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度厄星君府内,几个仙童正忙进忙出地收拾东西。
“你回来还没一日便急着要走?”一男子身着白袍,白袍之上有金丝所绣的太阳图腾,他坐在院中的五弦古琴边,正随意地翻着一册古旧琴谱,断断续续拨出些琴音。
“我收拾一下,晚上便回南岱。”淳煌手里捧着一个小小黑木盒,仔细端详。
“怎么又捧着那破盒子,啧啧啧。”白袍男子放下琴谱看向淳煌,一张刚毅俊朗的脸,有如日中的太阳强烈闪耀,此刻却皱着眉。
“****,此次我不知何时回来,你暂且替我照看着这殿宇。”淳煌将手中的木盒放入随身的虚鼎中。
“这不成问题,你若是肯把这新翻的漂亮府邸送与我那便更好了。”叫做****的仙者笑着答应。
淳煌摇头苦笑:“你不必羡慕我这府邸,当初若不是你和你父亲极力说服天帝和众仙,我这个魔族妖孽恐怕早已灰飞烟灭,更别提星君府邸了。你若想要,赠与你也成。”
****仔细瞧了淳煌的神情,慢慢眼中有了讶异之色,语气中带着不确定:“刚刚我说的只是顽笑罢了,你找到姚星的下落了?”
“不,我只是在南岱收了个徒弟,我此番得好好教她学琴。”
****脸上是了然之色,唇角上扬:“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不教人琴技。她,可是姚星的转世?”
“我不确定。”淳煌将桌上几册古琴谱也统统置入虚鼎内,如数家珍,“她爱听凡间的说书,吃凡人做出的那些精巧物什,院内遍植桃树,会酿酒却酒量不佳,每日至少需睡上六个时辰,穿得极为素淡。”
****指尖的琴音由疾变缓:“像,又不像……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梁昭的时候,姚星倒是常拉着我们下凡,寻凡间各样好玩的东西,精力旺盛得很,我们每天还需静休几个时辰,我瞧她可是一月不休不眠都不要紧。她极爱梅,你可记得,南海龙王的小女儿那时对姚星可欢喜得很,七夕那日,赠了姚星一株五彩梅,姚星可视若珍宝呢。”
****说着,脸上浮起笑,像是太阳的光芒瞬间柔和下来,暖如夏风,看到淳煌的笑容,****微微惊讶:“我以为,提起姚星,你再不会笑了。”
两个人容貌无甚变化,但举止动作早已不似当年无忧随心的模样,只是此刻的笑容与在千年前的梁昭时无异。
****道:“若你确定,就快些把她带回来,这小妮子消失了一千年了,我还怪想她的。对了,沐羲也在南岱,他是不是也找到了姚星?”
“我会先找到她的。”这次****提到沐羲,淳煌的语气没什么波澜。
一时无话,过了会儿,淳煌像想起什么事,忽问****,“你跟昴日星君关系不错吧?”
****狐疑:“是,又如何?”
淳煌将治眼伤的膏药安置好,道:“现下南岱烈日如火,我在外久了眼睛便会剧痛。你让他近日离南岱稍远些。”
****瞧了眼淳煌微微发红的眼睑,叹了声道:“行了,我会同昴日星君说的,你放心去南岱吧。”
午后无芳斋内,郁郁苍苍的桃树下,一白衣美人伏在一方梧桐木制的古琴边,香甜入眠,此景极为悦目,可惜美人耳边忽伸来一根狗尾巴草,霎时破坏了此美景。
美人不为狗尾巴草所动,依旧睡得香甜。此狗尾巴草坚持不懈,不屈不挠,继续伸向美人鼻子底下。
“呵啾!”
午霖终于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瞧见拿着根狗尾巴草连连后退的疾柳:“疾柳,躲什么,过来。好好的为什么吵醒我?”
疾柳睁着无辜的小眼睛:“仙子,我不敢。”
午霖平静了些,开始谆谆教诲:“还说不敢,小孩子要诚实,不然以后怎么当神仙?”
