样,要细嚼慢咽,才能尝得出滋味,在下少时定要仔细品尝。”

哈哈儿笑道:“李珂怎地三句不离本行,我为你引见名满天下的徐大侠,你也该客气两句才对,怎地一张口就是要吃人肉。”

“我说徐大侠的肉好吃,这正是我李珂口中最最奉承的赞美之词,你们这些只会吃猪肉的俗人知道什么!”

“说起来,猪又脏又臭,的确没有人肉干净,我哈哈儿委实也要尝尝徐大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却又怕徐大侠肉太粗了,哈哈哈……”

李珂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细肉有细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当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处。”

一个娇美的语声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过么?”

李珂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个便是五台山的铁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别香些。”

那娇美的语声笑道:“你到底吃过多少人?”

“可数不清了。”

“谁的肉最好吃?”

“若论最香最嫩的,当真要数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细皮白肉……

哈哈,我现在想起来还要流口水。”

哈哈儿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说了,你们瞧徐大侠已气成如此模样……”

“正是不可再让徐大侠生气,人一生气,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

哈哈儿又道:“这位便是‘不男不女’郎萍萍……”

那娇美的语声截口笑道:“我方才还替徐大侠端过菜,倒过酒,徐大侠早已认得我了,还用你来介绍什么!”

徐鲁达心头一凛,暗道:“原来方才那绿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郎萍萍,这恶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岁的少女,不想竟还能如此神似。”

杜国瑞的幽刀、李珂的吃人,都未能令这一代名侠吃惊,但郎萍萍这鬼神不知的易容术,当真令他变了颜色!

突听一人道:“哈哈儿怎地如此罗嗦,难道要将谷中的人全介绍给他不成,还不快些问话,问完了也好到阴间来与我作伴。”

话声缥缥缈缈,断断续续,第一句话明明在左边说的,第二句话听来便像是在右,别人说话纵然阴阳怪气,一口中气总是有的,但此人说话却是阳气全无,既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里说出来的。

就连徐鲁达都不禁听得寒毛直竖,暗道:“好一个‘半人半鬼’阴九幽,真的连说话都带七分鬼气。”

哈哈儿笑道:“哈哈,阴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徐大侠既已来了,你还怕他不去陪你!”

阴九幽道:“我等不及了!”

话声未了,徐鲁达突觉一只手掌从背后伸进了他的脖子,这只手简直比冰还冷,徐鲁达被这只手轻轻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

李珂大喝道:“阴老九,拿开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这肉还能吃么!”

阴九幽冷冷笑道:“你来动手也未尝不可,只是要快些。”

“幽刀”杜国瑞突然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他!”

郎萍萍笑道:“问呀,又没有人拦着你。”

杜国瑞道:“徐鲁达,你此番可是为着杜某才到这里来的?’’

徐鲁达道:“你还不配!”

杜国瑞居然也不动气,冷冷道:“杜某不配,谁配?”

“颜陪云。”

“颜陪云?谁听说过这名字?”

哈哈儿道:“哈哈,恶人谷中可没有这样的无名小卒。”

徐鲁达切齿道:“这厮虽无名,但却比你们还要坏上十倍,只要你们将这厮交出,徐某今日便放过你们!”

哈哈儿大笑道:“妙极妙极,各位可听到徐大侠说的话了么?徐大侠说今日要饶了咱们,咱们还不赶紧谢谢。”

话未说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样的笑声,全都响起,一个比一个笑得难听。

徐鲁达沉声道:“各位如此好笑么?”

郎萍萍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们用十三道牛筋铁线捆住,又被杜老大点了四处穴道,你不求咱们饶你,反说要饶咱们,天下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徐鲁达道:“哼!”

郎萍萍道:“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谷中的确没有颜陪云这个人,你必定是被人骗了,那人想必是叫你来送死的。”

哈哈儿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听信了那人的话,哈哈!徐鲁达活了这么大,不想竟像个小孩子!”

