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未见过华秋桐其人,可这三个字在茗儿时不时的提及中,早已臭名昭著,江楚记得尤为清楚。
“什么女恶霸!”少女听见江楚这话后,懒洋洋的神态一扫而空,连翻白眼,双手叉腰道:“我是女侠好么?”
“女……女侠……”
江楚怔了一下,支吾出声。
“这还差不多。”
这个自小与茗儿交好,关系甚笃的少女,自从听见江楚叫她“女恶霸”开始,便已知道眼前的陌生少年,与茗儿关系非同一般。此时眼珠一转,想起什么,含笑道:“你来林府多久了?”
江楚道:“一个月。”
华秋桐又问:“做什么的?”江楚道:“负责打扫这些院子。”
见江楚老实回答,华秋桐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那个……林子茗那小妮子给你的那玩意儿练到第几章了?”
华秋桐口中的林子茗想必就是茗儿,江楚听见她问,开口便想回答。然而方才张开口,却又想起茗儿让他所发誓言,便又改口道:“林子茗是谁?我不认识。”等他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华秋桐与茗儿关系这般好,不会不知道天地万象诀的名字,她这般含糊其辞,一来是想套他话,二来若江楚真不知道天地万象诀,也不至于透露机密。
华秋桐却知眼前这少年没说实话,林府下人都会叫她一句“华小姐”,“女恶霸”一词定是从茗儿嘴里传出来的。而这个时辰来这空无一人的院子,不会不是来找茗儿的,茗儿最近一直在这院子里修炼,这少年肯定知道这功法。她心念电转,已然猜测明白,抿嘴一笑:“你少骗我,你不是来这里跟茗儿幽会,又是来做什么的?”
江楚道:“我来瞧瞧这院子干净不干净。”
华秋桐嘿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楚。”
华秋桐“哦”了一声,又道:“你知道茗儿去哪里了么?”江楚摇头道:“不知道。”说完这句,又接了一句。“我不认识茗儿。”华秋桐道:“你身为林府下人,不认得林府大小姐么?”江楚道:“我刚来。”
这少年越咬得死,华秋桐越是确信他瞒着自己。见得少年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分毫,她笑意依旧。“我告诉你呀,茗儿是个十足的骗子,她说过的话你都不要信。”
江楚怕无意间说漏嘴,不想跟她说话,见她缠着自己,便转身道:“这院子挺干净,不用扫了。”
见得江楚转身要走,华秋桐大声道:“你不理我,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告诉茗儿,说你将秘密都告诉我了。”
听见这话,江楚好气又好笑。若是理会她,那便是自认认得茗儿,若不理她,万一茗儿听她胡诌,相信她的话,江楚又会十分难堪。
想了一想,江楚道:“我又不认得你,干嘛要跟你说话。”华秋桐道:“你不必跟我说话,听着我说就行。”江楚正觉有些为难,听了之后,便顺着她话里台阶而下,回头坐到那张石凳上。“好,我就听你说话。”华秋桐咧嘴直笑,对江楚挤眉弄眼,坐到了江楚身边。江楚见她顽皮,便扭过头不想理会。
华秋桐笑道:“我给你说说你们家大小姐的那些趣事,你听着。”江楚其实也想听听茗儿以往的事情,便点头道:“好啊。”华秋桐又笑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么?干嘛答话。”江楚瞅她一眼,捂口不再说话。华秋桐又道:“茗儿这妮子别看老老实实,可爱骗人了。”
江楚摇头,示意不信。
华秋桐叹了口气,仿佛道:“你可别被她蛊惑了。你头瞧瞧,那里……”
江楚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过去,华秋桐道:“那里有爬过的痕迹,你瞧见了么?”江楚点点头,他打扫庭院的时候早就瞧见。华秋桐道:“那便是茗儿攀爬出来的,以前婶婶们都在府里的时候还好,时常带她出去玩。婶婶们走了以后,她便不听林伯伯的话,偷偷溜出府去玩。”江楚记得茗儿说过,她深居幽闺,很少出门。他当时还不信,如果每日不出门,那岂不是会闷坏了。此时听见华秋桐这么说,狐疑不定。
华秋桐又道:“你说,一个大家闺秀,不好好待字闺中,时时跑到外面玩耍,成什么体统了?”江楚正想说她也是如此,但又捂嘴按捺下去。华秋桐又道:“茗儿瞒着她爹做的事情不少,想必你也知道。”江楚不说话。华秋桐道:“茗儿还经常骗我,答应我了的事情也不做到。”
看这样子,华秋桐似乎要开始数落起林子茗以往骗她经历,可还没继续往下说,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斥责。
“你这疯子,就会趁我不在乱嚼舌根子。”
江楚扭头一瞧,便见一个身着妃色襦裙的少女正朝着他们缓步走来,瞧他面容,正是茗儿。
茗儿此刻板着俏脸,眉头微蹙,走到华秋桐身后,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华秋桐懒洋洋的斜倚槐树,道:“茗儿,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林子茗红着脸面,愠道:“什么勾搭不勾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华秋桐道:“江楚跟我说了好多话,但就是不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林子茗拧了拧眉头,瞧着江楚,问道:“你都给这疯子说什么了?”