疾柳低着头:“仙子,是妘璮大人吩咐的,他说,若是你在练琴时睡着了,便以此法唤醒你。”
午霖瞧了瞧眼前的琴,无奈道:“疾柳,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罢。对了,准备些牛肉在厨房,啾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仙子是说那只离家出走的松鼠吗?”
“就是它,这几天都没影儿了。”
疾柳恭恭敬敬应了声后,走出了院子。
疾柳出了门,午霖坐直身子,撩拨了几下琴弦,似奏了催眠曲的调子,不消一刻,眼皮子又沉重起来,刚想睡下时,门口有人进来了。
“每日睡六个时辰还不够?”
“星君来了。”午霖的睡意消了些。
“你自降生南岱起就如此嗜睡吗?”淳煌端详着午霖脸上印着的琴首的花纹。
“应该是这样。”
“罢了,你既困了就暂且不练了。”淳煌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对了,你可听说今日晨间,天界来了使者。”
“不曾听说,怪不得今日晨会上,菡萏姑姑竟不在。”
“想知道菡萏和使者说了什么吗?”
“不想。”午霖撑着下巴。
淳煌脸上噙了一抹笑,说了句让午霖的睡意瞬间消失的话:“你想当下任花神吗?”
“下任花神?为何,是菡萏姑姑出什么事了吗?”
南岱众仙由花神掌管,但南岱花仙仙龄不比九重天上的仙者,至多只有五千岁,在仙界里是出了名的红颜薄命。若是花神年满五千岁或是被天界委派了其他仙职,无法再掌管南岱众仙,则在其离开的前一年需选出下任花神,此为南岱万年以来的传统。
淳煌答:“别紧张,菡萏没出什么事,只是天界似乎有事要她完成。”
午霖松了口气:“怎会如此突然?”
“许是仙魔两方又起事端了。”淳煌看向远方片刻,又转向午霖续道,“选花神之事,你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听着淳煌的话,午霖想起,淳煌现在虽是仙,可以前是魔族中人,虽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事由魔转为仙家的,可若是仙魔再起争端,淳煌一定不好受。
午霖的无芳斋本没什么客人,除了妘璮偶尔来串串门。与午霖交好的罗浮、荷风因不喜出门,于是姊妹家见面不是在木母堂就是在芙蕖居,没怎么去过午霖的无芳斋,但近日来,无芳斋里的客人多了些,这让近日午霖的心情不错。
客人里,除了教导午霖琴艺的淳煌以及不知何时就出现的沐羲,还有一个人。
“准备什么?”无芳斋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蓝衣男子边走边道,愈近愈可感受到他身上所携的寒气。
“钟衡你来了。”
午霖听过好些“落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的说书段子,自从午霖知道钟衡给患病中的自己送了月菊蜜露,午霖确信,钟衡便是个自己在患难中得的真朋友,于是常邀钟衡来无芳斋品桪花酿制的酒。
钟衡重礼数,看到度厄星君,便行了一礼。
钟衡在旁边一坐下来,午霖立时浑身凉了一阵。
其实若是日头仍像前几日那样毒辣,午霖会更欢迎能带来冷气的钟衡,可不知怎么的,天气骤然凉快不少,日头只如初夏那般,并不灼人,温温热热,只是熏得人想睡觉。
“我和星君刚刚在说,即将选下任花神的事。”
钟衡听了这话,无甚表情,连午霖刚刚的惊讶神色也无,倒是问了午霖一句与淳煌差不多的话:“你对选花神可有兴趣?”
“听你这么问,难道你不想成为花神?”午霖心里生出可惜,钟衡的资质是南岱众仙里最拔尖的了,他若不选花神,简直是南岱的损失。
钟衡依旧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午霖的问题,只是隐隐有些认真:“你若想去,我可助你。”
午霖好奇:“为何助我?”
“你的资质足以胜任。”钟衡一本正经答。
以前午霖从没听过或看过钟衡夸过人,现在这句话,应该是种称赞和认可,午霖看钟衡不像开玩笑,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想到自己平日修行的样子,瞬间心虚,道:“钟衡,我觉得你有所误会,我努力不如罗浮,灵力不如你,何来资质?”
