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随着二月的到来开遍了江南。
“阁主，姬芷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低着头，黑衣人双手递给皇甫千军一张纸。接过纸来，皇甫千军细细查看。
“五岁时她就起进了岐黄谷……师傅是现任岐黄谷的谷的谷主南宫洛云。”看到这里皇甫千军眼皮一跳，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下去，“可惜资质普普通通，十岁便被召回，进了南堂刑组……十五岁成为刑组副组长，今年又被调入北堂，成为北堂正组组长——你们浮影不是除非大事终生不得变换组部嘛？她凭什么能换到正组来？”
“阁主，姬芷沁的风传并不是很好，十岁进入刑组便一直与刑组的组长独孤怅晚同寝食，升为副组长之后又传她与浮影的东堂北堂两位副堂主以及浮影左护法关系亲密。”黑衣人垂手而立，低声说道。
“他们都叫什么？”皇甫千军不知为何，竟有了微微的怒气。
“仅有浮影副堂主以上的人和首领的心腹，才知道互相的名字和真面目。”低下头，黑衣人不由喃喃，“属下无能……除了刑组组长独孤怅晚名扬江湖世人皆知之外，只知道浮影首领是一位高挑个子的少女，武艺在整个浮影无人能及。左护法是个矮个少年，武艺一流，平时看起来是安静无害，实际却是心计毒辣。整个刑组名义上属于南堂，其实一直由他直接统领。至于右护法长年呆在南京……”
“我知道了。”听到右护法三个字时，皇甫千军眉心不由一动。开口打断属下的话，沉思片刻他再度说道，“姬芷沁过来的目的，难道真的是扬名江湖？”
“至少以属下之见，是的。”少年回答，“不过，姬芷沁据说是浮影左护法的心腹，很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并且她也一定知道浮影上位者的真实身份……”
“他们是谁与我何干！”皇甫千军只觉得气闷，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恨恨的说了句却依旧是不解气。看见黑衣人还在畏惧的望着自己，又不觉无力，随便挥了挥手，“算了，你且下去——等等。”
“阁主……”黑衣人缩了缩头，小心翼翼的请示。
“她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只是行医救人？”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你觉得姬芷沁她的武艺与你相比怎么样？浮影有没有派人来保护她？”
“据属下所知，姬芷沁她除了比较关心那个已被毁的织锦台之外，再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更没有惊动其他的浮影。可是现在织锦台已经被毁……”犹豫着，黑衣人也觉得可惜。堂哥说的没错，若织锦台真的是浮影的产业的话，如今也应该全部撤离，此时就算至臻阁前去，也不过是扑了空，“若是没有那短鞭，姬芷沁的武艺并不如属下，但是若她使用短鞭，属下必死无疑。”
“若有万一……若她不足以自保。”闭上眼睛，皇甫千军半天才说，“你一定要保护好姬芷沁。”
“阁主！”黑衣人惊慌，“哪怕暴露身份？”
“若真有万一，你知道该怎么联系我。”皇甫千军肯定的回答，“回去吧，看住她——也不许让芷沁受伤。”
弦河的水，和以往一样舒舒缓缓的流着。
桃花树下，合欢棵旁，依旧是一身白衣素影负手而立，那身影颀长削瘦，一树的桃花落满肩头。
“既然来了，何必偷看？”立了片刻，皇甫千军淡淡开口。
“啊，真是的，石像居然活了耶。”吐了吐舌头，姬芷沁从桃花树下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桃花，“如果你是真的石像多好，还能占占便宜。”
“……”沉默，想起今早接到的报告，心中有些不快，却还是淡然，“你真矮。”
“喂！”抬头看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皇甫千军，姬芷沁不由气结，“难道矮不好？你看我的身高正好到你的心头。”
“我的心不是谁都能进去的。”皇甫千军冷道，“你太矮了。”
“你……”一咬牙，姬芷沁直接扑上去抱住了皇甫千军，“矮也一样能抱住你。”
皇甫千军愣住，不经察觉的躲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挣脱开来，再想起自己手下的描述，唇角不由浮现一丝苦涩的冷笑。
“喂！抱抱人家！”姬芷沁气结，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刀枪不入？“你这块石头！”
皇甫千军没有说什么，修长而冰冷的十指缓缓滑过芷沁的肩膀并且合拢，依靠在他的胸前，芷沁听得到他的心跳，安静，有力。
如果自己是浮影派来暗杀他的，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芷沁忍不住想，以十年来的习惯，尽管主管运筹帷幄，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依旧在她心里印下了不小的影响。
能够把自己的怀抱完全的展开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身份又复杂的人，那需要怎样的信任与自信？
