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忘川慕湮（下）
容若走过长廊几个转口，看着长廊两面一扇扇木门暗叹自己方才太过置气，竟然没来的及问这路该怎么走。他本以为曦川会追上来大骂自己一通，可是走了这么久仍然不见身后有那道俏丽身影的出现。
木门中不时传来女子的谈笑声，几个刚从厅堂退下的舞姬哼着小曲儿互相低语着今天光顾楼里的客人们的千姿百态，指手画脚的比划着今天她们又从这些高官富商手中得来了多少金银打赏。当她们看到走来的容若时，先前的低语浅笑变得夸张几分；在她们想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痴心种跑到这红楼窥视，尤其，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一阵哄笑过后，容若刚想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找曦川，就见她婷立在身后的木门边，板着脸有些玩味的看着容若。
“额，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尴尬的吱唔道。
“知道你自己很没礼貌了？”曦川攥起拳头，朝容若挥了挥似乎在对他得不礼貌示威。
“哼，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等见完师傅再找你算账。”曦川板着的脸闪过狡黠，变拳为指的玉手指了指前方，“哝，你顺着前面的拐角往里走，师傅的房间就在拐角的最里面。”说完，她背着小手哼着曲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哦”容若仿佛是自己嘟囔自己了一声顺着曦川指引的路走去。
午后庸懒的阳光带走雪融冰冷的生命，用人们向往的温暖将屋檐下的冰挂融化成水露低落在窗外的栏台上。
二楼小阁。在整个醉雨烟花楼中毫不起眼的角落，一身玄色劲装的女子倚着竖立身旁的古琴，望着外面的喧哗街道。身后两碟青瓷茶碗中央，一壶沏好的清茶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升腾的雾气似乎在诉说片刻后将有人要坐在这间小阁中来。
“咚…咚….咚”门外木质的地板传来远处的走路声，声音在门前伫立了一会才轻轻敲响木门。
“进来吧。”女子看着街道，淡漠的没有理会推门而入的人。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容若。他打量一下屋内四周，视线很快转移到窗前，落在倚琴而立的女子身上。他吃惊于女子的背影，那种熟悉好像就在那里见过似的，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向来同玄修者世界或是佣兵的生活相离甚远，要说自己亲眼见过：除了文玉，就是昨天在楼前击退几个佣兵摸样的那道身影，可文玉足比眼前的人高出许多，而那道身影又似乎比这人矮了不少，倒是同曦川身材相仿。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莫名有这种熟悉的感觉？”容若心底起疑，转过桌案。想面对面的看清窗边女子的样貌。
“小友，好敏锐的直觉啊，即便我现在换上一身劲装，背对于你，可在你心里大概也已经有了我身份的答案了吧？”女子回过神，眼神不偏不倚的落在容若的肩上。一道凝实的精光射出，摄入在他肩膀的伤口上。精光后的眼神从探查到慢慢松懈，再从松懈到越发起疑，直到最后零星的吃惊之情隐没入眼底。弹指之间的沉默令两人之间气氛显得十分不自然。而当女子转身面对他时，他脸上始终挂着让人发笑的表情——目瞪口呆的看着曦川口口声声称作师傅的年轻女子，手僵硬的指着她，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失态。
四目相对，女子将目光重新落回容若的脸庞。那种清冷淡漠的眼神竟是先前再三刁难又出手相助的琴女——烟雨。
烟雨看着容若失态的表情，柳眉微蹙，不屑的嗔道；“容若小友，你的家人没告诉过你待人之道吗？”
“额….啊….这个，对…对不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容若没想到会是烟雨姐姐，在这给姐姐陪不是了。”容若结结巴巴挤出的这句话令烟雨心中升起的一点戾气烟消云散，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出许多的少年，她心里无论如何也再也提不起半分杀气。只能无奈的摆摆手，示意他坐到桌前来。
“罢了，你年龄尚小，我也不是为此叫你而来，当然更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她坐到桌前将一碟茶碗放到容若面前，提起茶壶，给容若斟满，自言自语道；“这空恨城中，或这整个北雪帝国人都知这小小醉雨烟花楼中有头牌烟雨，殊不知我既不叫烟雨，更不是这红楼中人。”
“烟雨姐姐那你叫什么？”容若抿了一口茶，顿感放松了不少的心也逐渐大起胆子问道。
