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定终身
又一个黎明来临，天从乌漆漆的变得有点青，然后越发白了。青白交错，那之间的距离就像有一条沟壑割开了天际。
鸡已叫过三寻，凤知微很早就醒来了。三天时间，已过去一天，剩下的那两天他想把成婚之前能为她做的都做了。
他专注的看着安乐蒙着白绸的眼，脸庞被光圈晕染出浅浅桃红。时间走得突然那样缓慢，凤知微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他轻轻的把又睡到地上的她抱到榻上，然后将她的头小心放在装着稻谷的枕头中间。凤知微为安乐盖好棉花织就的被子，温柔得掖好被角。
安乐还没醒，她难得能够睡得这样安稳，他不想吵她。
凤知微走出小屋散步在杉棠树林，脸上神色似乎在思考什么。有个人影离得远远的跟着他，总是会这里绊一下那里撞一下。
凤知微心中所想太过重要，也没留心。他想：在这落风谷中，给安乐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只要寒光秦阳准时过来，他就可以吩咐他们去边上的镇子置办成婚用的物品。
他的每一个脚印都踩得那样实在，杉棠树林里的地面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每踩一下，鞋面都会深深的陷在花瓣里。第一脚下去花瓣都紧紧地压在了一起，下一脚离开花瓣又松松的铺在了地面。
突然，眼前景色一换，进入了一片狭窄的水域，原来凤知微已经走到了寄棠潭。寄棠潭大部分景色是和其他落风谷中一样的，只是那块石头的故事穿插其中，就多了一份烟火气在眼前舒展开来。
凤知微看着潭中水流，静静的顿默。
山含黛，水流蓝。山中翠霭腾烟，倒映潭中，水面雾汽袅袅。这里的水是疏的，山是密的，水粼粼，山重重。从上而下的水流落在如雾的水里，丝丝缕缕，如同淡淡轻烟。
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由远即近。
有人从背后想捂住他的眼睛，但是因为看不见先捂到了他的鼻子。她又调整好，重新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安乐嘴角有着微微的弧度，身上穿着老婆婆女儿的衣服。
那衣服很是朴素，她的头发没人打理随意披散着。
那是他装入骨子刻进灵魂的声音，又怎么会认不出。
“猜不到。”凤知微的嘴角也不自觉扬起，忍着笑意配合她。
“真猜不到？”安乐不相信。
“我想想，知道了，你是凤知微的娘子。呵呵……”凤知微笑出了声。
“好啊，凤知微你长能耐了，占我便宜。”安乐双脚垫高一口咬在他的脸上。咬完还不松口，借力一跃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脖子。
凤知微的脸上有一个十分匀称的牙印，可惜安乐看不见，不然她要笑得喘不过气。她虽然气鼓鼓的，但是脸上洋溢的是满满当当的幸福。就好象，当初那个爱玩爱闹的女孩回来了。
“安乐，你一个人来的吗？”他岔开话题回头拉住她的手。
“是啊，不用担心，就这么几步路跟着你就找来了啊。啊呀，说漏嘴了。我跟着你，你会不会不高兴了？”安乐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捂在自己脸上。
凤知微把她的手拿了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
“下次要叫我，万一哪里碰到磕到，疼得还不是你自己。”他的话像甜甜的糖包裹住了她所有内心的苦涩。
“恩，下次不会了。”安乐乖顺的应着，眼睛看不见了，她的耳朵倒是更加敏锐。
她跳下他的背，跑的飞快。他急坏了，怕她受伤，也在她身后跑着。追上她时她正在认真地安慰着怀里的灰色兔子，低着眉，写满柔情。
他竟不忍打破这一刻的美好宁静。终是老天不解风情，“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她抬头瞥他一眼“凤知微，我想把它带回去养着。”
“可是……”他一脸不愿，好看的眉都拧成了麻花。
“不行，它受伤了，我这可是来到这谷中第一次对你提要求。养还是不养？”
见她主意已定，他也不再犹豫。
“养，当然养！”
其实凤知微不喜欢兔子，因为兔子的味道很大。他对自己说，不过一只兔子，大不了安乐不养了，烤了给她补充营养。
她瞬间难掩欣喜，抱起兔子转了几圈，想到什么，又停下。
