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通了赵祉韬的电话:“祉韬,我来北京找你好不好?我一毕业就去北京找工作!”
我早就告诉他这两天岀考试成绩,此时他大概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你不要说笑,我自己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你认为你能长期留在北京吗?你又吃不了什么苦。”
“那,我留在上海,我在这里等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没了底气,没了盼头。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你又有什么好等的呢。”
“那你说要怎么办?”
那边叹了好几次气,又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算了,子希,我们还是算了吧!”
我眼泪流了下来,嘴角却微笑般上扬:“算了!呵呵,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分了吧……”
“赵祉韬,你凭什么!我有什么不好!”
“你很好,是我不好。我们太不一样了,我们各自成长的地方、家庭环境、生活方式、性格都南辕北辙,将来会有很多问题,不会有结果的!”
“那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子希,那时我没有想到你的岀现,我甚至没有想过恋爱这件事。但当它来了就是来了,当我看到你那么真心又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喜欢你。可那时,我并不懂得现实的残酷。人不会永运待在学校里,等你进入社会,你才知道什么是压力、什么是竞争和淘汰,没有事能如你所愿,尤其是在北京:户口问题、工作问题、房子问题……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我现在大可以让你来找我,但你很快就会后悔,你会对我失望,甚至对自己失望,作为一个男人,我不想看到那样,我宁愿一个人承担。而你不同,你留在南方,不管是上海还是杭州,都是你熟悉的地方,有亲人朋友的照料,你还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吴子希,终有一天你会遇到另一个赵祉韬,到时候你会感谢今天的我的!所以,子希,我们分手吧!”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了开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关着门,没人安慰,没了顾忌,我放声大哭起来,疯狂没有边际,哭累了,又傻笑,直到傍晚夏瑜回来,见状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
“我完了,夏瑜,考研没考上,赵祉韬也不要我了,什么都没了!”
她一下也没反应过来,在旁边苏晓梦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半晌,终于开口:“唉,吴子希,我曾经喜欢过两个男生,一个是我高中同学,一个是我们班的,但最后,他们都成了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一个出国去了,一个找了女朋友,我真的很想哭,像你这样,但我哭不出来,因为我觉得自己长得不好,哭起来会难看,更于事无补。”
原来夏瑜喜欢邓为,我们班的班长,她的死党之一,现在和班上的美女王俪娅是一对。如果那天我第一个碰到的不是夏瑜,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象。
我还期盼这只是一场噩梦,期盼赵祉韬会再打电话给我,但奇迹没有出现。第一个打来电话的是妈妈,她常说她只有我了,直到这一刻我才体会到这话的意义,我接起电话的第一声就哭了,于是她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宝贝,别伤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妈妈都和你在一起,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我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三年了,他们的感情早就破裂,但为了我硬生生地忍了好几年,等我顺利考上大学才分手的。我仍然和爸爸、爷爷住在我们家的大房子里,而妈妈只得到了以前他们买的那套小商品房。我爸爸不久就再婚了,而妈妈还一直单过,她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也不乏追求和介绍的,但她说她放不下我,一定要看到我结婚生子才能安心过下半辈子。其实她从小对我很严厉,但每每关键时候都是她陪我走过去的。
诗琪离开学校到北京复试去了。我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与孤独之中,阳光对我来说是刺眼的,我觉得整个人像被扯碎了,思绪乱飞,想到什么要做的事又很快忘了。我期盼早点天黑,期盼睡着忘记一切就不要醒来,白天我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到痛,那不仅是心理上的,甚至是肉体上的,如被撕咬一般。
后来妈妈来学校,亲自陪着我、一遍遍开导我,我才知道如果我不幸,总有一个人比我更不幸。
是妈妈让我找到了一个重新振作起来的理由,但说得容易,要做到却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孙瑶回来了,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继续她不变的寝室生活——上网、看动漫、玩游戏;苏晓梦也回来了,却变了个人,没了往日的活泼,整日躺在床上,好像身体不舒服,不提自己的事也不关心别人,反倒打电话时却悄悄离了宿舍,似乎怕人听到,我不去问她,因为我也怕她来问我,这样对她对我都是好的。我和夏瑜决定加入最后一波找工作的大潮,此时,应届毕业生找工作的最佳时期已经过去,学校里的宣讲会基本结束,好的职位早被瓜分完毕,我们只好去校外跑招聘会现场,在拥挤的人群和不见尽头的长队中找寻最后的机会。
顶着白日跑了几趟却一无所获。以前我很以自己的才华为傲,但现在发觉它不似我想的那样光荣:一般单位看到带”艺术”两个字的简历第一反应就是琴棋书画一类中看不中用的专业,便已生出不屑,而上纲上线的事更不会找一个初出茅庐,没有经验的黄毛小丫头,几乎在第一轮筛选就被淘汰,只能使我本已覆重千斤的心再添重压。
短短几个星期,镜子里的我已经瘦了一圈、黑了许多,我早已视而不见。诗琪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了,于我却是更深一层的打击,虽然她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但我却不能把她当做以前的她了。她变了,我惊讶地发现那件红色的格子衬衫将她衬托得那样自信挺拔,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泛着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红晕,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自惭形秽,就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好像褪了色。从小我都相信自己是漂亮的,但现在我才懂得为什么说相由心生,那种从内而外的健康、自信、快乐才是真正的美。
