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陇秀殿,一眼望见萍儿正在院中忙活着,袖子捊至半截,头发随便挽起,肩上还搭了条毛巾,我走过去道:“你在干什么?”
她一边忙着活计一边道:“姑娘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吃饭了不曾?那屋里炉上炖的有百合粥,还有小酥饼。”
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要不要我去拿来?”
这丫头,我心下发笑,忙得都腾不开手了居然还假客气,遂拣了一张凳子坐:“纷纷不在?”
“才吃了饭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看着她把那些新摘的花朵儿仔细地理净,便笑问道:“你是要把这些花儿晒干然后卖出去吗?”
“你怎么知道?”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这都是很珍贵的花儿,趁现在晒干了冬天可以卖个好价钱,到时会有人进宫收购的。”
我点点头:“这院子里还有这么多花儿,你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那外边不是有几个小丫头闲着没事吗?你为何不让她们过来帮忙?”
“对哦。”萍儿一拍脑袋,“我真傻,这就去叫她们过来。”
说着起身就走,我暗暗叹口气,纷纷遇上这么一个粗心大意的丫头,以后少不得要靠自己费心了,边想边站起身准备回屋,却见已走出去的萍儿又返了回来:“姑娘我差点忘了,今儿一早水寰殿派人来传话,说让您晚间时过去一趟。”
我默默无语,该来的总会来,这不早不晚,来得倒正是时候。
水寰殿临水而建,未近时远远看去,琼楼玉宇,缥缈梦幻,好似隐在星宫中心的一颗明珠,由此可见它的主人是多么尊贵,我走到门口,有两个模样甚为秀丽的宫娥站在那里迎接,却第一要求脱下鞋子,我本有心问个原因,但一低头见她们同样光着脚,便作罢,及至进去以后才明白为何要脱鞋,原来整个宫殿从里到外包括回廊皆铺着洁白的绒毯,这又令我好生奇怪,想想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此宫娥不似明紫殿那宫娥,甚知礼,见我疑惑便满面笑容道:“此殿座落河边,铺上毯子第一为御寒。”
我笑道:“既如此,为何不换到别处去呢?”
两人齐笑道:“因为圣女喜欢这儿,不愿意到别处去啊。”
我讪笑着回赞一声:“确实非别处可比。”
“这第二是防滑,圣女时常练舞,偶有摔倒,尤其是有时手中还拿着把劳什子剑,不小心还会伤着自己,星王心疼之余便想了这个法子,令全殿之中皆铺满绒毯,如此既御寒又防滑,一举两得。”
“原来是这样。”我低笑一声,又默默走了一会,状似无意地问道,“圣女是从何时开始练剑舞的?”
“好多年前了吧,那时圣女离宫有一段时间,回来后成天嚷着要练剑,星王拗不过只得应了,为此还特地铸了一把剑给她。”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那个宫娥拍了一下旁边这说个不停的宫娥:“都快到了,还多嘴。”
话音刚落已到了一处挂着水晶帘子的绣门前,两人一左一右撩开帘子向着里面道:“圣女,薛姑娘来了。”
便听见倾星的声音:“快请进来。”
我一步踏了进去,只见倾星端坐于案前,旁边各立了两名宫娥,心中不禁泛起冷笑,光侍候的人就已成群,看来星慕对她的呵护程度可见一斑。
奉茶之后,倾星遣退了众人,抬起头认真地和我道:“其实今天找你来只是为了一件事,莲儿,你搬到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她说话的神情不像有丝毫作假,这令我心底更加漫过深深的悲愤,七年岁月,我没有一日不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于她而言竟似弹指一挥,一颦一笑都还停留在昨天。
不公平,太不公平,无论如何我得提醒她一切已今非昔比,想到这冷冷地道:“我姓薛,名含笑。”
被我眼中的寒光刺了一下,倾星总算是回过了神,却依然用怔怔的语气:“你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我索性坐在了她面前:“谁?和谁长得像?圣女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对她念念不忘?”
倾星瑟缩着收回目光,呐呐道:“我……骗过她。”
我冷笑一声:“连圣女都能骗得过去的人,那她实在是太笨了。”
“因为这个原因,毁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
“如果圣女今日让我来只是为了听你重提旧事的话,那我劝你一句,过去的终究已成为过去,再怎么伤怀也无用,把目光放在未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说毕转身就走,她急忙道:“等等!”
与此同时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我才回过头,倾星手执着一枘暗红色长剑已伸到了面前,我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门外一声急怒的吼声:“倾星你干什么?”
星慕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伸手将剑夺下,语气极为不悦:“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倾星一脸茫然,半晌才明白过来,禁不住苦笑一下:“星慕你以为我要杀她对吗?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我只是想让她看看你送给我的这把剑。”
她边说边再度将剑拿了过来,看了一下,然后送到我面前:“你看,多漂亮,七年之前,我从蜀国回来后第一个生辰,星慕亲手所铸相赠。”
我随着她一字一句的话音低头而瞧,是很漂亮,剑身修长,剑锋凌厉,剑柄镌刻着两个秀丽的小字:飞鸿。
三个人,一把剑,彼此无言,连带周围气氛都变得沉重,良久,倾星却忽地欢叫起来:“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你看完会喜欢这里的。”
说完随手把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这大殿临水而建,四壁皆悬空,形同水榭,此刻倾星雀跃地跑过去将白色轻纱向两边拉开,我一眼望去,不由屏住了呼吸。
绝目莲。
这种传说中非天河不开的花,此时竟静静地,安然地盛放在星宫的后河,并且绵绵延延看不到尽头,每一朵都重重瓣瓣,宛若冰雕雪塑,散着冷冷清香,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现,有一种说法是但凡看过绝目莲的人,此生眼中再难容进任何凡世名花,除了这令人魂销魄丧的外表之美,它同样还有着世间无与伦比的药用价值。
“好不好看?”倾星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只有我这里有,所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说罢又转个身:“星慕你帮我一起劝劝她好不好?”
星慕沉着脸,目光黯淡无一丝情绪,倾星拉着他的衣角还欲央求,我实在受不了猛然后退一步:“够了!我不喜欢,也承受不起,如果圣女实在寂寞的话,不妨让星王搬来吧,时辰太晚,告辞!”
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宫娥见我仓皇地冲出来皆吃了一惊,还未等问什么我已身形一掠到了岸边,此时已近时,夜风徐徐,我光着脚不管不顾地急行,片刻后手臂忽被人从身后拉住,我想也没想地回身一掌劈向他的胸口,星慕错愕之余却丝毫未动半分,硬生生忍了下去,我愈加气愤,索性接二连三地出手,力道虽不重,但一直忍受难免虚耗元气,最后直到我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依旧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手还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猛然反应过来想抽回,谁知刚一动却被他一个用力拽进了怀中,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我反抗另一只手则牢牢箍住我的后背。
我伏在他的肩头,心情起伏不定,他明明知道我是谁,却不敢承认,明明知道我会做出伤害他的举动,却依然放任,以不变应我的万变,如此,倒让我陷入自身的难以决断的痛苦当中。
夜沉如墨,我疲倦地闭上眼睛:“星王送我回去吧。”
“好。”他马上应允,却站着未动,我疑惑之余听他在耳边轻轻地道,“等一会。”
我蓦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刚才打得重了,此刻体力不支,正慢慢蓄积元气,果然,在松开手将我拦腰抱起的刹那,我感觉到他的双腿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