“你确定你不会偷偷烤了安小白！”伪装成发怒的模样，话语中隐含着俏皮的味道。
“怎么会？你说这只兔子叫安小白！”凤知微一个挺沉稳的人，这一刻都笑得站不住脚。
“不错，只此一只，安小白是也。”安乐理直气壮的帮灰兔起好了名字，然后也不管身后憋笑的凤知微，按照记忆里的路走了回去。
穿过杉棠树林先朝前走二十四步，之后再往左走六十七步，沿着有泥土味的那条小径一直走会上一个斜坡。凤知微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跟着，眼神就没离开过，一刻也没放松。
天上的雷一直在响，安乐本来理智的回忆斜坡需要走的步数，却被那雷声扰的心神不宁。抱着灰兔的手不住的抖着，脚抬起又放下，她没有告诉他她的恐惧。
固执的自己回到竹屋，本来刻意放慢的脚步也不再停留，甚至忽略了从路口回来的老婆婆。
安乐眼睛看不见不问候老人家，但是凤知微不能。
“婆婆，你每天都去路口等上几个时辰，是为了什么？”他张望着安乐的方向扶着走得缓慢的老婆婆。
“这身衣服穿你身上真合适啊！这还是我老伴年纪轻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老人家大概想到了谁，眼中闪过泪花。
“我有个跟你媳妇一样大年纪的女儿，可是她不愿意一辈子陪在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身边，也不愿意将青春都耗在这没有人烟的落风谷，就找了个谷外村子里的男人嫁了。从那以后啊，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想想，都已经十一年了啊！”她提起这件事，就止不住自己夺眶的眼泪。本来就不好的眼睛这会儿更浑浊了。
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只是因为父母老去，谷中生活枯燥乏味，就十一年没有回来过。看着年迈的老人，凤知微的拳头无意识的握紧。
“对不起，婆婆，尧西不该让您提起伤心事。”凤知微很是自责。
“没关系，都过去了。这场雨大概要下的大了，孩子你快回去吧！”老婆婆向着后屋走去。后屋一阵阵的咳嗽，揪着听到的人的心脏。
凤知微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老婆婆，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两位老人家。
本该正午，天却黑了起来。视野里一片灰蒙蒙的，瓢泼大雨顷刻而至。目送老婆婆进了后屋，他也走进了发暗的前屋。
进了屋子却没看到安乐，脚边那只安小白奄奄一息，他觉得奇怪。
走了几步，他看见窗户边的被子是鼓着的，以为她在闹着他玩，或者说不定她会突然跳起来吓他。
凤知微越靠近越觉得奇怪。
被子底下的人在颤抖。
他一把掀过，安乐真的跳了起来吓他。
“吓到你了吧！凤知微”她强装开心的样子真的骗不过，如果她的眼睛没有被蒙住，那一定是比哭还难看的笑。给人感觉也不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开心，而是故作镇定之后的虚张声势。
凤知微很难过，但是他很配合。
“安乐，不许下次再这样了。你不是说要养安小白吗？它都不行了。”凤知微不敢问，他怕前事一旦被提起，安乐会想起他的皇兄。
看似他爱她，她也爱他。可是，始终有太多沉重的事横在他们之间。那些人，那些事，只能遗忘只能深藏。
“好啦，好啦，我不是看不见吗。你快帮安小白包扎一下，不然，它真的不行了。凤知微，我错了好不好，安乐保证以后再也不吓你了。”她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安乐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不能碰触的，她感谢凤知微没有揭穿。
想来可笑，在东方司晨那里她什么都不需要避讳，明就是明，暗就是暗，连彼此的杀意都毫不掩饰。在凤知微这里什么都要小心，一字一句都不能说漏，她满布疮痍的过去甚至都不能提及。