江楚道:“我什么也没说。”
华秋桐却笑道:“他说你们认识。”江楚忙道:“我没说过。”华秋桐道:“那我方才说茗儿骗人的时候,你干嘛摇头?”江楚怔了一下,方才没注意,果然出了纰漏,但过了片刻,他又道:“我是不信你,你才爱骗人。”华秋桐笑道:“你若不认识茗儿,自然不会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爱骗人?”
江楚一时无言,茗儿白了华秋桐一眼,对江楚道:“别理这疯子。”华秋桐叫道:“哎呦,茗儿你见色忘义,有了情郎忘了娘。”林子茗见她疯言疯语,着实有些无语,红着小脸,对江楚道:“我们过来说,别理她。”江楚起身,跟着茗儿走到一边。
茗儿道:“你没给她说什么胡话吧?”江楚挠着头,半晌道:“我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好像什么都知道。”茗儿道:“她有些小聪明,能从你话里套出话来。这次你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我不怪你,但下不为例。”茗儿与华秋桐关系甚笃,就连被华秋桐知道也不行,可见茗儿对此有多重视,江楚道:“好。”
林子茗突然蹙了蹙眉,看着江楚,想了一想,又道:“江楚,你捡到过一个玉佩么?一面刻着鸾凤,一面刻着鸳鸯。”
江楚摇头道:“没有。”
“哎……”
林子茗幽幽叹了口气,面有愁色。“玉佩弄丢啦。”
她这话声音不小,华秋桐听见,又瞧见茗儿伤心模样,懒洋洋的她顿时变了容色,叫道:“什么?你娘留给你的玉佩弄丢了?”
林子茗摇头道:“那倒没有,爹爹怕我粗心大意把玉佩弄丢,仿制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给我随身带着,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一直放在闺房里呢。”华秋桐松了口气,又复倚着槐树,道:“那你伤心个屁。”茗儿道:“我戴在身上许多年,就算是块石头,我也会伤心。”说着,又对江楚道:“江楚,你能帮我找找么?找到了我给你五两银子。”
江楚答应道:“我帮你找就是了,不要你的银子。”这时华秋桐道:“哎呦,江楚,茗儿赚你话呢,她怕是你捡了她的玉佩,拿去卖银子了。”林子茗怒道:“才没有!”华秋桐翻了翻白眼,道:“没有就没有喽。”她这般毫不在乎,却又让茗儿更加生气,瞪着华秋桐,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江楚见华秋桐话多,每每一句话便挑得茗儿生气,不觉好笑。他想起此行目的,又不想见她们继续斗嘴,便插口道:“茗儿,我能求你一件事情么?”林子茗见他神色郑重,不禁奇道:“什么?说吧。”江楚道:“我表姐从外地过来,没地方住,能借住府里么?”林子茗思忖半晌,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要问爹爹才行,不过爹爹恐怕不会答应。”
华秋桐笑道:“这好办呀,林府里又没住几个人,这边这么多空房,随便收拾一间房子住下就是。”林子茗迟疑道:“让我爹爹知道了怕是不好。”华秋桐道:“林伯伯又不会来这边,只要不太过张扬,应当瞒得住。若不想住在林府,搬到我家去也成。”
让瑶儿住在华府,行事多有不便,江楚便道:“还是住林府好点,有个照应。”林子茗虽然有些为难,但听江楚这么说,也即答应下来。此时夜色已深,华秋桐还不打算回府,林子茗见状道:“华秋桐,你来找我做什么?”
