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轻风吹到胆瓶梅
太医给我把完脉，朱允炆就焦急地问：“夫人怎么样？”
“回皇上，夫人有流产征兆。”
“流产？”
“是，皆因夫人素日忧思过重，兼今日脚扭伤，闪了腰，已然动了胎气。”
“朕要这个孩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给我保住这个孩子，否则，提头来见。”
“臣自当全力以赴，臣先开药给夫人。至于能不能保住孩子，关键看今晚夫人能否止住流血。”
小玲随太医去太医署取药。
朱允炆命道：“白朴同去。”
白朴答道：“是。”
我略一沉吟，又不觉感慨万千，显然，他担心别人在药上做手脚。显然，他是在意我的。
“什么都别想，先静静躺躺。”朱允炆坐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静默着，心里却乱得不行。
“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怪我不信任你，可是，我的傻七七，于公于私，这个时候你去见朱高炽都极不妥。我原本也由着你，准备不闻不问。可是，皇后跑到我那儿去当着众大臣面告状，我不能不做做姿态吧？”
“我去看高大哥，仅仅是全故人之情，别无它意，何况，你那么凶，仅仅是做一个姿态给人看吗？”
“七七，”朱允炆揽过我的肩，“我待你的心若有一分假，天诛地灭。”
“别说傻话，我自然信你，可有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要胡思乱想，我也无法。”
“你啊，难怪太医说你忧思过重，什么都没有你和我在一起重要，你明白吗？而且，过去，现在，将来，你都是我唯一的爱人。”
“允炆，我怕。”
“怕什么？”
“怕所有的痴念都成空。”
“又胡说什么呢，”朱允炆揉揉我的头发，“乖乖躺着，今晚我在这儿陪你。”
“小姐，药煎好了。”小玲端药上前。
朱允炆接过，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黑乎乎的药，不禁皱眉。
“七七乖，为了我们的孩子，再苦也把它喝了呀。”
“你怎么不喝？”我嘟嘴。
“我喝？行啊，我喝，我给七七试试这药到底苦不苦。”朱允炆果真喝了一口。
我忙阻止：“别喝，这是保胎药，你喝了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朱允炆一口药笑喷出来：“七七，有你这样淘气的吗，把我笑岔气了你就舒心了。”
我也终于笑了：“看你愁苦了这半日，逗你开开心嘛。”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辈子啊，反正是忧也为你乐也为你。你分明就是我的七寸。”
我笑：“把药给我。”
朱允炆把药递到我嘴边，就着他的手，我把一碗药一口气喝下去。那药苦得我说不出话。
“七七，除了陪你看月亮是唯一，这个，服侍你吃药，你也是唯一。”
我明白朱允炆如此说，是想转移我吃药的苦。
“我躺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不，我陪你，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朱允炆温存地给我盖上被子。
很快，我就睡着了。
梦里，我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似乎是那次北平之行，我一个人走在雨里，衣服被雨水湿透，沉甸甸地拉着我的身体往下坠，我艰难地走着，忽然看见前面走着的是朱允炆，我喊他，他不理，甚至头都不回。我急了，一心想赶上他，不料，前面却是一道悬崖，一个趔趄，我掉了下去，“啊——”我惊叫。
“七七，七七，怎么了？”
朱允炆将我从恶梦中摇醒。
我怔忪地看着他，醒悟过来那不过是一个梦，“没事，做了一个恶梦而已。”
“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你看你满头汗。”
“我梦见……”
还未说完，我的小腹一阵刺痛，“允炆，我好像……”
朱允炆揭开被子，我们同时看见血已经浸湿床褥。
“太医！太医！”
朱允炆厉声大叫。
守候在外的太医立马应声而入。
只一眼，太医便跪倒在地：“臣无能，未能保住龙胎，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急红了眼：“已没有法子？”
“臣无力回天。”
朱允炆的泪流了下来：“七七，对不起，枉自为号令天下的九五之尊，我竟保不住我们的孩子。”
我的脸色也是惨白，我的心如同刀割，强忍了泪，道：“允炆，别难过，别哭。免了他们吧，他们已尽力了。”
“七七，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有一个属于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允炆，让他们退下吧。”
“罢了，罢了。给夫人煎制汤药来，如若夫人身体再有什么闪失，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谢皇上隆恩。”
太医大汗淋漓，也知道自己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朝堂上，争论依然激烈。对于要不要放朱高炽等人回去的问题，大臣们依然持两种意见。
魏国公徐祖辉再次进言不能纵虎归山。他道：“皇上，我十分了解这三人的品行，特别是朱高煦，最为勇猛过人又最为无赖，他既不会忠于皇上，也不会忠于他的父亲。”
朱允炆沉吟良久，开口道：“朕刚刚失去朕最想要的孩子，心甚哀痛，不想再添杀戮之气，罢了，放他们回去罢。”
魏国公摇头叹息。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心情却总是郁郁。
