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掬归心万叠愁
黄昏，我打开窗子，风中已经有了花的香，我惬意地闭上眼。
我想，我又开始发生幻觉了，我恍惚觉得朱允炆正站在我面前。
我喃喃道：“我为你憔悴如斯，允炆，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我惊得心要跳出来，蓦地睁开眼——朱允炆可不就站在我面前。
“你，你怎么来了？”
“那日接到白朴密报说你在北平，我就赶来了，路途遥远，纵然快马加鞭，心急如焚，也是今日才到。”朱允炆的眼里话里全是疼痛的怜惜。他叹息一声，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的心也不在了。”
我看着他，泪眼朦胧，那个潇洒倜傥的朱允炆哪里去了？我眼前的朱允炆风尘仆仆，一脸的沧桑疲惫，发丝间白发赫然。我百感交集，原来，受这煎熬的不是我孤单单一个，他一直也在陪我受着痛着。
“七七，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为之癫狂到这般地步，从来没有。”
我伸手环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我多希望，时间就在此停止。
朱允炆俯下身吻我的额，却讶然惊呼：“额头这么烫，你又发热了，赶紧躺下。”
朱允炆扶我躺下，从怀里掏出药丸，喂我喝下。
“什么药？”
“那日又接到白朴报，知你受伤发热，我心急如焚，正好路过一大药房，赶紧买了那里最好的药，就怕你还没好。”
“这几日也一直服药来着，却还是时时发热，竟不能完全好。”
“我来了，你就好了，就好了。”朱允炆拍拍我的脸。
“你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一早赶路回去。”
“我睡不着，我要你陪我说话。”
“好吧。”朱允炆揭开被子。
“你干嘛？”
“陪你说话啊，我们躺着说。”朱允炆边说边坐了上来。
我急忙往里让，“哪有你这样赖皮的。”我嗔怪道。
“赖皮就赖皮，这辈子，我只对你赖皮就是了。”
我微微怔住，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承诺呢？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们都有太多的话说。
“睡吧，明天还起早呢。”朱允炆摸摸我的额，“热已经退了，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不想睡。”
“为什么？”
“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我们才又在一起，我舍不得睡。”
“傻孩子，以后啊，只要你不再乱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去。”
“可是……”
“不要可是，以后，我再不许你离开我，你不知道，你离开我的日子，我的心是多么地荒凉，再找不到你，我真的会疯掉。”朱允炆心有余悸地搂紧我的胳膊。
“呀！”我痛呼。
“对不起，对不起，”朱允炆才意识到弄痛我肩上的伤了，忙不迭地道歉，“还痛吗？都怪我。我怎么总是带给你伤痛呢？”朱允炆懊恼不已。
“没事，不痛了。”我赶紧安慰他。
“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游戏，我在心里许个愿，你猜，猜对了，我就乖乖睡觉，猜错了，就罚你继续陪我说话。”
“好。”朱允炆欣然应允。
我闭上眼，在心里默默许愿。
然后，我睁开眼，“说吧，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你希望和我一起去鸟坪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我沉默。
“怎么？我猜错了吗？”朱允炆惶恐地问。
我摇头，“你猜对了，一字不差，我只是诧异你为什么能如此准确无误地猜到我的心愿。莫非你会读心术么？”
“我不会什么读心术，我只是对你用心罢了，不能用心者，皆非情之所至。放心罢，我将来一定会带你去那样的地方。七七，我们心有灵犀，上天也会眷顾我们的。睡吧，好吗？”
“好。”我侧过身，靠着他，终于睡着了。
天微明，我醒了。睁开眼，看见朱允炆的脸，一种甜蜜的柔情涌上心头，忍不住在他额上轻轻一吻。随即又想到回去后，必然又是分离，心便满满地都是惆怅了。朱允炆睁开眼，“七七，不要叹气，红尘万丈，我唯愿与你相知相伴，其他的，不要想太多。”
我用力点点头，似乎想甩掉诸如他和马恩慧之间的事实。
朱允炆跳下床，伸手过来将我也抱下床。因昨日是和衣而卧，今日起床倒也方便。
我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却和我同床而眠，污我清白，将来我以何面目立于世人面前？”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朱允炆笑道