华秋桐笑道:“出去玩呀。”林子茗皱眉道:“大晚上的,外面半个人也没有,到哪里去玩?”华秋桐道:“后山那边有条河,里面好多鱼虾,趁着晚上没人,咱们去捞一些。”林子茗整日待在林府,也觉闷得慌,正想出去透透气,听见华秋桐这么说,她却迟疑不决。“这……不太好吧。”
华秋桐白眼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也不睡觉。”她不再询问林子茗,而是转头对江楚道:“江楚,你去不去。”江楚平时爱玩,本就闲不住,先前碍于小苓姐姐约定,不敢到处乱跑,此时深夜,左右无人,他便有些蠢蠢欲动,点头道:“好。”
华秋桐带着江楚和林子茗来到方才她所指的地方,熟练的爬上围墙,然后拉了林子茗上去。江楚小时候爬树爬惯了,这围墙不高,难不倒他,只是一蹭身,便跳了上去。
三人翻过围墙,正往山上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一声清喝。“好大的胆子,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做什么!”乍听这声清喝,三人都吓了一跳。待到听清声音后,华秋桐突然笑了出来。“小苓姐姐干嘛吓我们。”
何小苓笑道:“你这疯丫头,半夜三更拐我家小姐做什么?”华秋桐笑道:“咱们出去玩呢,小苓姐姐去不去?”何小苓道:“你拐我家小姐,我可放心不下,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华秋桐忙道:“好啊好啊,正好呢。”何小苓瞧见林子茗和华秋桐身后多了一人,仔细一瞧,突然“咦”了一声,道:“江楚,你怎么也在。”
江楚挠着头,憨然一笑,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小苓姐姐怎么也在这里?”何小苓道:“我外出办事,回来晚了,林府大门关闭,只能从这里进林府。别说这些了,咱们早去早回。”
“好。”
四人跟着华秋桐,来到了一条小河边。这条小河上游水闸关闭,河水极浅,只漫到小腿。华秋桐来到这里后,就忙不迭的脱了鞋袜,挽起裙裾,跳下小河。何小苓到树林里找来一堆枯枝,生起篝火,对林子茗和江楚道:“小姐,江楚,你们要不下河,就看好这堆篝火,可别熄了。”
林子茗笑道:“好。”江楚正在想着要不要一起下水玩,听了何小苓这话,便也道:“好。”
何小苓脱了鞋袜,跳进河里,向着那个在河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华秋桐走了过去。
江楚和林子茗分坐篝火两头,江楚忽地想起一事,便唤了声:“茗儿。”茗儿抬头望着江楚。“什么?”江楚道:“那个……天地万象诀,我能告诉我表姐么?”林子茗神色一变,立即道;“不行。”江楚黯然道:“我表姐本来学过法术,因一些变故,修为全失,我只想让她重新开始修炼。”瑶儿浑身妖气全被封印,一点法术也使不出来。江楚虽然没问,但楚天华害她师父,她自然想要报仇,这般荒废修为,肯定非她所愿,江楚答应宋一真照顾瑶儿,自然会尽心帮她,此时听茗儿拒绝,不胜黯然。
林子茗陷入为难,蹙眉半晌,蓦地道:“洛姐姐给我天地万象诀的时候,我答应她不会给任何人说的。你得知天地万象诀,我已经算违约,怎么还能让你表姐知道。”瞧着江楚黯然模样,她又有些不忍,良久道:“除非……除非我写信给洛姐姐,问问她的意思。洛姐姐心好,或许不会拒绝。”
听林子茗这么说,江楚喜上眉梢,道了声谢。
二人坐在篝火堆边,正闲聊着。忽见华秋桐挥舞着双手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布袋,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哇哈哈……”
华秋桐放声大笑,跑到林子茗身边,叫道:“茗儿,你快看,我抓了些什么。”