突听徐鲁达暴喝一声,道:“好恶贼!”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里击下个霹雳!众人耳朵都被震麻了,郎萍萍失声道:“不好,这厮中气又足了起来,莫非杜老大的点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

徐鲁达狂笑道:“你猜得不错!”

一句话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双臂振处,捆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铁线,一寸寸断落,落了满地。

阴九幽呼啸道:“不好,死鬼还魂了!”

短短七个字说完,话声已在十余丈外,此人自夸轻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却苦了别人。

只听“咕咚”一声,哈哈儿撞倒了桌子,在地上连滚几滚,突然不见了,原来已滚入了地道。

郎萍萍呼道:“好女不跟男斗,我要脱衣裳了!”

竟真的脱下件衣裳,抛向徐鲁达。徐鲁达挥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见了。

李珂逃得最慢,只得挺住,大笑道:“好,徐鲁达,李某且来和你较量较量!”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闪身,到了杜国瑞背后,道:“不过还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争锋!”

其实徐鲁达人虽站起,真气尚未凝聚,这几人若是同心协力,齐地出手,徐鲁达还是难逃活命!但他算准了这些人欺软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们齐来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们齐来拼命,却是难如登天。但见阴九幽、郎萍萍、哈哈儿、李珂,果然一个个全都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杜国瑞木头般站在那里。

徐鲁达真气已聚,目光逼视,却仍未出手,只是厉声道:“你为何不逃?”

“杜某一生对敌,从未逃过!”

“你居然敢和徐某一拼?”

“正是!”语声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飘飘,有如一团雪花,但雪花中却闪动着两只血红的掌影!

追魂幽刀!

无论招式如何,这声势已先夺人!

徐鲁达狂笑道:“来得好!”奋起双拳,直向那两只血掌击回去!杜国瑞心头不禁狂喜,要知他以“幽刀”威震江湖,只因他手掌上戴着的,乃是一双以百毒之血淬金炼成的手套!这手套遍布芒刺,只要划破别人身上一丝肉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过半个时辰,当真是见血封喉,其毒绝伦!

而此刻徐鲁达竟以赤手来接,这岂非有如送死!

一声暴喝,一声惊呼。接着,“喀嚓”一响。

徐鲁达双拳明明是迎着“血掌”击出,哪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变的招式,居然变了,杜国瑞掌力突然失了消泄之处,这感觉正如行路时突然一足踏空,心里又是惊惶,又觉飘飘忽忽!就在这时,他双腕已被捉住,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喀嚓”声响,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断!

徐鲁达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厉声道:“谷中可有颜陪云其人?”

杜国瑞疼得死去活来,咬紧牙关,嘶声道:“没有就是没有!”

“我那孩子在何处?”

“不……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怜你也算是条硬汉,饶你一命。”

手掌一震,将杜国瑞抛了出去。

好杜国瑞,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时此刻,犹自能稳得住,凌空一个翻身,飘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满是血花,左手捧着右手,嘶声道:

“此刻你饶我,片刻后我却不会饶你。”

徐鲁达笑道:“徐鲁达几时要人饶过?”

杜国瑞跺脚道:“好!”转身踉跄去了。

徐鲁达厉声喝道:“先还我的孩子来,否则徐某将此谷毁得干干净净!”

喝声直上云霄,四下却寂无应声。徐鲁达大怒之下,“砰”地一脚将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将粉壁击穿个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墙壁、门、窗……无论什么,只要他拳脚一到,立刻就变得粉碎。方才那精致雅观的房子,立刻就变得一塌糊涂,不成模样,但“恶人谷”里的人却像已全死光了,没有一个露头的。

徐鲁达厉喝道:“好,我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冲出门!身形一转,飞起一脚,旁边的一扇门也倒了,门里有两个人,瞧见他凶神般撞进来,转身就逃。

徐鲁达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背。

那人一身武功也还不弱,但也不知怎地,此刻竟丝毫也施展不出,竟乖乖地被徐鲁达凌空提起。暴喝声中,反臂一抡,那人脑袋撞上墙壁,雪白的墙壁上,立刻像是画满了桃花。另一人骇得脚都软了,虽还在逃,但未逃出两步,便“噗”地倒在地上,被徐鲁达一把抓起。

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他还当这人要说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

哪知这人却道:“我等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恶人谷中,俱是万恶之徒,杀光了也不冤枉。”

“不错,我万春流昔年确是恶人,但却早已改过自新,你为何还要杀我?……你凭什么还要杀我?”