“我叫什么？”烟雨把玩着自己的茶碗，若有所思的沉默半响，“我叫什么你还不需要知道，今天我叫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毕竟文玉是帝国王牌部队雪冥军团的副将，为救下你，我也算是得罪了帝国的一位军方要员，但这无关紧要，而令我好奇的却是——你的身份！”容若被烟雨唐突的肃杀神情噎得够呛，刚送入口中的清茶着实呛了他一下。
“在你回答我的问题前，先听我把话说完。”她眼神中的肃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不带丝毫感情的清冷目光看着容若，有种斩而后快的决绝，道：“第一，我不管身在何处，每四年都会来这楼中奏曲，为什么你我初次相遇就会有如此多巧合而且你还说你是空寂山来的？你能否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来？。第二，据我所知即便是那神寂殿中之人，也只有核心的成员身体会被改造成魔体，你到底为什么会拥有魔体？第三，虽然昨天那在场的都是些凡人，但从你探查我古琴‘太圣遗音’的端倪开始，我就感觉到你体内的灵觉能量就无法控制，以及后来你被文玉的剑气刺伤昏迷后，总有一团黑色的气息封印修复着你受伤的身体。文玉修炼的武技之力属防御之最的戊土，而我修炼的武技之力属穿透之最的寒水。但我二人附加属性的攻击都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太大的影响伤害，所以你必然身出不菲，来这楼中肯定有着其他的目的，而你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听着烟雨接连三次“到底”的询问，容若的心被她尖锐的语气一次又一次的跌倒谷底。看着烟雨前后的变化，容若脸上渐渐收敛起翻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心情，苦笑释然道：“原来你们都一样，好，烟雨小姐，为了报答你救命之情，我可以回答你这三个问题，三个问题过后请恕我难以从命。但至于你相不相信我的话，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语间容若起身，微微朝烟雨一揖，道“我本姓纳兰，名容若。自小就是这空恨城中人，由城北墨韵书院的教书先生夫妇抚养长大，来到这红楼只是我昨天路径此处刚好遇到一位女侠出手教训几个佣兵，出于好奇就想进来寻她，不料撞到文玉才有了后来的事。至于第二个问题恕我真的无可奉告，因为我从小就只知读书录卷，连神寂殿在哪都没听说过，至于空寂山也是我从一本杂扎中看到过，书中所言似乎是个禁地，昨天我只是感觉文玉笑中怀恶才一时兴起，随口编造的。”容若长舒一口气，暗中观察着烟雨脸庞细微的表情。正如容若所说，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对周围人看待自己的心甚是敏感，用他的话说，挨饿挨揍都好过世人不相信自己时的不屑。
“嗯，前两个问题，我会去证实，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哦，你说的应该是那梦吧。我昨天受伤昏迷后……”当下容若一五一十的跟烟雨描述着昨晚那个奇怪的梦，烟雨听着这个本不切实际的梦，或低头不语，或若有所忆。直到最后容若说完，像一个受训的孩童低头等着如狂风骤雨的训斥。
烟雨没有理会容若的反应，自言自语道念叨着类似于现在正邪两道又要不太平般的话语。
“川儿，你进来吧。”她回过神来，朝门口撇了一眼，唤道。
曦川蹦蹦跳跳的走进来，将门小心的掩好，朝容若可爱的吐了一下舌头，又看了看烟雨正色道；“师傅，您问完了？我可以带容若回房了吗？”
“不——”烟雨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徒弟，全然没有办法，只能也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坐下。“川儿，你现在马上和容若回城南郊的书院，帮他在家中打点好一切后带他立刻赶回谷中，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先去一位故友那小聚，长则五日，短则三日便赶回谷中。”
“为什么？我只要回家，那也不去。”容若倔强的抬起头不理身边曦川的挤眉弄眼。
“孩子，别介意之前我对你的语气。”烟雨轻叹一声，负起身边的古琴，道；“我刚才跟你说过我本名不应叫烟雨，只是碍于身份我才偶尔隐姓埋名的出世走走，而我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慕湮，玄修界忘川谷二谷主——慕湮。”
曦川仿佛也像听到自己名号般骄傲的挪擖着容若，“我师父可是堂堂正道六合盟之一忘川谷的谷主，上窥天道呢！别光看我师父琴弹得好，像我们这样的玄修者都活了千百年了，师父她老人家只是在谷中无聊才来这破地方弹弹琴，顺便带着我玩玩。”