然而，她并不快乐。尽管皇甫千军向她表示了信任，她却明白得很，他的心不在这里。
最近浮影多发事变，自己来弦河畔本想找些线索，不想皇甫千军也在这里。然而她并不觉得可惜，能在浮影处处充满了危机的紧张内务中看见他，享受着片刻的解脱，对她来说就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
她沉默，于是他也沉默，弦河边一男一女，素衣红裙，静静相拥。
“谢谢……”最终还是她开了口，“再抱下去，就是我贪心了。”
他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然后说：“只要我在至臻阁，就经常会来这里散心的。”
“……嗯，我会经常来这里的。”芷沁也松开手，她不贪心，是因为她不敢贪心。与其长久的抱着被他厌倦推开，还不如自己先发离去，给自己留一丝尊严，也给他留一点怅惘，“……千军，我姬芷沁虽然数见红尘，在浮影风流倜傥，却只爱过两个人，七年前的黎泽，七年后的你。”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对黎泽那么深的情也会有黯然无色的一天；在遇见你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招惹过旁人，也许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你认真了……”满心的怀疑突然被噎住，皇甫千军只觉得说不出话来。
“那又如何？我姬芷沁素来相信，待人以真心不一定能获得真心，但是不待人真心一定不会获得真心！”姬芷沁说的坚定，“千军，你若是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又不违背道义，我便一定会去做……若是违背道义但是不伤害我亲友的，我会违背良心去做。包括浮影的机密，包括——你哪天若是讨厌了我，直接对我说，我是不会让你烦恼的。”
“嗯，我会的。”皇甫千军简短的答道，他不可能去问芷沁浮影的秘密，但是他愿意相信姬芷沁，“只是……芷沁，你知道我有婚约在身的吧。”
“我知道，唐门唐静。”浑身一冷，芷沁苦笑。
“初十……也就是六天后，她就会来看我了，直到清明之后再回唐门。”本是不想说的，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不信，这个女孩子会对他动了真心——浮影的女子不比小家碧玉，宫廷江湖，什么样的男子不难见到？怎么会那么容易的一见钟情呢……
“这样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芷沁眼中的悲伤隐约可见，“我还刚想说，多么美好的一天呢。”
“啊，不过，那你阁中那些男宠该怎么办？”还没容得他说话，姬芷沁便抢先开口，“她知道吧？她不在乎吧？”
“早都遣出去了，本来也就没有我中意的。”没想到她会想的那么多，皇甫千军哭笑不得，“她知道，她说过去的事情不介意，以后再纳的话，可就不行了。”
“下次要是有中意的，她来之前我帮你打掩护好了。”耸耸肩，芷沁回答。
“啊？”她居然不在意？眉头轻蹙又展开，皇甫千军不解，却也不好开口问，反正想来自己大约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便没说什么。
“哥哥……”她突然腻声，差点没有把他吓到。
“怎么？”挑眉看着她，这个一向特立独行的女孩子，终于也要和所有人一样争风吃醋了嘛？
“记得你说过你没有妹妹哦？”出乎意料的，她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
“啊，是啊，没有。”愣愣的，他回答。
“好，那记得，除了我之外，不许再收别的妹妹哦。”她偏过头来，看着那一曲弦河如练，轻轻恳求道。
“……嗯。”这个女孩子，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给你。”将手中的桃花枝递了过去，他愣愣的接过，然后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息——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可是皇甫千军啊，皇甫千军。我姬芷沁又岂是不知，我虽然被你拥在怀里，却是终没有在你的心里。”
“再见……千军。”
他默然，看那一抹红衣身影踏尘而去，最终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合欢树默默的抽着新芽，手里的那一枝桃花夭夭，其华灼灼。
记得从小就有人对他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任何让他，让至臻阁阁主舍不得的东西。若是有了，一定要在自己还能舍得之前毁了它。
因为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应该信任任何人，不应该对任何人动情。芷沁说的没错，石头，自己就是应该做到心如铁石，否则只会被伤害。
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浮影的人大多擅长欺骗。自己在一年前，就已经再度确信了这点，不是么？
缓缓的松开了手，看那一抹嫩红落入水中，沉浮，终归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