徐鲁达怔了半晌,喃喃道:“我为何要多杀无辜?我为何不能容人改过?‘恶人谷’虽尽是恶人,也并非全无改过自新之辈!”

手掌刚刚放松,轻叱道:“去吧!”

那人挣扎着爬起,头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徐鲁达瞧着他走出了门,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多杀无辜又有何用?徐鲁达呀徐鲁达,你二弟只有此一遗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对策,你若还是如此暴躁,你二弟只怕就要绝后了,那时你纵然杀尽了‘恶人谷’中的人,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但觉火气全消,于是他也就发现了此间的许多奇异之处。

这是间极大的房子,四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药草,占据了屋子十之五六,其余地方.放了十几具火炉,炉火俱都烧得正旺,炉子上烧着的有的是铜壶,有的是铜锅,还有的是奇形怪状,说不出名目的紫铜器,每一件铜器中,都有一股股浓烈的药香传出。

徐鲁达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见多识广,而且对医药颇有研究,昔时荒山刨药,也曾配制过几种独门伤药。但此间,这屋子里的药草,无论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壶里的也好,徐鲁达最多也不过识得其中一二。

他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万春流医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杀他,他若未改过,又怎会致力于济世活人的医术?”

浓烈的药香,化做一团团蒸气,弥漫了屋子,有如迷雾一般,平添了这屋子的神秘。突然间,一条人影被月光投落进来,月光下,一个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过来,走入了迷雾。他脚步比猫还轻,动作比猫还轻,那一双眼睛,也比猫更狡黠,更邪异,更灵活,更明亮。

徐鲁达沉住了气,凝注着他,没有说话。

黑衣人居然走进了这屋子,居然站到徐鲁达面前,他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带着狡黠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笑道:“徐大侠,你好。”

徐鲁达道:“哼。”

黑衣人道:“在下‘穿肠剑’司马烟!”

“原来是你!原来你已来了。”

“徐大侠还未来,在下便已来了,但徐大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闻,所以徐大侠一来,此间便已知道。”

徐鲁达瞪着他,瞪了足足有半盏茶工夫之久,突然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徐某不敢杀你?这倒有些奇怪。”

司马烟笑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徐鲁达皱眉道:“你是谁的使者?”

“在下奉命而来,要请问徐大侠一句话。”

徐鲁达动容道:“可是有关那孩子?”

“不错!”

徐鲁达一把抓住他衣襟,嘶声道:“孩子在哪里?”

司马烟也不答话,只是含笑瞧着徐鲁达的手,徐鲁达咬一咬牙,终f放松了手掌,司马烟这才笑道:“在下奉命来请问徐大侠,若是他们将孩子交回,又当如何?”

徐鲁达一震,道:“这个……”

“徐大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来?”

“为了孩子,我答应你!”

“一言既出!”

“徐某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好!徐大侠请随我来!”

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夜色正静静地笼罩着这“恶人谷”,月光下的“恶人谷”,看来更是平和,安静。司马烟走在洒满银光的街道上,脚步更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他脚步不停,走到长街尽头一栋孤立的小屋。

屋门半掩,有灯光透出。

司马烟道:“那孩子便在屋里,但望徐大侠抱出了孩子后,立刻原路退回,徐大侠乘来的马车,已在谷口相候。”

徐鲁达情急如火,不等他话说完,就箭步蹿了进去!

屋子的中央,有张圆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圆桌上。

徐鲁达热血如沸,一步蹿过去,抱起孩子,惨然道:“孩子,你吃苦了!”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将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恶贼!”

