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哈密
三月二十九日 晴 白敦子地高五千八百呎
晚发安西县，次早抵白墩子[在甘肃安西县柳园镇南甘新公路边]，计行九十里，实测七十六里。下午，邮局长原季文君邀饮。四时许，骑马发。一里，出北门，西南行。二里，有废城。乾隆三十三年筑，徙安西府治之。南门屡灾，复居旧城，即今城也。五里，过苏濑河[即今疏勒河]。日苏濑，日素尔，日疏勒，日锡拉，日苏拉，曰西喇，均一音之转，蒙古语黄也。河出肃州祁连山，西流，经五个山。又西北流九个达坂之西，出牛尾山口，至于达坝，有昌马河[疏勒河流经玉门市昌马乡一带称昌马河]出于苦峪，东北流来会。过坝，东北分一支日巩昌河[‘‘巩昌河”有误，应为“昌马河”]，经上东渠、下东渠至塔儿湾，潴为草湖，没于沙。正流由北而西折，四道沟、城河自东来会。五、六、七、八、九、十诸沟，以次入之，而苏濑之水始大。至布隆吉尔，布隆吉尔水来会。又西受窟窿河之水，经安西州西北，至敦煌县北境，会党河。西北注为黑海子，即蒙人所谓哈喇淖尔也。
河每岁冬令结冰，至来春二三月解冻，即引水入渠，以资灌溉。水尽于，九月水复满，以农事毕而渠水放也。春间冰将开时，车马过，每易陷入，底为流沙，不易出，辄丧生命。故县署为防范计，备有差役，专司引路。此等人均熟悉路径，彼苟谓不得行，便不可行，虽耽搁数日可也。余今日，适遇解冻之时，水势颇大。水深及马腹，恐濡衣履，乃改坐牛车以渡，以牛车高大也。河宽约一千米突[长度单位米的旧称]，有水处不过三十米突耳。河西岸有敕建龙王庙一所，有御制碑文。其北有得胜墩，过此行戈壁，极目无边，如泛沧溟。五十余里，至石窑子[在甘肃安西县西北的北戈壁滩中，甘新公路西侧]，土屋二家，只供人暂息，不能尖宿也。三十里，白墩子，住。
此地有车店三家，居民三家，其人皆系曩昔从征出关，羁留于此者。辟地百余亩，藉泉水以灌溉。东隅有烽墩，矗立阜上。附近沙丘起伏，又多硷地，惟道路尚称平坦。
自安西至哈密间之道路，于左宗棠西征时始大通。当时出兵计分两路，一由肃州之三道沟，北行至镇西（此道于阳关故道废后始通行，有站口，有水草，今站废，惟运货骆驼间一行之），其一即吾人所行之路也。
自安西以西，沿途多沙漠，干燥异常，故车辆白昼不可行，因人马易渴也。而测量则非白日不可，所感困难者，为食品均置于大车内，如彼此分途，则测量人员饮食便觉困难，只得将车辆分为二队前进。甲队于晚间在安西出发，次早到第一站白墩子。而测量者于次早始出发，当午到白墩子，即赖甲队饮食。乙队在安西与测量队同时出发，次午抵白墩子，而甲队俟乙队到后，当晚复从白墩子发，后早至第二站红柳园。测量者于乙队到后，当晚及第三早则赖乙队以饮食。第三午又到红柳园，赖甲队饮食。前后蝉联，向前进行。余乃最先同甲队出发者也。
三月三十日 睛早华氏二十度。午华氏四十五度红柳园地高六千九百呎
晚发白墩子，次早抵红柳园[在甘肃安西县渊泉镇西北139里柳园镇驻地柳园]，计行七十里，实测六十二里。傍晚车发，余骑马西北行。数里，过狮子峡[疑在今甘肃安西县柳园镇南的黑山口南]。此地旧本石山，以开道遂凿断为二，中断之处，石壁嵯峨，颇肖狮首，故名。前进，大道两旁多硷地，自如重霜，间有水草，可牧。再进，见远近山脉，峰峦出没，缭如长垣，山色驳杂，不一而足。有黝黑如墨者，近视之，觉阴森迫人，殆古之战场欤？七十里，红柳园，时已在三十一日早三时矣。
红柳园车店三，人家四。有泉水三道，其北有耕地少许，四围岩冈环绕。昨晚卧车中，颠摆异常，以道中多石脉，坎坷不平也。此间东北行，五十里，乾隆沟，有铅矿，俗呼前山。又北马鬃山[在甘肃肃北县北山地区中部]，亦产铅，呼日后山。以粮食器用转运甚难，人工昂贵，今已停辍。又西北六十里，花牛山，亦产铅。又三十里，上山子，产金，昔采今废。
红柳园有支路：西南八十里，青墩峡。七十八里，土窑子，渡苏濑河，南日昌呵呵沙石。三十七里，红墩堡。折南六十三里，人敦煌县境。又西九十里，大疙瘩。又九十里，老君庙。折西南一百二十里，石槽子。四十里，敦煌县城。又由红柳园东北过马鬃山，通外蒙古札萨克图汗及三音诺颜汗。每岁蒙古人之来肃州贸易者，均取此道。相传马鬃山有李陵刻字，因僻远未及亲往一观究竟也。
