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晓婷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大声尖叫，也没有瑟缩发抖，甚至没有感到自己肚皮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在揭开小梓的衣服的刹那，她只是觉得整个世界都死去了。只留下浓雾一般的寂静。
她的腰部整个垮下去，上面布满像是蚁洞一般让人作呕的孔洞，钻穿了内脏，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黏糊糊的肠子。孔洞的外面是漆一般的黑，越向里就越发白嫩。孔洞的最下端，更像是一块摇摇欲坠的白色奶酪。血迹在上面肆意涂抹，血腥味道如同一阵令天地都恸哭的暴风雨，汹涌而至。
晓婷甚至是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蹲了下去。她将整个手掌像一片云一样覆盖在小梓的腰部。
它们就是一个个溶洞。带着恐怖的气息，远古的秘密存在，渗透着人与人，身体与身体之间所有的罅隙。让人无法逃避。触手可及。她觉得它们更像是一块铅板了。没有任何温度，摸上去比石头还要硬。
她奇怪的是，为什么上面没有血。浓重的血腥气味几乎全部都来自肚皮下面，那个像奶酪一样的洞孔底端，在那里，血液就和遍地沙粒一般随处可见。它们盘附在每个可以盘附的空间，可就是没有喷涌到上面来。
她的腰部除了蓬蓬乳一般的洞孔外，还有几处明显的抓痕。晓婷从上面看到了，小梓绝望的神情。
绝望！就是希望一次次小丑一般的倒下去，夹带着狂风海啸的温度，让人明明知道后路根本从未存在，却再也不寄存于未来。
她听到了脚步声，几乎和她的眼泪一块出现在她的身侧。
‘死了？’
她听到了舍瞳冷冰冰的声音穿过来，他的孱弱的身影被灯光拉长，一直延伸在小梓的脸部。
事情发生在夜里12刻时与6刻之间的某一段。这个时间段总是让晓婷感到恐惧。讲起来也说不清楚。晓婷更喜欢说成12刻，不喜欢零点这个名称。
当所有的数字在那一刻变成同一色的零时，她觉得整个宇宙都在狞笑。露出只有流离于时间之外的人，才可看清的笑容。
所有人都醒了。舍瞳，小梓，刘雪。甚至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女护士。
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几乎没有人知道。晓婷只记得自己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摆，抬头的时候，她就坐在了小梓的床上。
还在对自己意味不明的笑。
舍瞳一个人站在这个让人压抑的房间里。却是刘雪先说的话。‘他妈的，这是怎么一个情况？谁能告诉我。你能吗？’
刘雪的目光利剑一般刺穿软绵绵的空气，深深扎进女护士的瞳孔中。她的瞳孔是浅蓝色的，薄细的灯光抖落在上面，生长出茁壮的根芽。
你能吗？
刘雪气呼呼的瞪着她的眼睛。
别这样，刘雪。舍瞳的声音听上去就是一场深蓝色的梦境。他说，刘雪别这样。她也不想这样。
这是舍瞳第一次这样跟刘雪说话。所以刘雪的脸色看起来极差，她的身体在所有人面前抖了抖，然后又整个垮下去。她躺倒在床上，被阴暗的色块调制成不可捉摸的模样。她的整个脸，看上去更像是一块坟地中不小心刨出来的人头，四周静的可怕，就像一个梦境。
然后晓婷听到舍瞳身体侧转时发出的声响，是咔咔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她看到他的双手依旧插在口袋中，上身也是一整块阴暗色调。
他说，你先回去吧。马上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了，我们再一块商量一下接下去该怎么办。
然后，舍瞳将双手从口袋中抽出来，在她面前努力抻平，伴着细细碎碎的哈欠声，‘我们都累了，想要躺一会。’
女护士从小梓床上缓缓站起来，面带微笑。‘也对，事情来得太突然，你们一整夜都没睡，对身体也不好，睡一会吧，发生这种大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明天会像院长报告的。’
她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大家。‘答应我，不要报警好不好。我要先跟院长报告一下。我也是身不由己。’
舍瞳就站在她身边，晓婷看到他融雪的笑容，他说，‘我们不会的。我们都理解。你也快回去吧。休息一会。’
虽然不知道舍瞳为什么非要急着赶女护士离开，但她的离开着实让晓婷感到安心，她的话明显全都是惺惺作态，不要报警？简直就是笑话，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报的了警。所有人的手机都莫名其妙的不见了。生活在这种地方，就像一条狗漂流在太平洋的中部，什么仰泳狗刨，都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舍瞳将刘雪从床上拉起来，他就那样拉着她的手，眼睛却看着晓婷的方向。或许是因为灰色的铅粒在空气中拥塞的没有了间隙，让人窒息的密度让晓婷觉得世界在此刻正慢慢下沉。然后她听到舍瞳在对她们轻声细语。
‘我们快找一下，小梓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这很重要。不！是非常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