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拂面红尘飞冉冉
元宵灯节至。
对明朝的元宵灯节我早在书上知道其盛况非常。记得书上记载，在国力空前强大的唐朝，元宵赏灯就十分兴盛，无论是京城或是乡镇，处处张挂彩灯，人们还制作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宋朝，灯节更加丰富多彩，元宵赏灯持续五天，灯的样式繁复多样，逛灯市更是一件十分赏心悦目的事情。还兴起了猜灯谜，即将各种灯谜写在纸条上，贴在花灯上，猜中的人还能得到小小的奖励。明朝的灯节持续的时间更长。自初八开始点灯，直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整整十天，以显示歌舞升平，是中国历史上最长的灯节。
正月十五，朱允炆的伤差不多已愈合，已能下地行走。他跟我约定，陪我去看灯。
晚膳后，朱允炆来接我。
“七七，我要送你一份礼物，”朱允炆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玉佩，“看，这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幅比翼双飞图。”
我笑意盈盈：“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是这个意思，知我者，七七也。来，我给你戴上。”
我含笑低头。
朱允炆拿过右边那块，小心地替我戴在脖子上，握住我的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见朱允炆披的是一件天青色的披风，便让小玲拿来我的白色披风。这件披风我极喜爱，素雅，不染纤尘，只在下端浅浅地绣了几支梅花，上等的雪白的貉子毛滚了边。
朱允炆由衷赞道：“佳人美兮，颜如玉兮。”
我嫣然一笑，与他相携出门。
街上人声鼎沸，果然热闹非常。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想起德江的元宵节，德江的元宵节是狂野的炸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火光四溅的炮仗，光裸上身的舞龙人。仿佛一首粗犷的民歌在裂帛中升腾，仿佛一场剽悍的舞蹈在火焰中涅槃。对这场德江人民每年一次的狂欢盛宴，我总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角度远观。
而此刻明王朝的元宵节却是温情脉脉的，衣香鬓影，宝马雕车。和朱允炆走在街上，竟觉寒风都是怡人的。
更为难得的是天上一轮明月，皎洁如莲，混着空气中的花香，真真是花好月圆。
“允炆，你的脸如同今夜的月亮一般皎洁，我相信，即便穿越几个轮回，我都会记得。”
“七七，你要知道今夜的月是为我们而圆满的，上天都在祝福我们呢。”
我们手牵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排彩灯前，很多人在猜灯谜，我和朱允炆也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去。
“七七，我找得你好苦。”
转身，是李景隆欣喜若狂的脸。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我转头看朱允炆。
李景隆顺着我的目光，才发现朱允炆的存在。
“殿下，我想邀七七到江边看烟火，殿下是否肯赏光一道前往？”
朱允炆看我一眼，道：“李将军既如此盛情，那我们就一同前往罢。”
未走几步，一个人影挡在前面，对朱允炆行礼道：“殿下，皇上在御花园赏灯，现在单单等候殿下呢。”
朱允炆为难地看着我，“可是，我答应陪七七元宵节看灯的啊。”
“殿下，皇上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啊。”
“允炆，去吧，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吧。”朱允炆无可奈何。
转而对李景隆：“李将军，定要护得七七安全。”
“殿下放心。”李景隆喜不自胜。
看着朱允炆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的心瞬间竟如同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说不出的怅惘。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头滋生，我想起在德江的一个元宵节。
那个元宵节，我和他约好去城南看烟火。人山人海里，我寻寻觅觅，璀璨的烟火下，我终是没有找到他，如同一种预兆，后来，他牵了别人的手，元宵，元宵，我和他的缘便在那一刻消了。
念及此，我的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李景隆却是兴致盎然。
“七七，为了让你开心，我准备了很久。”
走到江边一块空地。
就是江边，原本也是人山人海，但这里却清净。
李景隆解释道：“我命人把这个地方清理出来，不许他人打扰。”
然后，李景隆拿出一个貌似现代口哨的东西，吹出一声尖利的唿哨。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突然绽放开一朵朵绚丽的花朵，一大朵一大朵，五颜六色，雍容华丽。甚至比那年城南的烟火还要美。
