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凌晨我回到蜀都，入目万籁俱寂，一切尘埃落定，天地间惟剩冰雪消融，化成阵阵刺骨寒风，关于雪皇后薨逝官方的说法是其忽然得了暴疾所致，对此我深疑不信，我认为这世间能致人于死地的不一定是身疾，心殇或许更甚，雪皇后外刚内柔，沉静无欲，这世上能伤到她的惟有一人，而据闻陛下对雪皇后离世悲痛难言，亲自为其梳妆入殓，葬礼过后便无心朝政，终日闭于碧延宫不出。
对于我偷跑出去这等胆大妄为的事父亲与明姑本是担忧之极气愤之极的，不过当看到我的断指之后就无瑕顾及所谓的惩罚了，两人一个痛心疾首，一个厉声质问，我默了半晌，道：“除非你们把雪皇后离世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不然带我去见朱儿也行，否则打死我也不说！”
虽然我深知威胁明姑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得很惨，可此时已别无他法，只能走一回偏峰了，想来当着父亲的面她也不会把我十分怎么样。
“你……”明姑果然气得拍案而起，咬着牙道，“她死了！”
“带她去吧。”父亲叹道，“你当时那样做不也是为了她着想吗？”
在明姑的引领下我见到了暂时安顿于普宁寺的朱儿，袅袅的炉烟中，她满眼都是泪望着我：“大人，多日未见，朱儿在这里替我们娘娘向您问一声，平安否？”
我料得没错，雪皇后果然不是殁于疾病，竟是跟其兄长有关，犹记得当日她曾说过，那是她在塞外生活时最疼她的一位哥哥，因家道衰败故而前来蜀都谋生存，彼时正值她被禁之际，并不能给予哥哥任何帮助，好在其兄为人光明磊落，有胆有识，不但凭自己之力在蜀都站稳了脚根并且还有了中意的女子，我从未见雪皇后脸上露过笑容，只除了那一次，言语间称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哥哥成家立业，与心爱的女子长厢厮守，奈何这世间于情路上坎坷的人何其之多，雪皇后这位兄长不幸亦是如此，所爱上的女子辛氏竟是有婚约之人，而更为不巧的是，其未来夫家恰恰是杨燕仪的义兄，好像跟弘王府也有着一丁点的关系，平时没少在京城兴风作浪，这便造成了后来的悲剧，因情投意和而又无可奈何之下决定私奔的雪皇后之兄与辛娘还未出城门就被李家的人抓获，然后私自动用了酷刑，为了保全辛娘性命，雪皇后之兄不惜以身赴死承担了所有罪责，而辛娘在得知消息后不负情义服毒自尽……
通过此事可以看出，这世上只要关乎“痴”字的大抵没有好结果，情痴尤为更甚，这一双情痴，着实令人扼腕，我想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定得持剑杀入玉华宫，和罪魁祸首杨燕仪来个鱼死网破，不过雪皇后历经数载禁宫生涯，自然不会这等冲动莽撞，但事关哥哥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在获知消息后没作片刻思考便出了碧延宫，可以想见，雪皇后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和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去求陛下，可事实偏偏又给了她另一重打击，当值的侍卫称陛下此时正在仪妃娘娘处……
隆冬十二月，寒风西北吹，有雪花悄无声息落在额间，转瞬消融，俨如一滴泪，雪皇后怔愣了半晌，终究还是转身，义无反顾又孤注一掷地走向玉华宫，难以想象，她究竟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去的玉华宫，那也是她和风炀决裂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各自心中百转千回，相顾良久无言。
“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定是不会做陷陛下与不义之中的事，对不对？”仪妃轻飘飘的一句话顷刻把原本就是万般无奈下才前来的雪皇后再次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其实在那种情况之下娘娘也没有放弃。”忆起当日情形，朱儿如今的表情已经很平静，“她对着陛下说“哥哥乃重情之人，因一念之差才会犯此错误，求陛下法外开恩放他一条生路，臣妾感激不尽！”陛下一直望着娘娘，刚向前走了一步却突然有宫人过来，传报的正是娘娘兄长和辛娘已双又亡故的消息，连陛下都吃了一惊。”
我在娘娘身边侍奉多年，从未见过她那般不能自已的状态，边哭边笑，愈笑泪流得愈凶，口中不停地道，也好，也好，人心总是易变，只有死了才能永恒，陛下过来扶她，她反倒拽着他的衣角跪了下来，“臣妾之兄并非蜀都人氏，且在城中无亲无故，陛下能否允许臣妾侍女出宫料理后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只是娘娘不想连累我而故意使的一个计策，待陛下答应后，她望着我最后笑了一笑。”
朱儿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我：“大人，您知道那是怎样的笑容吗，决绝而又释然，没有一丝不舍。”
我默默无语，对生无可恋之人来说，死亡，或许是惟一的解脱。
“那种情况陛下也放心不下娘娘，特地派了数人护送娘娘回宫，可到了第二日一早，却发现娘娘早已不在宫中。”
我心里蓦地一沉：“是从那个角门出去的？”
朱儿点点头：“陛下得知后又急又怒，亲自领着禁卫军将整个王宫搜了一遍，最后在梅林发现了娘娘，彼时一夜大雪初停，连梅香都变得清寒无比，娘娘倚着一株傲然盛开的梅树下，半边身子都被积雪所掩埋，独有面色，依旧栩栩如从前……”
我仿佛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苍茫的大雪中，天地寂寞而又宁静，雪皇后孤零零卧于梅花之下，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恬和，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风炀面前，又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历经悲欢离合，有因有果，有始有终，最后似一片雪花，消融在人间。
“其实我到底还是在期待一个我所追求的永远”，朱儿转过身，“这是娘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件事情发生后，陛下盛怒之际将那晚当值的宫人全部斩杀殆尽。”
我暗暗感叹，看来风炀远不是个将前情尽弃的人，搞不好还一直深念着雪皇后，只是这世上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之人太多，非得等到天人永隔之后才将真情显露，哪知都已无用。
说完这一切后朱儿双手合十，缓缓走到明姑面前：“多谢太傅出手相救，否则朱儿今日哪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我诧异地望向明姑，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未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