尽管朱允炆每日都来陪我，尽管我知道这个孩子即便降生也未必幸福，但，每次情不自禁去抚摸腹部时，心底都会涌起一阵钝钝的痛。
连着躺了几日，我乏味极了，便要春香和小玲陪着去御花园走走。
沿着池塘没走多远，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笑声——一个女孩子天真娇媚的笑。
“郁闷多日，听到这样的笑声，我的心情也觉舒坦，我们看看去。”
绕过假山，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秋千上，鹅黄的衫子随着秋千的荡漾而飘荡，笑声和她的人一样清脆。
我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我的嘴角不禁浮现出微笑。
“皇上，你再推高些，再高些。”
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清脆，我却如遇雷击，我这才注意到秋千旁站着的赫然是穿着便服的朱允炆。
朱允炆并未察觉我，径自温情脉脉地向着那女孩：“再高，会摔下来的。”
“不怕，摔下来有皇上在呢。”
“兰儿如此调皮，摔下来我才不管呢。”
“皇上惯会欺负兰儿。”
我愣住，怔住，瞬间，泪如泉涌，这么熟悉的话，这么熟悉的场景，朱允炆，你怎么可以把对我的温情拿去对待别人，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唯一吗？
我转身，狂奔。
“小姐，小姐，你慢一点。”身后，小玲和春香追赶上来。
听到动静的朱允炆转身，看见我狂奔的背影，也是一脸讪讪，一下子，兴味索然。
奔回御书房。
春香打来热水给我洗脸。
小玲劝道：“小姐不要动气，这个时候最是要将息好身子，免得落下病根。再说了，皇上对小姐一片痴心……”
我恨恨地道：“别跟我提这两个字，提起我只觉恶心。”
小玲不敢做声。
“去问问白朴，那女孩儿是谁。”
“是。”
须臾，小玲来回话。
“小姐，那女孩子叫马兰，是皇后的外甥女。皇后前日召她进宫来玩耍。”
我不语。
“皇后自然别有用心，这马兰也不可小觑，才三两日，就和皇上如此亲近，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好了，别说了。把我的衣物收拾好。”
“收拾衣服做什么？”
“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小姐，这个时候……”
我怒道：“莫非要我自己动手。”
“不，当然不是的。可是，小姐，我们去哪里呢？老爷、太太都不在了。”
是啊，去哪里呢，朱允炆，为了爱你，我断了所有的退路，如今，我能去哪里呢？
我黯然道：“先去收拾吧。”
“是。”
还没等小玲、春香收拾好，朱允炆来了。
“七七，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我是你的唯一？”
“你别不信，你的确是唯一。”
“哈，”我冷笑，“好一个唯一，我说过，你给我的爱与给别人的如果是一样，我宁可不要！”我的泪又滑落。
“七七，”朱允炆疲惫地说，“我跟兰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兰儿？才三天吧，你就已经叫得如此亲热了，恭喜皇上了。”
“七七，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夹枪带棒的吗？这几日，你不知道我有多苦闷，马兰进宫来，我仿若看见当年的你，心里也愿意轻松一些，因而跟她呆了一会儿，如此而已，并无其他。”
“是啊，当年的我，允炆，你终于承认在这段感情里，你已经累了。我们，已经断然回不到过去了。你放我走吧。”
朱允炆的眼眶红了：“七七，就算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我发誓，不会有下次，好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你娶马恩慧，你册封皇后、太子，这些，你的确是不得已，但是，马兰难道也是你的不得已？不是，对马兰，你是甘愿的，所以，我才无法原谅。”我惨然道。
“七七，我们走到今天是多么地不容易，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我求你了。”
我泪如雨下，朱允炆，你还知道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既知不容易，又为何要破坏？
我点头：“好，我原谅你。”
“真？”
“真。”
“我不会再在这里住，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这样吧，我带小玲、春香去梅园住。这宫里，我再呆不下去。掩耳盗铃也罢，至少，我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要你去，我要你陪我。”
“一直是我顺从你，但是，允炆，不要以为你是皇帝你就可以掌控一切，我希望，这次，你能顺从我的意思。”
“七七，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着要掌控你。好吧，你去梅园吧，也好，那原也是我为你而建。白朴随你们过去，不然，我不放心。”
“好。”
“今晚我一个人静静，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我来送你。”
“不用了，朝廷上的烦心事够多了，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静静吧。”
“好吧。”朱允炆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