林子茗还没反应过来,正在惊愕之中,却见华秋桐打开布袋,倒出一些黑漆漆的物事,她仔细一瞧,忽地尖叫出来。“这是什么呀,你快拿开!”身子一颤,竟然十分害怕的向后退缩。
江楚瞧了一眼,但见华秋桐倒出来的物事,尽是一些泥鳅、鱼、虾、螃蟹什么的。
“哈哈,茗儿,我厉害吧……”
华秋桐自鸣得意,却不见林子茗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快要哭出来。
何小苓这是也跟在华秋桐身后,走了过来,将那些泥鳅鱼虾都踢到一边,瞪了一眼华秋桐。“你这疯丫头,只会欺负我家小姐。”
华秋桐哈哈大笑,转身又跑进了河里。“我再去抓些。”
“这疯丫头。”何小苓又抱怨了一句,便将那些鱼虾都整理出来,清洗干净后,拿着随着携带的小刀,在江楚的帮衬下,串在篝火堆上,烤了起来。
摇曳的火堆之后,江楚余光瞥见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百无聊赖的他正好分开心思,往那双红色绣花鞋上瞧了一眼,绣花鞋玲珑小巧,上面绣着一朵白牡丹。他才瞧了一眼,便见绣花鞋往后缩了一缩,一只白皙手掌捏着裙裾,默不作声的将绣花鞋遮了起来。
江楚抬眼一瞧,坐他对面的林子茗正羞怯中带着些微愠恼的横了他一眼。
“呵呵……”
江楚挠着头,颇为不好意思的冲着林子茗笑了一笑。
他这么一笑,却不知怎地,林子茗被火光照得有几分红润的脸颊,又红了许多。素来大方得体的林子茗,竟然略带羞赧的,慢慢低下螓首。
许久之后,又见华秋桐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跑了回来。手里抓着一把青色果子,分给何小苓、江楚一些,却惟独没分给林子茗。
华秋桐数了数手里剩下不多的青果,突地叫道:“江楚,多给你分了一些,你分一半给茗儿吧。”
林子茗眉头微皱,低声道:“我不要。”
“这果子可好吃了,你尝尝。”
华秋桐站在江楚身边,向着江楚连使眼色,江楚不明就里的看着她,但见她手里正捏着一个不住蠕动的泥鳅。
江楚恍然明白过来,华秋桐是想借他之手,捉弄林子茗。
“咳咳……是啊,茗儿,尝尝嘛……”
在林子茗看不见的地方,江楚接过华秋桐手里泥鳅,扣在手里,走到林子茗身边,伸出手,轻声道:“茗儿,给你几颗。”
林子茗迟疑了一下,便摊开手心,等着江楚给她青果。谁知在过了片刻之后,落到她手心里的,却是一个**滑腻的物事,尚在不停蠕动。她悚然一惊,哆嗦着手,连忙将手里不知名的物事扔掉。方才回神,已是脸色苍白。“蛇、蛇……我怕蛇……”
“茗儿,别怕,不是蛇。”华秋桐一脸善意,温言软语的走到林子茗身边,柔声安慰。良久后她双目一横,对着江楚道:“江楚!你这浑小子,明知道我家茗儿害怕这些,你还来捉弄茗儿!”何小苓也笑道:“哎呦喂,江楚,没想到你人看起来老老实实,心思恁地坏。”
“……”
见得这个吓得林子茗惊魂不定的始作俑者,声色俱厉的指责自己,而何小苓也随声附和。江楚反驳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当真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林子茗愣了许久,忽地双目泛红,垂下几滴眼泪,带着哭腔道:“江楚!连你也欺负我!”
江楚挠着头,不知所措的道:“茗儿,对不住,我错了。”
林子茗没有理会江楚的道歉,在华秋桐的宽慰下脸色逐渐好转,最后抹了眼泪,看见被她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物事,并不是她最为害怕的蛇,而是一只小小泥鳅,便即回复常态,半晌道:“不怪你了。”
华秋桐兀自横眉瞪眼,大声道:“江楚没良心,我们不理他,我给你烤鱼吃。”说着,便拿起江楚正在烤的鱼,递给林子茗。林子茗虽嫌烤鱼不太干净,可她只是稍微犹豫过后,便不计较,将小口凑到金黄油嫩的烤鱼身上,轻轻一咬,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