三月三十一日 睛早华氏二十八度．午华氏五十度 大泉地高六千九百五十呎
晚发红柳园，次早抵大泉[在甘肃安西县柳园镇西北70里的甘新公路上]，计行七十里，实测五十八里。今晚向西北行。凿石成路。车行格磔，山中黑石如碎瓦，利可伤人。四十里，有石凿洞，以庇行人之遇风雪者。十里，小泉[在甘肃安西县柳园镇西北50里的甘新公路上]，有败墙数面，无居人。二十里，大泉，有车店四家，泉水微咸。
四月一日 睛，下午大风早华氏三十度。午华氏六十五度马莲井地高六千九百Ⅱ只
晚发大泉，次早抵马莲井[在甘肃安西县柳园镇西北110里的甘新公路上]，计行六十五里，实测五十六里。自安西以来，均夜行昼息。余日间复不惯卧，坐土店中，除与书籍为伍外，但见大荒广漠，沉静若睡，客情幽独，殊难排遣也。傍晚西北行。五十里，道西有白石山，全山皆白石，有晶洁如玉者。行人拾碎石，堆为鄂博，亦蒙古人之遗意也。十五里，马莲井，住。
马莲井有小堡，昔驻汛兵十，外委一，今住邮差（此间只可收信，不卖票）。又有土药罚款局一所，即专收鸦片烟税者。关帝庙已塌毁，道旁有白骨冢。马莲，书作马兰，叶似萱草，夏开蓝花，颇美观。昨今两日所经之道路，或沙土参半，或系轻松之泥土。沿途山势夹道而趋，形似长隘地。
四月二日 晴，午后大风早华氏三十度。午华氏七十度星星峡地高七千一百呎
晚发马莲井，午夜抵星星峡[在新疆哈密市东南360里]，计行七十里，实测六十四里。晚六时，骑马西北行。始行坦途，继经小山峡，凿石成路，车行虽颠，马行不碍也。十二时，抵星星峡。离此地两年，夤夜至，莫辨门径，良久始得一店。入门，询哈密县派人来否，即云已来多日，因不见余至，已回县矣。和衣卧土炕上。
星星峡，属新疆省哈密县，甘、新省界即在峡东四十里之咬牙沟。自兰州至咬牙沟，共行甘肃境内二千三百七十四里。
四月三日 晴 沙泉地高五千八百五十呎
午后发星星峡，次早抵沙泉驿[在新疆哈密市东南约290里]，计行九十里，实测七十九里。星星峡以岩石错落若星辰，故名。有小店二，大店三，邮政代办所一，居民数家。道左有小堡，驻稽查员一，兵士六名。闻原额二十名，因官长吃缺，故只此数。专司稽查往来行人，去岁因边防吃紧，在此附设一电机，驻电报生一名。仅与本省报告消息而已。
此地有所谓回回墓者，在关帝庙东南。由官店入门，于巉岩下，见三面竖木栏，内有小门。守者启钥导观，即见遗骸在地，上覆白布，无虑数十重，均往来敬仰者所施舍也。壁间悬阿刺伯字之联匾甚多，门外有横额，书西方先贤盖氏师之墓。注云，师与挽觉无爱报唐皇之聘，物化[死亡]于此。
去岁日本人大潦太吉、大田东阳等六人，于中日军事协约以后，同我参谋部员程君浴尘等来新，调查边防。于关帝庙见其题壁云：“古峡巉岩石径回，武皇当日重边才。热心我亦投笔[疑此句有一脱字]，巨眼人谁效筑台。故垒塞云虚缥缈，空山夜月独徘徊。秦关汉塞空留迹，何若欧风一先网赅[疑此句衍一字]。”
下午骑向西北行沙地，七里，大坂。山腰建关帝庙，相传是地多鬼魅，庙成后则否。过其侧，入视，香火甚盛。旧有水晶石一块，重数十斤，现为哈密冯团长取去。水晶矿在南面三里，土人仅用铲锄挖取，以供玩好，未见其益。庙中有道士，原驻苦水驿，年七十余岁，精神甚健，系昔随新抚魏光焘来新者。庙东北石坡陡险，辄出险，好事者竖碑道旁，警告行人，往来者尝捐资以助修理。下坡，山势夹紧，道左右土色深黑，煤苗呈露，其下蕴藏之富，可想而知。二十里，出山峡。二十三里，小红柳园，废垣数面，亦有关帝庙。又四十里，沙泉驿。
沙泉有店三，邮政所一，小庙二，此外一无所有。道右有井，黑如油，泉水味咸。林文忠公《荷戈纪程》载其时有居民数十家，陶保廉《辛卯侍行记》载店与今同。又有防勇一什，今昔异观，感喟系之。