“天呐？！活了千百年？还是玄修者？今天这都怎么了。”容若被烟雨和曦川的话惊吓的茶碗碰到地上，呆呆的看着面前二女。怪不得之前曦川会生气容若叫她小姐，但在他得印象中不论是年龄还是声音面前的二女也就像普通人一样，对于自己这个终日生活在一亩三寸地的小书院中的孩子别说见到，就连听说也都很少听过关于玄修的奇闻，更何况是见到了两位传说中得“仙人”。
而看着痴状的容若，二女也很难想象这些话对于一个未出茅庐孩子有多大的震撼。
“咳咳，你不是追求力量吗？为了表示我并无恶意，我可以带你回我忘川谷中，但前提是你要放弃想家的念头。而且——”她的目光柔和的看向曦川，“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所谓的女侠就是我的徒弟——曦川。”
容若怀疑的看向曦川，曦川一听容若来这里的最初目的竟然是想拜自己为师，原本矜持的姿态瞬间变得扭曲：一手掐腰，一手攥拳摆出一个胜利的姿势，引得身旁的师傅一阵气结。
“小容若，原来你是在崇拜我啊？没关系。从这回谷里还需要些时日，我可以先交你点功夫，我不仅是师傅的徒弟，更是忘川谷二代弟子中武技修炼的首席哦，而且我会的各种武技可很多，你想学哪个？哈哈哈哈”曦川说着就要拔剑在容若面前跃跃欲试。
“曦川，不得无礼！你还要问问容若的一丝。”烟雨制止住曦川，略有所希的看向容若。
容若的心此时此刻翻江倒海般激动，他不禁想起昨天文玉在众人面前对自己的羞辱，想起自己那时对修玄这种神秘力量的渴望，不由重重点头，对烟雨使出一个坚定的眼神。
“很好，这样吧，川儿，你留一下，我有些话需要吩咐。容若我有点累了，你先回房收拾一下吧。”说着烟雨左手手掌形成一股柔和的冰晶，托着容若送出房间，右手凭空变出一道泛着微微蓝光的灵符，六芒状的灵符流金的边底中央镶嵌着一块不满符箓的水晶，烟雨看着它，交到曦川手中。
“川儿，这是破军符，只有谷中长老以上的成员可以随身携带的，必要时你只需要捏碎符箓，里面的能量可以被释放出来，发挥出足以匹敌灭尊境界的水属性法阵。现在那个容若的身份还有诸多疑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他不是神寂殿的人但也必和传说中的上古魔体脱不了干系，刚才在他进来时，我用魂知探查过他得体内，昨天还空空如也的经脉，今天不知被什么力量牢牢封印住，以我的能力还窥测不出究竟，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安抚他，等你带他回谷中由谷主来判夺了如果他真是传说中的上古魔体，那对我们现在的忘川谷有百利而无害。”
曦川听自己师傅对容若如此的判断大感不满，刚反驳时烟雨作出噤声的手势，“隔墙有耳，川儿，记住最迟明天正午你们要离开这空恨城，如果我猜的不错文玉那边已经知道了容若的家在何处，会很快带人前去的。”
“是，师傅，弟子遵命，保证尽快完成任务。”曦川也知道师傅脾性，此时不是争辩的时机，最好也只能带容若回谷中看看大伯会如何处置他，想到这，这个忘川谷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弟子殊不知这一次简单的任务令她整个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曦川心事重重的回到容若的房间正巧看到他坐在那里等着自己，容若眼中的询问之色令她本就不善撒谎的小脸一阵绯红，她赶忙装作整理木架不敢直视这个只短短接触了一天就很有好感的小城男孩。
“喂，喂，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赶快出发去你家，刚才师傅交代过我要带你速速回谷中。”她一边小心的注意着自己的措辞有没有显出窘态，一边等待着看看容若有什么尴尬的反应。
良久，一人无语，一人心焚。
就在曦川心急如焚的等待容若答复的同时，容若此时此刻早已把烟雨跟曦川当作高高在上的“仙人”，不仅对烟雨，就连对曦川在心理上也没有了半分的逾越之意。一时之间，自以为口才横溢的他对话到嘴边的措辞感到捉襟见肘，只能讪讪傻笑。
“你一会傻看，一会傻笑的到底想干什么？”曦川双手掐腰，气鼓鼓的回身看着容若，憋得通红的小脸更加绯红。
容若看着曦川吹弹可破的小脸，只能起身摊开手环视了一下四周，道：“额，曦川仙人，我本就带了一个书囊来，书囊在昨天和文玉的吵闹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可身无一物，如果你看可以，咱们即刻启程就是。”
一语堵塞的曦川恨恨的笑起来，“好你个容若，不就是刚才我师父对你不是很客气嘛，哦，对了，加上我前面要找你算账，你现在就两件事加在一起，怀恨在心了对不对，哼~赶紧走，赶紧走，要是耽搁了可别怪我再赖在你头上。”说完，曦川一脸愤然的摔门向外走去，门外楼道里传来她大大咧咧的催促声。
容若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匆匆跟上去。两人左拐右转便出了醉花烟雨楼的后堂，径直掀开门帘走入前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