“这与努力、灵力无关。”
午霖不明白钟衡的话,道:“好了,不说这事了。钟衡,我给你尝尝桪花酿的酒,保证回味无穷,你等着。”
午霖想起钟衡是自己请来品酒的,于是站起身跑进了内院。
一时,院中只余淳煌和钟衡。
淳煌拨了下琴弦,问钟衡:“你为何不想当花神?”
“志不在此。”
淳煌笑了笑:“那你志在何方?”
钟衡淡淡的表情忽认真了些:“星君见多识广,可知追寻前世之法?”
淳煌诧异钟衡问了这样的问题:“曾有耳闻,却不知具体施行之法。”顿了顿,淳煌眼神中有探究的意味,“你想寻你的前世,为何?”
钟衡道:“我自小过得顺风顺水,南岱长辈都说我资质卓群。三百岁时进落霞境,我得了四季花令之一,这在南岱史无前例。可更多时间里,我脑海中是一片迷茫,有许多我能做的事,却很少有我想做的事,所以常以读书打发时间。百年前,午霖她来了重霜楼,那时我有不同寻常的感觉,像是宿命,当夜我便做了降生以来的第一个梦,梦境模糊,我已记不起来。我曾卜卦推算,仍寻不出任何缘由,于是我想请星君帮忙解此惑。”
淳煌看着钟衡:“你我只是碰过几次面,为何把这些告诉我?”
钟衡呷了口茶:“对午霖周围的人,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且你是度厄星君,我知道在此事上,你可以帮我。”
两人正说话间,午霖气喘吁吁地搬了坛酒来:“你们有口福了,这是罗浮给我酿的梅子酒,在酒窖存了五十年,喝起来一定很爽口。”
午霖倒出两碗酒,对座的淳煌和钟衡碰碗一口干了。
淳煌喝完连声说“好”,又给钟衡满上,钟衡道了声“多谢”。
午霖听得迷糊,只是觉得这俩的关系变得更好了,心里高兴,于是也给自己倒了碗酒,微微笑道:“你们俩别顾着自己干,也带上我。”
遂午霖举起酒碗,可碗沿尚未碰到唇,酒碗已离了午霖的手端端正正地飞上了天,午霖看向笑意极其明显的淳煌:“星君这可是在戏弄我?”
“妘璮说你不宜饮酒。”
午霖想施法拿回酒碗,偏忘了口诀是什么,遂问一旁静静饮酒的钟衡:“钟衡,你可记得移物法怎么使?”
钟衡略思索后答:“不记得。”
午霖是南岱出了名的过耳不忘,听过的比看过的东西记得更深,因视觉有缺陷所以听觉便灵敏些,可这灵敏常用错地方,午霖对于听到的说书段子记得清清楚楚,但对于术法咒语就是有忘记的时候。
而钟衡是南岱出了名的过目不忘,简直就是一部仙术宝典,午霖顿时觉得眼下的状况于自己很不利,因为不知何时淳煌和喜欢管着自己的妘璮成了一个阵营,自己则孤立无援,不禁低声道:“钟衡,快帮帮我。”
淳煌本以为钟衡不会帮午霖拿到酒碗,毕竟午霖酒量差人尽皆知,刚刚虽只是一碗酒,但若不从一开始控制,午霖必会一醉方休。但想不到午霖嘟囔了一句后,钟衡口中念念有词,端端正正飞在上空的酒碗便稳稳地落在了石桌上,午霖道了句“够义气”便一饮而尽,而淳煌心中已经知道,一炷香后午霖必定被放倒。
一炷香后,淳煌唤来疾柳领路,和钟衡一起将熟醉的午霖安置到了房中。
出了无芳斋,淳煌忍不住问钟衡:“既知午霖不胜酒力,为何纵容她?”
钟衡难得地皱眉:“我不清楚原因,其实心里清楚应该如何,只是对于午霖的话,难以拒绝。”
淳煌默了一刻,道:“这倒是奇怪,我得了探寻前世之法的消息,会即刻告诉你。”
“多谢星君。”