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训练团的最后一个晚上,团部决定允许喝酒、特意推迟熄灯,给这群年轻人互诉衷肠的时间、最后疯狂的机会。让他们把连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统统消化掉,将深深地兄弟情谊埋藏在心底,整理好思绪。明天,接受新的挑战,一身轻松地踏上新的征程,开始崭新的军人生活。
明天早晨,政治部干部处徐干事将来训练团宣布分配命令。到时候,基地各个单位会派车来训练团,载着被分到他们单位的战友离去。
那时,这群人将身不由己各奔东西。以后相聚,变得遥遥无期。
班长猛吸几口烟,烟头端顶着的红灯笼忽亮忽暗,反复几次,烟燃到尽头,顺手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将坚毅的目光抛向远方,大声唱,“狼烟起,江山北望……”
歌声似乎不是从咽喉里发出的,而是从班长宽厚结实的胸膛里流淌出来的。嘹亮的歌声中透着坚定和希望,又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和沧桑。
不约而同,其他人也跟着唱起来。这首歌在他们一次次冲过终点线、越过生理极限的时候响起。它凝聚着八班所有人顽强不屈、永不言败的骨气和志气。
大家撤着嗓子唱、铆着劲唱,歌声穿透墙壁、划破夜的沉静,扰乱暗黑天空的宁静。他们的双眼在歌声中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有层薄薄水雾遮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钢铁铸成的汉子们,被离别摧残的有些柔弱,泪腺被刺激得难以控制,被离别打得一塌糊涂。每个人眼圈憋得通红,噙满泪水。不知疲倦地狼哭鬼嚎……整个训练团,回荡着激情高扬、亢奋撕裂的歌声,一首首有声无调的歌将整个夜晚撕得五分四裂,夜空被划得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一曲结束,又起一曲。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慢慢变得有些沙哑,有些沉闷。凝结在心中的郁闷片刻间随歌声飘得很远很远……
不时,外面传来忽高忽低的歌声,同样的撕心裂肺,震撼人心,惊动耳目。那是一帮即将离别的“野兽们”最后的呐喊、最后的嚎叫!血液在歌声中澎湃汹涌,激情在嚎叫中喷发。
二
“班长,我们辜负你啦。”刘洋借着酒劲,哭丧着脸,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懊悔,“我们不争气,偷跑出去喝酒,害的我们班没评上优秀班,你也没有评为优秀班长。我们对不起你呀。”
方睿心为之一振,掠过一丝伤痛和不安,少许的惭愧袭上心头。虽然八班军事课目样样领先,但是八班被取消优秀班的评选资格。哪是因为他们无知荒唐半夜喝酒造成的。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会又如此严重的后果。难怪当时班长眼中闪现着若隐若现的遗憾和失落。一时放纵,使全班荣誉受损。自责、懊悔在身体中开始蔓延,面对历经千辛万苦,取得优异考核成绩的战友们,方睿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算什么事,我也有责任。平时,对你们太苛刻,但自己嘴笨,又不知道怎么开导你们。你们太压抑,偶尔释放一下,情有可原。”平时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班长,如今竟然一口气嘣出成串的话,令他们惊呆。言辞间没有半点责怪,更没有怨恨。
杨军却用质问的口气说,“班长,你玩命的训练,是不是另有目的?”
压在大家心头许久的问题,突然被杨军斗胆问出来了。不知道刚才还滔滔不绝的班长,还能不能继续。
方睿想,这也是大多数人想知道,有碍于情面不愿问的事情。也只有杨军才有勇气和胆量来问,因为他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心里藏不住半点事,能坚持到今天,已实属不易。
班长并没有显得不安,而是笑了笑,继续说,“我玩命的训练,那肯定是有目的。目的就是你们今天在考核场上的表现。”镇定自若的样子,使这群人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想,那种冠冕堂皇的话,谁也会说。杨军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显然是转移话题。
三
“你没评上优秀班长,你不难过伤心吗?”杨军并不满意班长的回答,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神情间闪过一些不懈,继续直截了当的追问,“你没有荣立三等功,提干的事不就泡汤了吗?”杨军露骨的追问,使大伙为之一惊。这家伙,今天怎么呢?难道喝醉啦,看样子不像。平时憋在心里的话,现在毫无顾忌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是宣泄?还是对班长平时过分严格的报复?
私下里,大家经常埋怨班长的无情、残酷,说他是个自私自利、超级变态的家伙。为了自个儿立三等功,对他们没日没夜的强化训练,对他们的身体承受能力不管不顾,使他们吃尽苦头,受尽折磨。
此刻,方睿心里也有少许平衡,暗自庆幸,自己愚蠢的行为,破坏了班长心中的如意算盘。不由得,刚才升起的懊悔渐渐变淡了。
班长超乎意料的平静,使他们更加慌张,更加迷惑不解。从班长身上找不出半点急躁和不安,神态淡然,笑容可掬,听完杨军的追问,反而笑得更夸张,拿起面前的一瓶啤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截,放下酒瓶,抹了一下嘴,用他们熟悉而深沉的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正了正身子说,“你们是不是认为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班长目光与方睿的目光相对时,方睿有些慌乱,有些紧张。班长的目光依然坚定、锐利。
“没人说话,表示默认。”
他们个个眼神飘忽不定,期待着那个笼罩在他们心头已久谜团的揭开。
方睿宁愿相信,那只是个传言而已。
班长长叹一口气,说,“我根本就不需要在这里立三等功。如果要提干,我早在两年前已经够条件。我们是军人,没有过硬的军事素质,如何履行职责?难道你们这些高材生,想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吗?”班长有些失望和遗憾。继续说着,“我不会讲大道理。我只记得新兵连时,我的班长告诉我,要做一个当当响、呱呱叫的兵,那样才配穿上军装。难道你们想做一个绣花枕头吗?我不愿意,我相信你们也不愿意。”
班长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的印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拨动着每个人的每一根神经,猜疑、埋怨、甚至辱骂,使得这些人在班长面前矮了几分。班长的用心良苦,竟然被认为是一己私利。那种坦然诚恳、光明磊落的胸襟,使这群人懊悔万分。
四
刘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了看大伙,提议说,“来,我们干一个吧,把过去统统忘掉。”
班长没有半点责怪,更没有埋怨,而是嘴角微微挑起,笑容真诚平和,紧握酒瓶,高高举起。心怀内疚的大伙,都迅速拿起酒瓶,朝着那个悬在半空的酒瓶撞去。酒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个人如班长般仰着脖子,对着酒瓶猛喝。转眼间,几个人酒瓶见底,其他人不甘示弱,喝了个瓶底朝天。
然后,将酒瓶重重摔在水泥地板上,玻璃瓶顷刻间破碎,玻璃碎片到处乱飞。难怪有人喜欢摔酒瓶,那种快畅、酣畅,令人浑身舒展,心情爽快。
“班长,我们以后还能见吗?”方睿凝望着班长。
“这就很难说啦!我也要回自己的部队。只不过,听说你们很多人去我所在的部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班长说。
余海肯定地点了点头。
“班长,难道你就是传说中魔鬼团的兵。”刘洋眼睛睁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大家也将目光投向班长。
“是呀。你们不必过于担心,那里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哪里山青水绿、环境宜人、空气清醒。”听着班长的话,大家稍微有一些好受。“我在警卫营,到时候有困找我。”班长果真是那个神秘且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出来的兵。
从班长身上,方睿看到哪个地方并非危言耸听,突然,对那个魔鬼团有了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