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孩子,这只是个木偶!但徐鲁达发觉时已太迟了,满屋风声骤响,数百点银光乌芒,已四面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过来!暗器风声,又尖锐,又迅急,又强劲,显然这数百点暗器,无一不是高手所发,正是必欲将徐鲁达置之死地!这些暗器将屋子每一个角落全都占满,当真已算准了徐鲁达委实再没有可以闪避之地!

哪知徐鲁达狂啸一声,身子拔起,只听“哗啦啦”一声暴响,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顶,飞了出去!

屋子四周暗影中,惊呼不绝,十余条人影,四下飞奔逃命,徐鲁达狂啸声中,身形如神龙天矫,凌空而起!但听“咚、砰、噗!”几响,几声惨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抛落街心,一人被他插入屋瓦。

三个俱都是脑袋进裂,血浆四溅,立时毙命,但别的人还是逃了开去,眨眼间便逃得踪影不见。

徐鲁达跃落街心,厉声狂吼道:“如此暗算,岂能奈何徐某,若是想要徐某的命,何妨出来动手!”

吼声远达四山,四山回音不绝,只听“何妨出来动手……出来动手!动手!”之声良久不息。

徐鲁达龙行虎步,走过长街,叫骂不绝。但“恶人谷”中却没有一个人敢探出脑袋!孤身一人的徐鲁达,竟骇得“恶人谷”所有恶人没有一个敢出头,这是何等威风!何等豪气!但徐鲁达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他心中有的只是焦急、痛苦、悲愤!他脚步虽轻,心情却无比沉重。

谷中的灯光,不知在何时全都熄了,虽有星光月亮,但谷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胆欲裂。

突然间,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后直劈而下!

这一刀显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脚,无论时间、部位,俱都拿捏得准而又准,算准了一刀便可将徐鲁达的脑袋劈成两半!这一刀刀势虽猛,刀风却不厉,正也算准了徐鲁达绝难防范!哪知看来必定猝不及防的徐鲁达,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缩,刀光堪堪自他面前劈下,竟未伤及他毫发。

“当”,钢刀用力过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

徐鲁达出手如电,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厉喝道:“出来!我问你!”

突觉手上力道一轻,那只手虽被他拉了出来,却只是血淋淋一条断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连哼也未哼一声。徐鲁达又惊、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钢刀,抛却断臂,随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门应手而裂。

但门里却瞧不见一条人影!徐鲁达有如疯狂,一间间屋子闯了过去,每间屋子里都瞧不见一条人影,他急得要疯,但疯又有何用!

他钢牙几已咬碎,双目已红赤,嘶声道:“好!你们躲,我倒要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竟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街中央。月光,照着他身子,照着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

“恶人谷”中的若是恶鬼,徐鲁达便是镇鬼的凶神!

突听一人大笑道:“这臭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就还给你!”

徐鲁达狂吼而起,扑了过去。

只见黑暗中人影一闪,一件东西被抛了出来,看来正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徐鲁达不由得伸手接过。

但他指尖方自触及此物,突然厉喝道:“恶贼,还给你!”

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笔直飞了回去,撞上墙壁,“轰”的一声,竟将那屋子炸崩了一半。

这襁褓中包的竟是包火药。

回声响过,四下又复静寂如死,徐鲁达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应灵敏,指尖触热,便将襁褓掷回,此刻岂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纵不足惜,但那孩子……徐鲁达捏紧拳头,掌心已满是冷汗。

毒计!恶人谷果然有层出不穷的毒计!纵是天大的英雄,只要稍一不慎,就难免死在此地。徐鲁达虽已逃过数劫,但他还能再逃几次?他精力终是有限,难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们拼到底?

突然间,他心中灵机一闪,暗道:“他们能利用这黑暗暗算于我,我难道不能利用这黑暗来搜寻他们?”

想到这里,徐鲁达又不觉精神一振,再不迟疑,微一纵身,也掠入黑暗里,消失不见。

这正是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一时间他纵然寻不着那孩子,但“恶人谷”中的恶人,也再难暗算他了。

徐鲁达身子渐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猫——就算别人有着猫一般的耳朵,也休想听出他的声音;就算那人有着猫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见他的身影;有这样的敌人随时会到身边,“恶人谷”怎不胆战心惊?