百花盛开，花团锦簇，迷离了一江江水，迷离了我的双眼。
百花盛开后，天幕上出现两只鸟，两只比翼双飞的鸟。
李景隆深情款款：“七七，嫁给我吧。”
我摇头。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念首诗给你听吧。”
“诗？好啊。”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惊讶，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这是什么诗嘛，一点格律都不通。”
“呵呵，这是一首超越现代的诗，是很多年后一个很有才的年轻诗人写的。”
“很多年后？那你怎么知道？七七，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我并非子之良配，有一天，我会像一片云一样突然就消失了，有一天会有更适合你的女子出现。”
“说你说奇怪的话，你还越说越奇怪了。适合？什么叫适合？喜欢的就是适合的，喜欢你，自然我就会去心疼你，一心只要你欢喜，舍不得让你受丝毫委屈。”
我听得怔住，想想也是，真喜欢一个人了，任是百炼钢也会化作绕指柔。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
“七七，我喜欢你，我等你。”
“一份感情重在两情相悦，若不能，则是半点不能勉强。”
“两情相悦？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我点头。
“谁？”李景隆情不自禁抓住我的手。
“朱允炆。”我冷静地答，试图抽出我的手。
李景隆愤愤然甩开我的手，脸色铁青，切齿道：“又是他，又是他。”
“什么又是他？”我摩挲着被他捏得淤青的手，不解地问。
“他的母亲是我父亲当年最爱的人，如今，他又来抢走我最爱的人，今生，我都不会和他善罢甘休。”
江面上，烟花还在炫丽燃放，我们的心却已冷清。
我沉默着，望着天上那轮烟花辉映下的月，无限落寞。
“七七，”一骑马疾驰而来，“七七，是我！”
“允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陪你皇祖父了么？”我意外极了，喜悦却分明从心底溢出来。
“我去给皇祖父请了安，趁他不留神就溜了。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看灯的，我呀，
是宁负如来不负卿啊。”
“允炆，你不知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我多想与你共享。”
“如若不是心意相通，懂得你的想念，我就不会来。”
“来吧，”朱允炆把手递给我，“上马！”
没有一丝犹疑，我握住朱允炆的手，借他的力跳上马背。
“李将军，多谢你为七七准备的烟火，我带她先走一步，告辞。”
“景隆，再会。”我挥挥手，和朱允炆骑马离去，幸福的眼眸里盛不下李景隆阴郁的脸。
三月三，齐泰和李景玉的婚礼在京城举行。
朱元璋赐齐泰府邸一座。人人都认为此举是因李景玉之祖母乃朱元璋亲姐之故。只有我知道，这是朱元璋给朱允炆做的智力投资。
几年后，这个齐泰将和一个叫方孝孺一个叫黄子澄的人一起组成朱允炆的智囊团，直接改写大明朝的命运。
景玉出阁那天，我和父母前去道贺。
李景隆在大堂上迎送宾客，应对得体。见我，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反应，我稍稍宽心些。
父母留在大堂，我则进后院找景玉。
穿上喜服的李景玉珠环玉翠，一脸的娇羞幸福，仿若堂前的海棠飞上她的脸颊，浅浅地晕染成了胭脂。
“好美啊！”我由衷感叹。
景玉嫣然一笑：“将来你做新娘的时候更美。”
看到景玉脸上的笑，我的心却抽紧了，我又看到她、她的他、她的孩子的结局。我想到卫子夫，当她从一个歌姬当上皇后，当她的儿子封为太子，当上天将所有的荣华富贵赐予她，又在一夜之间将她的所有全部拿走。是不是，她就要放弃所有的舞步而直接跑步进入终点？
“景玉，将来，是否无论你的郎君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跟随其左右？”
李景玉正色道：“七七，你应该知道我。齐郎文武双全，我与他心意相通，能够与他相伴相守，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对他的心意诚如《上邪》所歌，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就算是明天就死了，可我今生、此刻也是幸福的。”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生啊死的，你看我，都是我不好。”
“不是的，七七”，景玉握住我的手，“你知道的，我们从小就能玩到一起，皆因我们的性情都率真之故，我知道，你正是真正担忧我，才会如此相问”。
我的眼睛有些潮湿，“活在当下”是现代人喊了又喊的口号，而今，却由一个古代女子用她的爱情对此作出阐释。
“景玉，你是一个幸福的女子。”
“是的，我很幸福。七七，你也会幸福的。”
景玉的笑靥令堂前的春花失了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