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执意回国,你将与她为敌。”
……为敌?为何?
之前不曾留意也未曾深思,现在才知道,他明白得太晚。
“离我远点。”时风一步步后退,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眼里全是痛、悔恨与无边的怒火,那怒火好像要将他撕裂、吞噬。“阿风……”她垂着长睫,睫毛投射下的阴影让他看不清她眼里的东西,是后悔?是了然?他不知道。安子向时风伸出的手仍滞在半空,而她看起来也没有要再往前的意思。
“我们……是敌人。”时风的每个字都饱含着怒气,唯独在说到最后时声音微微弱了下去。
他们瞒了他六年。
早在他来日本的那年,日本就已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了东北三省,而他还傻傻地在敌国做他的留学生,日日过得逍遥自在。说什么“学成归国”,可就在战争开始号角吹响的那一刻,他像个可笑的傻子一般在日本宣扬他的所谓大志。
呵,若不是他的同学问起他的故乡,提起他卑贱的故乡,他们莫不是要等他回中国了才告诉他?
空中洒开了一砚浓墨,阴阴的连星星月亮也不见。刮骨的风飕飕地吹在身上如同刀割,周围传来风吹树响的悉索声响,听起来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毒蛇在黑暗中吐着信子,阴凉凉的湿气****着全身。骤雨转眼间便倾盆而降,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风声。时风的眸子里盛满了绝望,一步步后退到屋檐外的雨幕中,密集的雨点瞬间便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狂奔,瞬间已不见踪影。
她伸出的手,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安子也慢慢走进雨里,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头上****了秀发,打在身上浸湿了白衣,连睫毛上也缀满了晶莹的水珠。可她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一尊无悲亦无喜的佛像。
——可我不是佛,我的心中只有你啊。
雕像是没有心的,而她的心,已碎。
那夜,他淋得浑身湿透回来,狼狈不堪。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在她的眼前慢慢无力倒下。
“到了初冬,我就回中国。”
那夜是入夏的第一场雨。
她将昏睡过去的他拥入怀中,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喜。他终究是要离开的,可那不是现在。他是怜悯她也好,曾经爱过她也好,起码,
也好啊,不是现在。
她睫毛上的水珠滑落到脸颊,脸上早已湿透一片,分不清是雨是泪。雨仍在下,天与地的界限被漆黑的夜磅礴的雨模糊成了断线,晚春的几朵樱花也在这雨中飘零满地,雨中风中溶进几缕花的余香。
安子褪去湿衣换回和服,呆呆坐在廊下。雨中花香袅袅,令她不自觉想起樱花树下曾经美好的时光。
美好得令人心痛。
——昭和12年,樱花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