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亮,丁琰早早起了床,在侍女服侍下束发穿衣洗漱。
大约半个时辰,全部就绪,丁琰走出了房门。
按照往常,这时候应该在自己的房间先休息一会儿,之后就直接去书房或演武场等着先生教书,教导他习文,或者去练武了。
而今天,他却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来到此身父亲的书房,与原老庄主聊了一会儿。
原东园面色沉静,语气不显,心中却因儿子难得的亲近高兴极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聊到了无争山庄的历代庄主身上。既然谈到这里,丁琰就问道:“以前我一直都没在意,最近我听人说,江湖中有人猜测父亲您武功高强,说您是‘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也有人说您因先天原因不能习武,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才子。话说回来,父亲您到底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还是个文人才子?”
众所周知的,无争山庄原老庄主数十年来不曾动过武,丁琰自然也没见过他出手。所以,即使是作为原东园亲子的原身原随云,也难以确定这两种情况中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更勿论丁琰这个冒牌货了。
原东园当然也听说过江湖中的这两种传言,然而就如他从很早以前就未曾试图澄清真相一样,如今的他亦不打算多解释什么。
他的双眼中深藏着悲悯与无奈,他带着几分深深的的无力,说:“高手与文人才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所谓文人才子,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所谓武林高手,也治不好亲子的双眼,又与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有何不同。”丁琰自然听得出他话语中压抑着的种种复杂情感,然而此时此刻,与原东园澎湃的情绪截然相反的是,他自己内心深处却是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就好像引起对方情绪剧烈起伏的那人不是他一样。
表面上却装作感动惶恐的样子,“父亲待我如斯,随云无以为报。”
就在这时,有下仆前来禀报。下仆走进书房,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庄主,江南汉水帮帮主携夫人前来拜谒。”
原东园摇了摇头,道:“真是一天到晚都不得消停。”可是又不能不见,,人家来了,总不能把对方再撵回家去。虽说也可以如同一些隐居的世家一样,自始至终都杜门谢客,只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可能真的一直隐居下去。既如此,那就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待客了。
丁琰趁着此时站起身,说:“父亲,我先回去了。”
知他并不喜欢掺和这等场合,也就摆了摆手,让他先离开了。
来到院中,丁琰感受着透着凉意的秋风,任由被风吹落的枫叶掠过自己身旁。
面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丁琰知道自己站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却也不躲避。
一个中年女子出现在丁琰面前。
却说那中年女子走着走着,转过一座假山,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人,心中一凛。若非亲眼看到对方的身影,她竟是完全没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这中年女子乃现任华山掌门枯梅,近些年来华山有势微之兆,因此便趁无争山庄老庄主寿诞前来拜谒一番,希冀能得原老庄主的指点或是扶持。
丁琰凭着声音知晓了中年女子已经走近,他面向她彬彬有礼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中年女子利落地回答:“华山枯梅。”
“果然是她。”丁琰心中感慨。
她见他坦然自若,神态恭谨。她自知自己面貌恐怖,旁人见之,少有不骇然厌恶的,对方却视若无睹,观其言行举止,不太像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种品行不堪之人,她不禁对对方有了些许好感。也对此感到好奇。
丁琰道:“原来是华山掌门,久仰久仰。”
丁琰立于庭院中,器宇轩昂,英姿飒爽。
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心里这么想,也就干脆说出口了。她慨叹道:“你竟是丝毫不惧我这面容,也不引以为奇……”说没说完,她顿生一股索然之感。
丁琰顿了顿,然后才有些遗憾地出声:“师太口出此言,倒是让我产生了点好奇之心。只可惜在下目不能视,什么都看不到了。”
枯梅眼角一跳,心底那股难言之绪不减反增,隐隐的有了一个猜测。她的嗓音暗哑,问:“你是?”
只听对面之人回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
原随云。这三个字如惊雷般落于枯梅耳中。
当她听闻他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敢一边伪装成他人,一边大摇大摆地站在被伪装者的家里,还泰然自若的替他招待客人。如果被伪装者的家叫做无争山庄,那就根本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命的问题了。
世人皆知原少庄主三岁目盲,既如此,他又是如何表现得言行举止皆如常人的?
不明白。
他确实做到了。
纵使这具身体没有换芯,原随云本人也能做到,更勿论换了一个更强,更狠,更不择手段的灵魂了。
又是一阵微风扬起,枝桠纷纷垂头,无数的飞叶乱舞,再次扫过丁琰的衣摆。他不以为意地一拂衣袂。细看之下,他双眼深处,阴森而诡异,好似藏了一个森罗地狱。
“今日见了师太,方知一见如故,不妨随云陪师太四处走走,参观下无争山庄,师太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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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这样奇特,朝夕相处的人不一定能谈得上来,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人也未必不可成为挚友。至少与枯梅二人表面上就是如此,如果忽略丁琰一开始听闻枯梅名号时的诡异微笑的话。
两人来到另一座院前,忽闻一座假山后传来切切私语,这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间或无法抑制的陡然拔高,紧跟着,再次低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