由星星峡发，见东北有山，殷红如朱，土人呼日红头山，出金矿。有老君庙，颇宏丽。凡开矿者，必祀老君，以道家重化炼也。老君有知，当为哑然。今日道路多石脉，车行摆甚，戏题壁上，以示同行乙队之陈雪峰君。云：大车况味君知否？骨折腰酸感不胜。两面颠摇疑地震，一边下坠似天崩。四肢屈曲真同蟹，半向通风等于瓮。几见阔人行此路，看来惟有穷书生。
由星星峡出发，坐大车者须过关帝庙前，单骑者，可向西面冲过石山，能近数里。将来铁路路线自应采此，固不必循驿道之曲折，而又终不免石峡之阻也。
四月四日 晴 早华氏三十度，晚华氏五十度苦水驿地高四千七百六十呎
午后发沙泉驿，次早抵苦水驿[新疆哈密市东南240里大泉湾乡的苦水]，计行七十五里，实测六十四里。午后四时发，向西北行，多沙地，左右低冈绵亘不绝。二十五里，上乱石山，大车颠甚。五里，入坦途，即疙塔井，或呼腰站，有关、岳合祀庙。从此平沙旷阔，四听无声。四十五里，苦水驿，住。有车店三，水苦咸，饮之易致腹疾。行者均由沙泉携水来，亦有微咸。长日无事，戏作俚句，题壁云：苦苦苦，人畏苦水如畏虎。我说苦水须多吃，一杯痛饮清肺腑。君不闻，要做人上人，须吃苦中苦，此语流传已千古。
苦水支路：南行，一百五十里，库库车尔。又八十里，博罗图钦。一百五十里，博罗春集。一百二十里，土窑子。一百里，敦煌县。此道旧可通车，今惟骆驼行之，为由敦煌运棉花往哈密者必经之路。
四月五日 晴 早华氏三十五度。午华氏六十三度格子烟墩地高三千三百五十呎
午后发苦水驿，次早抵格子烟墩[即今新疆哈密市东南140里的烟墩，属大泉湾乡]，计行一百十五里，实测一百零八里。四时，向西北行，平地，沙土参半，土轻松多红色。五十里，天生墩，有墩屹立，高三丈。从此右顾天山北干，高耸接天，白雪嶙峋，晶莹大观，左视平原，宛如止水。道旁见土窑子，形如帐幕，为备冬令下雪时，行人遁避之用也。六十五里，格子烟墩。蒙古语称噶顺沙陀，《康熙舆图》作喀三延图，今讹此名。本站道路距离甚长，幸系下坡，车行甚速，俗称一百四十里，驿站作一百十里，实测一百零八里。计行十四小时。
格子烟墩驿站，旧在东北二里许。回事后，于光绪十余年移置于此，车店三，小店一，商店一，居民二家。水微咸，惟尚可饮。草料自北二站沁城运来，柴自西一站长流水运来。
墩有为防御之用者，有为瞭望之用者，有为传信之用者，然均为军事作用而设。少年读史知此为防边之要物。而吾家村后亦有烟墩山，其上有墩，相传为明季防倭寇之用。故墩之印象，入余最深，而国家观念，亦因之而发达。惟除吾家外，在他处迄少看见。及自包头以来，则随处有之，迨至兰州以西，益觉相望于道，亦足见边患愈西而愈烈。念古代戍边者之膏血黄沙，为国家争光荣，为民族争生存，何等慷慨壮烈。而其所得，亦不过供后人之唏嘘凭吊，则今之蛮触相争[为小事而争斗]，日以残杀同胞为武者，其亦不可以已乎？
四月六日 晴 早华氏三十六度，午华氏七十度长流水地高三千口百呎
晚发格子烟墩，次早抵长流水[在今新疆哈密市东南约90里，属大泉湾乡]，计行六十里，实测五十三里半。傍晚向西行，微有沙窝，远见星星峡诸山，犹在目前。西北一带之雪山，即为往沁城者所必经也。中夜，车陷泥淖中，费数时始挽出。六十里，至长流水，住。
今日沿途多硷地，夏秋经雨，便成泥浆，车不易行。长流水旧称额铁木尔，有车店六，小商一家，居民二家。北冈上有关帝庙，内有大刀一柄，重数十斤。其下有泉，汇而为池，水清澈如鉴。池划为二，外饮马而内饮人。环池皆杨柳，绿叶青青，旁有杏花数株，红葩怒放，领略之际，觉数日来戈壁风尘，为之涤除净尽。且自安西以来，七百里不见一树，此时忽见花木，则其胸襟之清快，为何如耶！
沁城[在今新疆哈密市东168里的沁城乡]即蒙语塔勒沁，回语塔什伯拉克，或云果子沟，唐柔远县址也。旧驻守备，今驻兵一排。农民百四十余家，田三十余顷，有小商数家，油坊二座。凡沙泉、苦水、格子烟墩、长流水各处需要之粮食，均由此处用大车运来。故一旦有事，沁城不可不严为守备。不然，自沙泉至长流水中间三百余里，一毛不生，粮馈既绝，则哈密之咽喉被吭，惟有坐以待毙耳。该地旧有银矿，今闭。近有人曾发现煤矿，方事开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