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黑云自天际滚滚而来,九川山上空原本一片浩瀚烁闪的星空,倏忽已被其蚕食侵吞。怒云黑雾翻涌着向前弥漫去,地天浑噩,四野洪荒顿时一片漆黑。惊地听狂风骤起,但闻得草木河川随之摇摆婆娑,遥远处隐隐雷声,一副风雨肃杀之势。
但见一道闪电裂空划过,照得九川山下一座破败的小山村猛然一亮。随即一声巨雷劈下,村子复没在了黑暗之中。
“哼。”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声调急促而刺耳,却是从村后山神庙里传出。
接着就听一把苍老的声音也从中传至:“不眠,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吗,可知你此时已身坠魔道,再不回头,一旦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天地惩戒,一世修行尽毁,值得吗?不眠你资质悟性百年无一,假以时日定能窥测天机,修成仙家大业,受万人敬仰。可知见你这般自甘堕落,为师很是心痛!”那声音愈说愈是焦急,后来已是微有哽咽,显是动情。
名叫不眠之人却没有回答,良久,才开口道:“哼,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魔!”又沉默了一阵,说道:“师父应深悉徒儿心性。徒儿心意已定,还是不要因我而奢费心血了。师父既一心向正,一生只为人间正道尽力,那还是早些了结了徒儿性命为是。免得另外几大仙宗的人赶来,见得我这副狼狈残喘之状,那时再大加报复,凌辱徒儿一番。到时恐怕就不劳师父动手了,徒儿心气高傲,想来气也气死了,嘿。”他音调沙哑短促,刺耳难闻,偏语气间颇多感慨嘲讽,像极一历经世事的老者,说起话来,甚是予人沧桑凄楚之感。
只听得雷声轰鸣,黑暗中,那苍老声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眠可知一直以来,为师为何可清晰感应到你一路奔逃之踪迹?”
不眠一声苦笑,道:“徒儿伊始亦是纳罕异常,不明白为何我百般躲藏隐匿,师父却总是能如影随至,甚至于抢在徒儿之前,截断徒儿去路。自研习过那始卷天书后,徒儿自信藏踪匿迹之术还不至太差劲,哈……”说着忽然停住,只听地上发出窸窣之声,随即又听见他声音颤抖着道:“徒儿后来不断细思此事,终于想到,应是我项中所系这粒菩提灵珠之故。师父送我此珠之时,我尚且年幼,兼且体弱多病,想来是师父怕我遭逢诡事,故注入自身灵力以为保护。不想今日却凭那一丝灵力以为感应,用来作寻捕追踪之用。”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苍老声音好一阵没再说话,似在追忆往事,待不眠咳嗽声渐缓,喘息平稳,才道:“那你可知为何为师从不泄露你行踪,每次皆独自……”
“那你可知徒儿既已猜知是灵珠作祟,为何仍不把它取下。”不眠出声打断道,接着却发出一阵痛吟之声。
苍老声音一声长叹,说道:“不眠,此时回头时犹未晚,只要你交代出那魔教妖女和始卷天书的下落,为师以性命做保,几大仙宗绝不会再迫害于你。为师亦以真言寺一宗上下作保,只要那魔教妖女不再作恶,也大可放其一马……”
不眠又是一阵咳嗽,打断那苍老声音,冷哼一声,道:“师父言重,想你堂堂真言宗四大护寺神僧之心言神僧,每日参玄悟道犹不自暇,不敢劳动大驾来为我与婉婉费心。”
心言一把苍老声音断然暴喝:“孽徒犹不自悔!可知你之生死尚且存于一线未知之间,却还一心悬念那魔教妖女。哎,因她尽毁一世修行,受那天劫地火之厄,值得吗?”
电闪而过,雷声轰响处,只听不眠一字一顿地道:“天劫地火,何灭我心!”
话犹未已,整间山神庙里倏地明亮了起来,熠熠光芒耀眼非常。
刺眼亮光里,两人渐渐显出形貌来。
一位老僧双手合十,闭目立于庙门,身后佛光四射,神情悲痛,正是心言。面前形貌狰狞的山神泥像下,一个浑身血污的文弱男子蜷缩在地,神色萎靡,身子兀自发抖不已,显是受了重伤。却是不眠。
当下心言闻言,仿佛入定了几个轮回,猛地惊醒般睁开双眼,一身破旧佛衣亦微微颤抖,注视着不眠,缓缓道:“为师最后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交代出妖女的下路……”不眠一声刺耳冷哼再次打断于他。心言悲不自胜,痛道:“好,那为师就成全你,成全于你。”话毕,只见他双手轻轻一分。一手做拈花状伸臂平齐于肩,一手五指却鲜花盛开般一展,平托于胸,再鲜花般一展,一道耀眼金芒凭空生于其上,熠熠夺目,不可逼视。
“咄”,心言口内真言断然一吐,金芒陡然而盛,跳跃不已,直闪烁得人睁不开眼。只听他缓缓而道:“不眠,第一次教你佛家印法之时,为师就是这般所做。今日此一施为,你我师徒缘分已然是该尽的时候了。”
不眠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禁不住呻吟起来,道:“世间之事本来如此,聚散离合,生死无常,师父你着了佛家十大心戒之“哀”戒了。”说着竟嘿嘿而笑,笑罢,低声却道:“还望师父成全。”
心言闻言神色痛极,怒喝一声:“孽徒!”蓦地手中金芒一敛,手腕翻动,已然祭起无上佛家印法。屋内那原本刺目的漫天金光,被吸引似的齐齐奔至心言胸前。幻化成一光彩夺目的“绝”字。
却是佛家无情印法,“绝”字真言!
屋外天边怒雷滚滚,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穹宇,无边的黑云层层堆积着。
心言仰天哀叹一声,胸前手腕一振,平推而出。那熠熠真言“绝”字便挟裹着雷霆闪电一般,轰然而出,直如掀翻五山四海一般,声势威猛无铸,向蜷缩于地的不眠袭去。
佛家真言仙术,施展之下,果是骇破听闻!
眼见一击之下,不眠定是灰飞烟灭,魄散魂消。
“哗啦啦”……仿佛终于撕扯挣脱恶魔的阻挠,天际被撕开了一道无形裂口,怒雨从天而降,一下浇盖了整个大地。
天地之间复又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