我叹气，喃喃道：“可谁知道我这担的不过是个虚名呢？”
“你说什么？”朱允炆追问。
“没什么。”我脸一红，心想你幸好没听见，这话含义太丰富，你不理解歪了才怪。赶紧转话题，“你去看白朴他们起来了没，差不多我们就走罢。”
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了。
和来时的心境迥然不同，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看见路边花开得漂亮，便要朱允炆下车和我一起步行。朱允炆自然也依我。坐船的时候更是美妙，站在船头，清风明月，听杜鹃声声，不忍归去，不忍归去。
尽管我期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和朱允炆可以一直走下去，但，路终归有尽头。
刚到城门，一群人就迎了出来，为首一人道：“殿下，你真真急坏臣下了。皇上连日来大发雷霆，你再不回来，臣等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让先生为难了，是允炆的不是。”
朱允炆向他的老师黄子澄道歉，然后转身对我说：“七七，让白朴送你回去，我随大臣们去见皇祖父，好吗？”
朱允炆的脸上满是疲倦。
“好。”我点点头。
“你好好调养，不要胡思乱想，这边处理好了我就去看你。”
“好，你也保重。”
回到府上，府上的人早得知我今日到家。父母见到我，已是老泪纵横。
母亲搂过我，“女儿啊，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过？”
我也不禁哽咽：“是我太任性，我以后再不会这样。”
父亲道：“看你消瘦成什么样子了，先回房去休息，待会儿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小玲和春香等在一旁，听到这句话，赶紧来带我回房。
“小姐，”两人的泪都是盈盈欲滴，“小姐从来没受过这般风霜苦，都怪我们太大意。”
我叹气，想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也没少挨骂，倒是我连累了她们。
“被老爷太太责罚得不轻吧罢？”
“我们没照看好小姐，老爷太太没有撵我们出去，我们已万分感激，一点责罚算什么。日日只盼小姐平安归来，今日总算如愿了。”春香小玲高兴得像春天里的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次日，李景玉前来看望我。
“七七，怎样？”
“还好，只是这些日子，花开花落，良辰美景，竟白白辜负了。”
“你为他形销骨立至这般模样，将来却是作何打算？”
“你以为呢？”
“他日为王，你做王的女人便是。”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罢。有一个叫沈复的人，他的妻子名芸娘。芸娘看中一女子，亲自张罗要沈复娶这女子做妾。后这女子为强权所夺，芸娘竟郁郁寡欢而终。我常想，芸娘应该是天下所有男子的梦想罢。”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啊，这个芸娘不过是有容人之量罢了。”
“可我不这样想，我不要别人来分享我的爱情。”
李景玉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虽妻妾众多，独宠你一个，不就行了吗？”
我摇头，“若爱，便彻底。若爱，便缠缠绵绵到天涯。”
片刻，李景玉道：“生在帝王将相家，佳丽三千乃常态，更况于三妻四妾么？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个，其实，我知道，有一个人是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李景玉说的是李景隆。
沉吟半晌，我道：“我知道景隆倾心于我，一直以来，十分眷顾我，只是，这世间，最不可勉强的便是一情字。故才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之叹。”
李景玉咬牙道：“眼见你们为情所困，却爱莫能助，心中甚苦。”
我笑道：“感情是最让人无法可想的，我们只能徒唤奈何。”
我告诉李景玉北平之行的种种状况，李景玉连连呼奇。
“都说人生应该有一次不顾身的爱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想到，我跑到明朝来一下子都尝试了。”我笑道。
“什么？”李景玉惊异地问。
“没什么，人生很奇妙，是不是？”
“是。”李景玉口里应着，满脸却皆是迷惘之色。
第二日，朱允炆没有来。第三日，第四日……朱允炆还是没有来。
望穿秋水，终于盼来朱允炆书信一封。
信中谈及回宫后，皇祖父对他的种种拘禁约束，连来看我的自由也没有了。信末，朱允炆写道：“七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