只是徐鲁达却也找不着他们。

每间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哪里去了。徐鲁达沉住气,一间间房子找了过去,他这才发觉这“恶人谷”里,屋子当真不少。

夜,很静、很静。整个“恶人谷”,就像是座坟墓。

风,自山那边吹过来,已有了寒意。突然,风中似乎有了声音,有了种奇异的声音,似乎人语。

徐鲁达的心一跳,屏息静气,渐行过去。

果然有极轻极轻的人语,自一栋屋子里传出来。

一人道:“小屠果然有两手,竟将这孩子弄睡着了。”

这人虽没有笑,却显然是哈哈儿的声音。

另一人道:“幸好有这孩子作人质,否则……”

突听郎萍萍的语声道:“李珂,你要作什么?”

李珂轻笑道:“我瞧这女的尸身皮肉细嫩,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

郎萍萍道:“但这尸身已死了好几天了呀!”

李珂道:“只要保养得好,还是可以吃的。”

“好,你吃了她也好,这想必就是徐鲁达那厮的弟媳妇,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气。”

徐鲁达怒火早已升到咽喉,哪里还忍耐得住,狂吼一声,闪电般掠下,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子里连声惊呼,人影四散,李珂喝道:“给你吃吧!”竟举起那棺材,直掷过来。

棺材里香料落了一地,尸身也掉在地上。

黑暗中,只听哈哈儿狂笑道:“好,徐鲁达,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们。但你莫忘了,孩子还在咱们手中,只要你追出来,哼哼!哈哈!哈哈!”

徐鲁达身形已扑起,听得这语声,颓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愤填膺,他方才一时不能忍耐,又坏了大事。

月光自窗户外照进来,照着地上的尸身!这是孩子的母亲,那苍白而浮肿的脸,零乱而无光的头发,被惨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凄凉。

徐鲁达惨然道:“二弟,我对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为照顾你的孩子,甚至连……连你们的尸身……”他语声哽咽,实已无法再说下去,他跺了跺脚,扶正棺材,俯身双手托起那尸身,小心地放同棺材去。他热泪盈眶,委实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尸身一眼。

他黯然闭起眼睛,喃喃道:“但愿你从此安息。”

冷月,寒棺,无边的黑暗,可怖的艳尸……

这尸身竟突然自徐鲁达怀中跃起。

只听“砰!砰!砰!砰”四响!这“尸身”双手双脚,俱都着着实实的击中了徐鲁达的身子。

徐鲁达纵是天大的英雄,纵有无敌的武功,无敌的机智,却再也想不到有此一惊人的变化。

他惊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灵墟”,前胸“巨阙”,腹下“按门”四处大穴已被击中。

这一代英雄终于仰天倒了下去。

那“尸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徐鲁达呀徐鲁达,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

得意的笑声中,随手在头上扯了几扯,扯下了一堆乱发。月光,照着她的脸,那不是郎萍萍是谁?

灯光,忽然亮起。哈哈儿、李珂、阴九幽、司马烟全都现身而出,纵然是在灯光下,这几人的模样还是和恶鬼相差不多。

哈哈儿大笑道:“徐鲁达,你只当方才真是你找着咱们的么?……

哈哈,这不过是咱们的妙计而已,好叫你自己送上门来。”

李珂怪笑道:“徐鲁达,你只当方才真是咱们怕了你么?哈哈,那只不过是咱们知道你必已难逃性命,又何苦费力与你动手!”几个人言来语去,得意的笑声,再也停不住。

徐鲁达叹息一声,闭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难逃毒手了。

只听阴九幽道:“你们还等什么?难道还要等他再跳起来?”

郎萍萍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杀他,该由我来动手才是。”

阴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听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哪里还需费这许多手脚?我瞧你们还是让我动手吧!”

李珂大声道:“不行,你们不会杀人,一个杀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还是该我动手才是。”

几个人七嘴八舌,要争着动手——能令天下第一剑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极大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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