她是想他心疼的，若不是那一年的辗转。只能多年以后，但愿她会语气淡然的像讲着别人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会心疼得握紧她的手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也许是下雨的关系，屋子里有股子霉味。安小白被白布裹得像个小粽子，灰兔子这下真的变成了白兔子了。其实四条腿里，它只伤了一条。有点精神的它眨吧着无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可讨喜了，可惜没人理它。
屋外的雨下的特别大，就像有人把水从天上浇下来。屋里太过昏暗，凤知微点上了白色的蜡烛。雷声不见小反倒更大，打的人心慌。
一道白光闪过，安乐往墙内更躲了一点。
他紧紧抱着她，想要给她力量。
“凤知微，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安乐在他耳边说，一句话断断续续。
“不需要，你不要再说了。”凤知微还有一句话没说。他想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了，不要再逼自己了好不好。
安乐不说话，也紧紧地回抱着他。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尽在不言。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你休息会。”凤知微觉得安乐应该饿了。
“恩，我等你。有安小白陪我呢！”小兔子感觉可怜兮兮的，被凤知微拎着尾巴丢给了安乐。
安乐情绪恢复的很快。
“凤知微，你混蛋，怎么这么粗鲁。安小白要摔坏了怎么办？”先是气势汹汹的对着凤知微，然后又无比温柔的对着安小白说话。
“小白啊！我们不理他，哎呦我一个没注意，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吃什么了啊！”凤知微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转头看看被安乐捏来捏去的小灰兔，脸有点僵。
中午他们吃的比较清淡，连鱼也没有。雨下的太大，谷中道路泥泞，不便行走。
下午安乐睡了午觉，天空一直也没放晴。凤知微无聊的跟安小白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晚上安乐在梦里哭得很厉害，稻谷做的枕头第二天统统都不能再用了。因为啊，发霉了。
安乐不说梦话，她只会哭，而且还是那种压抑着没有声响的。
安乐昨天摘下白绸的双眼还很红肿，今天好多了。凤知微温柔的用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紫藤花面的绣帕帮她拭去眼泪。他不经意间摸到脸上牙印，痴痴地笑了。
没人知道安乐是盛京里最好的绣娘，她的绣功比绣心还要好。尤擅于双面绣，针法精妙绝伦，如果她拿去卖每幅绣品肯定都价格不菲。
当他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尴尬的表情，令她不由怔仲半晌，心里却犹如小鹿乱撞。
她当时正在一簇簇紫色花架下抚琴，青丝垂髫，鬓边斜插一枝淡雅的紫藤花簪，一袭轻柔的白纱罩衫，更显如梦如幻。片刻的恍惚直到她轻咳一声，他方才醒悟过来。
还记得，他问她。
“这不是女儿家的东西，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安乐回的有理有据。
“以后我哭了，你要帮我擦眼泪啊！总不见得用你的袖子吧，到时候你衣服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得我洗多麻烦。”
他只能含笑收下。
“我送你绣帕，你不妨送我架琴。这几日，弹得曲子太过激昂，那把古琴有几根弦有些松了。”
安乐故意为难，她以为他不会。
“好。”
他应的那样爽快。
绣帕放在怀里贴身放了五年，布料已经有点毛了，花纹的色泽却依旧那么清丽。绣在绣帕底端金丝绣制的安乐两个字，在烛光的照耀下特别耀眼。
曾经绣帕定情，古琴为赠。
如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他们的躲避没有意义，还是有不速之客远在盛京欲奔赴而来。
寒光秦阳到底不过年少，一点防人之心也无，自以为剑行阁不参与这盛京的风风雨雨。
萋萋芳草道，匆匆斜阳路。帝王天下权握，梦醒方觉孤独。红颜不愿上高阁，纵花期一误。多少多情人也长笑当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