终于收到一个室内设计公司的面试电话,我于是穿戴好按时赴约。人事经理见面就说要看我的东西,我茫然不知所措,“设计系的连几个作品都没带过来吗?”我摇了摇头,无言以对,他叹了口气,拿了张试卷来给我,上面是一道室内设计的绘图题,做完后他又找我谈了一会。
第二天居然收到回话,人事部说我被录取了,要派去西安工作,底薪很低,主要靠设计提成,我竟然应了下来,但心里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梦游一般。
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各院系的欢送晚会陆续登场,我忙着应付,像赶场子一般,于是把找工作的事又丢开了。晚宴、舞会、送别……由此又派生岀一种叫做”散伙饭”的东西,不管认不认识,碰到了就凑一桌:歌声、笑声、啤酒、大餐、欢呼、眼泪、青春、散场:“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酒精这东西我以前是不碰的,但现在我发现它是个好伙伴,让你麻醉,让你暂时忘记自己,一杯杯,一瓶瓶,尽情地饮用,疯狂地起舞,好像一切已不存在,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男生们为我的酒量喝彩,女生们为我的歌声狂呼,为那些一去不回的时光,为那些天真、浪漫、愚蠢、无畏……
地球不会为你停止转动,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一觉醒来,被子再也遮不住现实的光亮,我觉得非常刺眼,似乎一些都暴露在太阳底下,无处藏身。拿起手机看了看,快十点了,有两通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不用来了,错过报到时间。我才又想起那家让我去西安的公司,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了,一键删除。
人来人往的路上,我觉得周围很安静,自己很陌生,好像与世隔绝,世上的人忙忙碌碌,不知为何,但都比我幸运,比我快乐。忽地一个熟悉的面孔将这寂静打破——李凯璇,冤家路窄,我真不想这个时候碰到她,要躲闪却已来不及。
“吴子希,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
“是啊……”我半梦半醒地答道。
“赵祉韬呢?你们好没良心,都快毕业了还不请我吃顿饭,也不想想当初没我,你们怎么能认识!”
这倒是实话,没有她,我大概真不会认识赵祉韬。
“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应该很快活吧。”
“怎么呢,你们?”
“早就散伙了。”
她有点惊讶,原来她还不知道这事,但很快反应过来:“散了,散了也要感谢我,我大学都没谈上男友!”
“好啊,我请你喝酒!”
我们都笑了,只是笑声背后的意味大不相同吧。她告诉我她在一家大公司实习了很久,人家已经准备录用她了,但她最后放弃了这个机会,准备回临安考公务员。我有点惊讶,临安只是一个县级市,在杭州人看来无异于城乡结合部,她竟为了我们那小地方的一个铁饭碗,放弃大上海的锦绣前程,难怪新闻里天天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里挑一也降不下的公考热,想来这碗饭确实好吃又安稳,他们才是聪明人,我暗自感叹李凯璇真是及时醒悟,于是便也抱着侥幸心理报了省考的名,准备起公务员考试来。
回家考了一趟试,之后再没下文,直到在政府的录取网页上看到李凯璇的名字,我才知道不过又是一次无谓而可笑的挣扎。
毕业典礼,诗琪当之无愧地获得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受到校长嘉奖。我的毕业设计一大半是她帮忙搞定,没有她我大概也不用穿学士服戴学士帽了。正当我以为我的大学一无所获时,却收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六月最后一次参加英语四级考试的成绩,擦边通过,和诗琪一起考研时恶补英语的意外成果,这也许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将学士帽抛向高高的蓝天,大学结束。我们寝室的四个人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孙瑶第一个来,也第一个走,就业形势严峻,她却成了我们四人中唯一的胜利者,这使我第一次体会到为什么说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但她仍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庆幸的人,我情愿像自己这么悲伤,这么留恋,这么深深地感觉到痛。苏晓梦是被她男朋友何志杰接走的,她当然是回她的天堂CD,我俩互相鄙视了四年,临走时她却悄悄对我说:“吴子希,你是我最羡慕的人,我看好你!”我眼泪涌了出来,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夏瑜说她要看我先离开,而这之前我送走了四年中我最最要好,最最重要的诗琪。
我们是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分手的,她要先回河南家里过了暑假再去北京报到。去时我们同坐地铁,这趟地铁我们曾坐了无数次,乘着它去逛街,去郊游,去坐放假回家的火车,但末了还是要乘它回校,只有今天诗琪是一去不返了。出了地铁口,广场上方的天空映入眼帘,辽阔的苍穹之下人都像沙鸥一样渺小。我们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紧紧拥抱,我感觉仿佛时空错位,又回到四年前那次军训,看到那个跑到我跟前向我打招呼的女孩,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好像才刚刚认识,怎能相信四年已经过去。过了很久我们才松开,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拍着我说:“子希,好好保重,一定要来北京看我啊!”我却呆立着,说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直到车站的钟声响起,她不得不走了,我才勉强转过身目送她远去:再见,诗琪,再见,我的大学时光。
我仰天长啸:“北京,我恨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声音久久回荡。
终于轮到我了,临走时只剩夏瑜。此时我们一样没有爱情,没有工作,但我几近绝望,夏瑜仍不悲不喜。我问她有何打算,她说并不着急,先找份工作,将来也许出国看看,最后她说:“吴子希,如果再来上海,记得联系我啊。”我拼命点头,这件事我连诗琪都没允诺,却一口答应了她。
回家的列车,同样的路,来时何等欢欣鼓舞,去时却如此寂寞悲凉,四年大学,我到底得到了什么?这条路迎来了多少人又送走了多少人,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前赴后继,循环往复,有多少人真的经它通向了光明大道,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悔?
短短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似乎做了无数的梦,关于过去关于未来,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每次惊醒都发现是一场虚空,只有脸颊的泪痕和窗外滴答的雨声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